活着的,死了的三名庄子里的高手都被迅速的带回了宅子,贾川选了肩部受伤,胳膊骨折的送去京城,留下了被董圆圆跺得奄奄一息的。
贾川匆忙写下一封信,他说,老郑头代笔,信中先是介绍了汉王庄子里这些人的情况,而后说了自己的疑惑,庄子里必定有较为重要的东西,勿必问出庄子里到底藏了什么,还有庄子里的布防,又说了汉王府这两日的动作,详细介绍了一下今晚的情况,最后说宅子里也留了一个伤重的活口,只盼着能问出点什么来,好制定相应的计划,或许庄子便是压下汉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写好,贾川交代陈默:“勿必多拍人手护送进京,不可有失。”
陈默带着几人抬着那人从地道出城了。
而此时的高云天正带人奔跑在赶往州衙的路上。
这一晚,巡夜的官兵不知道要装瞎多少次,高云天带人骑马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他们装看不见,而后高云天又带着州衙一众捕快衙役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躲到另一条街上了,怎还会遇到?
当然,高云天他们回来的时候天也快亮了。
……
另有几人与陈默他们一同从暗道出城,是去给山东提刑按察司送信的,这么大的案子,除了直接向京中汇报之外,自然免不得要向张政汇报一下子,张政也好带人赶来帮忙。
这次林圩是真病了,当然之前的也不算假,可大半夜的被惊醒之后听到这等骇人的事,他还是倒下了。
郝文不在州衙,林圩被掐醒后只能做出派人去案发现场的命令。
州衙能出动的捕快衙役全被叫醒了,足有三十多人,高云天带着这些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宅子。
这时候已有百姓起身,传消息这事若是连当事人都帮着,那速度比已经奔跑在回京路上的锦衣卫都快。
汉王府收到消息多少要比百姓快一些,在高云天到州衙后不久,朱恒便收到消息了,那一刻,他无论如何都不接受,他认为是韦达的人看错了,他即刻安排人再去探消息。
这回他收到消息跟百姓就差不多了,不仅知道这次又败了,且知道所有人去的人,没有一人逃出。
朱恒想不明白,他只是让这些人埋伏,怎就中了埋伏?
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中一片冰凉,他跟随汉王多年,好不容易爬到汉王身边,之前截杀朱瞻基他是参与密谋的,失败后汉王并未怪罪,但朱恒知道不怪罪是因为本就仓促,且大多安排都是汉王自己决定的,可这回不同啊,杀个贾川而已,却屡屡失手,汉王还会用他?
可重新改头换面……出了汉王府他朱恒已无立足之处。
这种消息朱恒想瞒是不可能的。
韦达此时正与王斌商议如何应对,只有商议妥当了,才可回禀汉王,不然,没个章程,汉王发飙之后任性妄为的话,后果更糟,他们如今跟朱恒一样,没有退路了。
枚青也收到消息了,他急匆匆的找到朱恒,也是想趁着天没亮先与朱恒商议一番,而后再去找王斌,此时不是闹内讧的时候,若是这二人没能在回禀汉王之前说好,再次当着汉王的面吵起来,枚青觉着啥都别干了,直接效仿赵王得了。
朱恒还是冷静的,虽然仍旧想不明白失败的原因,但倒是没有甩锅,枚青与他交谈几句,他也只是表达了杀不死贾川的懊恼,说了已安排人去找郝文,先弄清楚到底派去的人留了多少活口,死了多少,有没有逃的。
枚青松了口气,劝了两句,又跑去见了王斌。
王斌也知此时不是与朱恒计较的时候,但他也一样想不明白为何这个贾川就是杀不死?
韦达说:“连咱们都这般想,更何况是王爷,王爷的性子……怕是会叫上劲了。”
枚青叹了口气说:“可见贾川乐安之行是做足了准备的,你们莫忘了王爷还有个儿子在他手中。”
王斌摆手说:“你想推到他身上是不成的,在南京的时候他确实生活在王府,可这个乐安王府,他可没进来过,里面的人和事,他知道的不多,朱恒与他更是没说过几句话,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是想想要如何应对,这么大的阵仗,那小子不可能放过机会,庄子里那三个到现在没有回来,估摸着传言是真的,他们都被抓了,这三人若是被送去京城……”
枚青说:“朱恒的意思守好城门,一旦发现他们带人出城,在城外尽快动手,还要赶紧联系京城那边的人手,做好万全准备,眼下仅凭张兴一人所言无法服众,若是这三人开口了,庄子必定保不住,依我看庄子里的……要换换地方了。”
韦达打断枚青说:“这些理应禀明王爷之后再做打算,你们在这里商议没有半点用处,一会儿见了王爷,王爷若是不允,也是白搭。”
王斌叹了口气说:“王爷原比太宗皇帝更容易事成,只是少了个姚广孝啊!”
枚青和韦达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明白王斌还是在埋怨朱恒,一时的没忍住,现下再想如何是否还有机会?
