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面上,贾川表现的很是感激的模样,躬身应‘是’,不管怎么说,留下一个百户陪着他查,确实是方便很多,至于别的,眼下的贾川还没时间想。
……
徐恭并未多做停留,此案关系重大,与来之前想得完全不同,待他到了京城,太子理应看过刚才那封长信了,或许另有计较。
他嘱咐了两句崔有志要好好对待贾川,又私下嘱咐李顺几句,而后带着还散发着尸臭的汉王府腰牌,几人上马离开。
李顺便是之前在徐恭面前给贾川上眼药的那位,这位百户留下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尤其对崔有志来说,让一名百户也住在吏舍?客栈?这显然不合适。
崔有志只能自掏银包命衙役赶紧在附近找个说得过去的宅子租下来,至于租多久……崔有志不敢想。
其实可以将他后宅的主房让出来,可崔有志不敢啊,家中若是住着这么一位,还不知道住到哪一天……他吓也吓死了,若是再有下人说话没有遮拦……
颤抖的可不止崔有志的手,脑浆子都在抖。
先把这事儿定下来,崔有志才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何要将百户留下?监视他还是……这个问题可以先不想,那贾川三个人如何安排?安排在哪个位置?
崔有志脑浆子抖动的太厉害,已是分不出轻重缓急,只知道赶紧召集其他官员一同商讨,竟是将李顺就那么晾晒在前衙。
贾川站在前衙院中也很无助,县衙他不熟,最熟悉的便是老郑头的小院,难道要带着锦衣卫的百户去殓房门口坐着?
“内个……”贾川想没话找话,天空中突然‘咔嚓’一个响雷,贾川忙抬头望天,只觉得刚刚貌似是晴天啊,怎的突然就变天了?
“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这雨说下就下。”李顺说。
董树本和顺子今日都没有跟着,此时必定舒坦的躺在吏舍大通铺上,要不将百户带去吏舍,闻闻久酿鞋袜的味道?
贾川正琢磨着,一个高大身影映入眼帘,他赶忙喊住高云天,几步跑到近前,低声说:“找个地方,让我安置这位百户。”
高云天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直在审讯那名鳏夫,他此刻出现在前衙院中也是想要找崔有志汇报审讯结果,突然听到贾川提到百户二字,他愣了愣问:“何来百户?卫所来人了?哪出事了?”
“锦衣卫的百户。”
高云天看向李顺,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兴奋变作阴沉,可看在贾川眼中是跟崔有志一样的怕,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李顺等的不耐烦了,喊道:“你们何事不能进屋说?非得等到淋了雨不成?”
贾川看着高云天的模样不像是马上能变出机智,索性转身对李顺说:“走,我带你去吏舍歇着。”
李顺没意见,正准备跟贾川走,便见到崔有志急匆匆的出现在院中,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说:“找到宅子了,贾川你先带李百户到签押房稍等,我已命人前去打扫,打扫完再添置些物什便可歇息了。”
崔有志说罢,人已到了李顺身前,刚才那一声惊雷,将崔有志唤醒,前衙还有一位百户呢,他竟是坐在二堂中开上会了,好在县丞有处私宅,只与县衙隔了一条街,不用等衙役去寻,他赶紧跑出来告知贾川和李顺。
高云天见到崔有志,第一个反应是先汇报工作,他刚走上前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被崔有志叫停:“你先一边待着去!”而后讨好的说:“先委屈李百户跟我到签押房中喝茶,一会儿宅子便会打理好,百户一路辛苦到现在不曾歇息……”
崔有志絮絮叨叨说着讨好的话,顺便前面带路,几人跟着崔有志到了签押房,几人前脚刚进屋,外面的瓢泼大盆雨就落了下来。
贾川和崔有志心里都是一阵后怕,这要是让锦衣卫的人在县衙里淋了雨……
“县尊,刚才审问……”高云天执着的想要汇报工作进展。
“哎呀,你着的什么急!赶紧去命人上茶!”
李顺笑了笑说:“县尊公务繁忙,你忙你的,有贾川陪我等便可,无需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崔有志连连说好,还是看着衙役上了茶这才退出了签押房。
高云天自然也跟着退了出去,临走还撇了一眼房内,贾川以为高云天是在看自己,且他也想知道那鳏夫为何要将死者杀害,便对李顺说:“李百户先饮茶,我去听听那凶犯杀人的原因便回。”
李顺一听忙说:“我也正想听听,叫进来说吧。”
如此一来,刚刚出门的二人便又回来了。
贾川坐直了身子,准备仔细听听凶手的杀人动机,崔有志担心李顺不知道前因后果,便命高云天从头说。
高云天说的时候一直垂着头,语气也无平时那种吹嘘。
贾川觉着高云天有异,想着回头问问。
李顺听得津津有味,他喜欢出来办差,在镇抚司他是要讨好别人的,可出来便是被讨好的那个。
贾川在高云天说的时候,偷瞄了几眼李顺,徐佥事为何要将这人留下?之前朱瞻基说过要敲锣打鼓的查,那身边有这样的人在自然是方便,可这次徐佥事的意思是暗查,且来日明面上会有官员被派来查案,他只负责偷偷查完,偷偷上奏,这人是为了方便他上奏的?