……
与此同时,衙役捕快已将那处偏僻的巷子完全封了起来,除非州衙官员,谁都不准入内。
在衙役们到达之前,吴兵的人已经将现场清理过一遍了,受伤的自己人都被带回宅子医治了,贾川仔细问情况,有几个伤重的有点危险,剩下的伤势不会危及性命,而王府中人死的留在现场,活口都被带回了宅子。
贾川抽时间去高云朵病床旁待了一会儿,他详细的问了邓医师高云朵的伤情,邓医师的意思伤势挺重,但性命无忧。
贾川担心的是伤口感染,可又不知在这里应该如何讲,只能嘱咐董圆圆清理伤口的时候,一定要仔细。
别看董圆圆膀大腰圆,但心很细,她知道姐姐伤重,她忍着不哭,按照邓医师的嘱咐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上药,熬药,喂药。
贾川将高云朵交给董圆圆本来是不放心的,可又不敢让玉砚帮忙,玉砚与朱瞻圻分开有些日子了,她问过好几次朱瞻圻的情况,还想着去看看,这样的女人贾川不敢信。
董圆圆清理伤口的时候,高云朵一声没吭,喝了药也没有马上睡着,贾川来看的时候,高云朵还开玩笑的说:“这回,你收获颇丰。”
贾川莫名的心里有一丝揪着的疼,他深吸一口气问:“疼得睡不着?”
“有点。”
“你说你都打不过,圆圆怎就两下解决了两个?”
高云朵笑了笑,轻声说:“若是正面对敌,圆圆一剑都躲不过,乱,她就无敌。”
贾川明白没有预备开始,乱拳能打死老师傅。
“她天生神力,之前她娘不给她吃饱,要不然……”
贾川忙拦着说:“你别说话,听我说,你闭着眼,看看能不能睡。”
贾川抬头看了看四周,邓医师知趣的退了出去,董圆圆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我之前在黄芦岭巡检司,三年,刚去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都很模糊,而后三年才是实打实的印在脑子里了,巡检司那些人,胆小的,事儿多的,喜欢占便宜的,吹牛的,油奸耍滑的,欺软怕硬的……他们统一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臭,我也臭,尤其是到了夏天,房舍里根本没法待,睡觉磨牙的,放屁的,说梦话的,烦死了!”
贾川看了眼高云朵,高云朵闭着眼说:“我在听。”
第106章 撑住
“就是这么一帮人,陪了我三年,突然有一天,全死了!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尸体已经……我和顺子老董将他们都埋了,然后调到县衙……我知道是谁,是赵王!他们为了皇位,把人当做牲畜一样宰杀,毫无人性可言,我与那些同事没什么交情,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晃了三年,就这么死被人杀了,我……我知道没办法替他们报仇,但是,总要有些惩罚吧?这次来乐安,让我有了点信心,王爷不再是不可触碰的那种如何尊贵的人物,赵王知道自己争夺皇位没希望,已经缴械投降了,我想着……”
贾川看了眼高云朵,高云朵的睫毛不再闪动,应是睡着了。
贾川轻呼了一口气,想将董圆圆叫醒,可转念一想叫醒也没用,他脚还没迈出房间,董圆圆就能再次睡着。
贾川叹了一口气,高云朵喝的药里有安神的,应该能睡得沉一些,董圆圆就趴在床尾,高云朵动一动,董圆圆应该能醒,他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房门。
老郑头蹲在门外,见他出来,起身说:“你想做什么,最好想清楚了,别将自己用命换来的功劳全废了。”
“我知道,走,去外面看看。”
……
宅子外此刻一片光亮,到处是火把,贾川知道高云天带着衙役们来了,他站在宅子门口看了看,对老郑头说:“一夜未眠,不知道要撑到几时才可安心睡觉。”
老郑头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这里我也帮不上,我先去睡了。”
老郑头转身进了宅子。
贾川哼了一声,而后便看到高云天带着一人朝他走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频频擦汗的郝文,忍不住先开口说:“你应该先去王府,看看那边是如何要求的再来找我,你这般唐突的站在我面前,知道问什么吗?”
郝文停住脚步,像是思考了一下,又快步向前低声说;“贾判官这一晚受惊了。”
“还算是说了句人话,他怎么跟着一块儿来了?”贾川看向高云天问。
“他刚到。”
“哦,那就是已得了汉王府的消息,问吧,想知道什么?我刚命人跟远处围观的百姓说了说,基本上没什么补充了,要不你去问问那些百姓?”
郝文连连摆手说:“贾判官误会了,我不是来问什么的,呃……确实也是需要问些事,林知州在州衙必定等得着急,我也好回去回话。”
贾川指了指高云天,说:“他刚从州衙回来,你觉着他没见到林知州便敢将这么多衙役带来?他若是见到了,能不说这里发生了什么?”
郝文又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说:“我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以为林知州也不知道……”
“这样,你先帮我解惑,而后我看你回答的怎么样,再跟你说说你想知道的,但,你可想清楚了,你怎么回答我,我便怎么回答你,到时若是王府那边怪罪你,你可别怪我。”
“哎呀,这与王府有何关系?你莫要动不动便觉着是王府想杀你,你在别处就没有得罪的人吗?”