“这人莫不是对死者家中财物起了贼心?”
李顺一句话将贾川拽了回来,他赶紧认真听。
高云天垂着头,像是思考了片刻,才冰冷答道:
“不是,死者夫君半路回来,他躲在床下,听到那老实男人对妻子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可那女子却冷漠至极,非常之不耐烦,最终将老实男人哄骗走了,便满脸笑容的将凶犯从床下拽出来,这凶犯当时心中不是滋味,想到已故亡妻,又想到若是自己对妻子如此,而妻子却背着他……他无心温存,便寻了个借口回家,说晚些时候再来,回家后他怎么想怎么觉着这女人没良心……”
高云天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贾川又说:
“死者之前与凶犯说起夫君都是抱怨,不解风情,不懂怜惜……他们俩家虽是邻居,但老实男人常年在外,两家没什么接触,这凶犯便信以为真,可昨日见到的与死者说的完全不同,凶犯十分气恼,自认为对不起隔壁的老实男人,这女人留着也是祸害,于是,便带着匕首再次到了死者屋内,死者毫无防备,将凶犯引到床边,凶犯一刀将死者捅死。”
高云天说完了,签押房内安静了。
这种杀人动机……贾川之前没遇到过,他在试图站在凶犯的角度,揣摩这种动机是否说得通。
李顺是完全没有想到,琢磨了一番之后,才开口道:“这人……颇有些侠者之气,可惜了。”
崔有志赶紧称是,又说了些惋惜的话,这才与高云天一起退下。
贾川还在琢磨‘侠义’二字从何而论,但又觉着貌似能够体会到一些。
“你觉着,我为何会被留下?”李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问。
贾川脑中来了一个急刹车,赶紧开始思考如何应答。
“你未回来之前,我刻意在徐佥事面前说了些对你不利的话,你可知为何?”李顺得意的问。
李顺的年纪三十上下,比徐恭是年轻,但跟贾川比可就老成多了,他自觉在这年轻人面前占尽优势,言语间不免有些戏弄的成分。
贾川自认为自己性格柔和豁达,上一世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轻易不会发脾气,尤其是对……上级领导,态度更好。
可这并代表贾川内心少了胜负欲,李顺这么一问,再配合上那种戏弄的表情,贾川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却严肃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本还纳闷,徐佥事的意思暗查,可李百户留下了,我如何暗查?现下我倒是明白了,正因为李百户说了些不利与我的话,徐佥事才放心将你留下……从一开始便不喜,与我待在一处自然更容易看到我可疑之处,虽然我不知道监视我有何用,但,李百户竟是热衷这类差事,着实让我想不到。”
原本洋溢在李顺脸上的笑容,慢慢退了下去,他探身看向贾川问:“那些事,真的是你查明的?”
“自然是。”
李顺上下打量了一下贾川,问:“你今年多大?我看着……不应该呀。”
第32章 李顺的心思
“二十一。”贾川没等李顺再开口,抢先说道:“该说的我都已与徐佥事说过了,李百户若是有何疑问大可去问他,来日,若是我与徐佥事再有得见的机会……”
“来日?”李顺摆手,毫不犹豫的说:“你的路无非两条,一条升官发财,一条……暴毙!”
贾川后背瞬间立起无数白毛,他就是知道跟大领导太近没有好处!
“若是你谎话连篇,另有目的,你没机会再见徐佥事,若是你真得太子器重,我与你这段时间的相处……自然会对你多加提点,对你来日仕途必然有宜。”
李顺说罢意味深长的看着贾川,像是在等着贾川有所表示,可贾川只是挑了挑眉,他是觉得李顺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
李顺见贾川没动,便又说道:
“原本这一趟,徐佥事是准备留下来一段时日的,这也是太子之意,目的嘛自然是将黄芦岭的案子查明,但你的推断有些骇人,只往京城送信是不行的,徐佥事必须亲自回去一趟,而对你,徐佥事显然并不十分信任,所以我留下了……后面要如何做,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你或许还有机会与太子书信往来,但到那时我便已能看出你最终会如何,如何回信……”
贾川呼出一口气,他突然感觉很轻松,李顺的话提醒了他,他是活是死只攥在朱瞻基手中,他们二人之间属于直接对话,别人想干预都难,既然如此,他还怕谁?还装什么装?
生死之间的比例没必要多想,开玩笑,赶上了就是百分之百!谁知道一个皇帝脑袋里会想什么?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不该展露太多,但那时候也是为了保自己的命啊。
如今自己算是赤条条的暴露在朱瞻基面前了,也好,总好过来日一点点的展露,那便需要他编无数谎言去解释,现在全部端上来了,爱咋咋地!