“有道理!我先问你,既然你没去州衙,你是从何处得到我这里出事的消息的?”贾川问的很认真。
郝文眨了眨眼,是啊,天还没亮呢,他怎就知道这边出事了?他不是应该先收到州衙的消息吗?可县衙没给他送消息,他也没去县衙,他怎么就来了呢?
该如何答话?
贾川笑了笑说:“汉王身边都是你这样的,皇上得多放心啊!没事,你就当我没问。”
郝文先是舒了一口气,而后狡辩道:“贾判官莫要如此讲,我是不与你计较,换做旁人怕是早就急了。”
“你别着急,我也是得等消息,这样,你就在我身边待着,林知州身体抱恙,你身为同知自然要在此处善后,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此地也是情有可原,且在这儿看着你定会发现些什么,稍加润色便是绝密的情报,也算是功劳。”
说罢,贾川不再搭理郝文,朝火把密集处走去,高云天跟在身旁。
郝文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贾川的话,觉得贾川说的对啊,待在他身边多看看,必定会有收获,至于贾川说的其他的话,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敢深思。
……
几处现场到处是尸体,但凡有口气儿的,都被抬到宅子地下室去了,庄子里的三人,伤情轻些的被送走了,被董圆圆杀了和伤了的被安排住在一间房中,等着陈默回来审问。
贾川倒是没有骗郝文,他确实在等各方消息,等陈默回来了,等给张政送信的消息传出去了,他才能对外宣布自己的处理手段。
贾川围着案发现场转了转,算着老郑头差不多该睡着了,便吩咐人去将老郑头叫起来,他这个‘御用’仵作,这时候需要在现场查验,倒不是查验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而是需要老郑头对死者的身份做一个描述,当然这个活儿,他也能干,但人数着实太多了,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只看派来的这么多人,就知道汉王对杀了贾川这事儿,多么的重视。
贾川眯着眼睛想,但凡在东照县那次他们重视一点,不用庄子里的人,随便派一个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去,他可能都没命了。
有些事,机会就一次,没了就没了。
老郑头迷迷瞪瞪骂骂咧咧的来了,贾川这才命衙役将所有尸体寻个宽阔地儿,摆放一处,方便老郑头查验。
周围最宽阔的地方也就是巷子里了。
很快巷子里并排排列了数具尸体,老郑头和贾川,高云天站在尸体前,老郑头悲愤的指责了一通后,按照贾川的要求蹲下尸检。
从穿着,发型,刀具,里衣,死者身上是否有旧伤,伤在何处,是否刀剑所伤,这些问题需要全部记录下来。
郝文在旁看的很认真,只是大冷天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淌,这些人中,还真有他见过的,可见这一晚的行动,汉王府是势在必得的,可……怎就全军覆没了呢?
他几次想问问庄子里的人如何了?可贾川不提,他怎么问?他又不认得庄子里的人,就算想从中找寻也是不能,急得郝文搓手踱步。
贾川看到后低声跟高云天说:“你看这位是个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这样的人才,能被汉王挑中也算是他独具慧眼啊。”
高云天哼了一声,说:“你这要是没事,我去看看朵朵。”
提到高云朵,贾川算计老郑头和郝文的喜悦登时不见了,他说:“朵朵睡着了,你去仔细再问问邓医师,我怕他没跟我说实话……”
高云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在进宅子的时候与吴兵走了个对脸,吴兵忙问:“你丢下贾川一人?”
高云天说:“周围都是你的人和衙役,谁有本事……”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尤为刺耳,尤其是对高云天和吴兵来说。
二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扑向巷子中的贾川。
说来也是巧,刚刚那一瞬间贾川突然蹲下,因他看到老郑头发现了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疤痕,他想着仔细瞧瞧,在箭射出的那一刻,他蹲下了。
也就是同时,贾川感觉到箭矢从他头顶飞过,他下意识的扑倒老郑头,将他护在身下。
民居房顶上的人想要补射,奈何高云天和吴兵已赶到,吴兵举剑挡在前,高云天飞身翻墙直扑屋顶。
四周衙役大多蹲下身子,吴兵手下冷静的观察四周,眼见贾川有人护着便都没有擅自离岗。
老郑头挣脱贾川的臂弯,怒气冲冲的说:“你护着我干啥?我都这个岁数了,用你护着?我的命值几个钱?你替我挡了,你死了我能活吗?!”
贾川坐在地上摆手说:“你别这么想,我刚才那是下意识的,别管身边是谁,都会这么做,不是说因为是你。”
老郑头还是气呼呼的,他想站起来却不敢,只能盘腿坐在地上继续唠叨:“你就应该将我举起来当盾牌挡箭,这才是你该做的。”
“还我该做的,那就不是人做的!”
“你!我都这个岁数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有何分别?你用我挡箭,我也算是……死得其所!平日里不能像他们一样护着你,这时候不用用我,你等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