“真有那一日,你下手痛快点!”贾川搓了搓脸说。
这哪里是李顺想要听到的?他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下后,只能端起茶碗,缓解了一下尴尬,轻咳一声问:“这么说,你之前所言并非全是实话?”
“都是实话,没有一个字假,可我说的是真是假有用吗?这不全看太子如何想?”
李顺放下茶碗,皱了皱眉头,问:“你之前的推断吧,听着很有道理,可我总觉着……”
“你们锦衣卫的衙门在北京?”贾川翘起了二郎腿。
这一举动让李顺愣了一下,不讨好,不哀求也就罢了,怎还嘚瑟上了?
“反正也是等,跟我说说锦衣卫吧,我看官员们很怕你们,你们可以随意干预地方官员升迁?”
李顺有些气恼了,他沉着脸哼了一声,厉声道:“干预升迁有何难?我们能掌控他们生死!”
贾川挑了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贾川只在几句话间态度有肉眼可见的转变,这让李顺感觉很不舒服,他沉下脸想着吓唬一番,按照往常办差的情景,只要他脸一拉,声调一变,面前的人便会规矩坐好。
可贾川现在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莫说一个百户,便是徐佥事去而复返,贾川也是一副摆烂的嘴脸,越是供着他们,他们越是来劲!
想吓唬完他让他像狗一样听话?做梦!
贾川不再理李顺,他闭着眼,抖动着二郎腿,想起什么,突然起身拿起李顺的茶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回去重新坐下,闭着眼,抖着二郎腿,听着外面的雨声。
李顺张着嘴看着贾川,有一刻真想发飙,可转头一想,这人是太子的人,真说他做了什么,回头万一此人得了太子重用……
李顺原本的打算是这样婶的,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东照县这位小司吏救过太子性命,且很得太子信任,徐恭带着他与孙荣一路赶过来,途中也曾说过这小子不简单。
按照徐恭的计划,他们三个是要留一段时间的,但他与孙荣却要有一个京城与东照县来回跑,有些事还是要亲自做的。
李顺一路上都在揣摩徐恭的心思,他能看出来徐恭对贾川这个人不信任多些,便想着表现出对贾川的不满,让徐恭认为让他守着贾川最稳妥,便可不用遭受马背上之苦。
可事态却比他们想象的严重的多,所以徐恭需要亲自回去,李顺如愿以偿的留了下来。
这个变化对李顺来说是好的,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若是贾川最终被咔嚓了,他没什么损失或许还算功劳一件,若是贾川日后飞黄腾达,他跟着贾川这段时间必定会结下深厚的‘友谊’,尤其是养成贾川事事听从的习惯后,只要贾川仕途好走,他的也差不了。
这如意算盘在贾川翘起二郎腿的那一瞬间,在李顺心里开始散架,李顺正襟危坐,觉得有必要让贾川知道知道什么是锦衣卫!
贾川闭着眼听着李顺先介绍了一下何为‘锦衣’?乃是赐服,飞鱼服便是皇上特准锦衣卫穿着的工服,当然并非所有锦衣卫的人都可穿着飞鱼服。
而后李顺又介绍了一下锦衣卫的前世今生,着重介绍了一下锦衣卫手里的权。
贾川总结,锦衣卫前身是拱卫司,原本是朱元璋的卫队,负责皇上出行的保卫工作,同时也是皇帝的仪仗队,既然是仪仗队,那便是皇帝的脸面,自然是着装整齐威严,便也就有了飞鱼服和绣春刀,那个时期,拱卫司手中还没有什么权利。
既然是朱元璋的亲卫,开国初期事儿又多,朱元璋免不得要派自己人去打探情报,私下惩处大臣,于是,锦衣卫诞生了,全称‘锦衣卫指挥使司’,其下领有十七所,还有南、北镇抚司。
这个机构的可怕之处在于,不受任何部门的管辖,直属皇帝指挥,属于是皇帝指哪他们打哪,皇帝没指,他们也可想法子让皇帝指向他们想要的方向,反正他们可随时向皇帝汇报大臣们的所谓‘异动’。
很快,朝臣谈‘虎’色变,就没有不怕锦衣卫的。
锦衣卫另一个可怕之处便是不受司法管辖,遇到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还有自己监狱——诏狱,此狱名气之大,大过了天牢。
而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和面试,还要通过各种训练,从中选出来的才可进入锦衣卫。
进了锦衣卫,那便是妥妥的可以扬眉吐气了,至少李顺是这么觉着的。
但朱元璋是谁?鸟尽弓藏玩的最溜的,到了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意识到这个机构的危害,便下令撤销锦衣卫,百官消停了几年后,朱棣来了。
朱棣重启锦衣卫。
贾川觉着朱棣心里无比清楚的知道龙椅不好坐,锦衣卫能帮他将发烫的龙椅坐温乎了,这期间锦衣卫将监察百官这件事发挥到极致。
后来朱棣迁都,南京留下了锦衣卫南镇抚司,掌管本卫刑名,兼理军匠,北镇抚司可就厉害了,转理刑狱,与三法司共同执掌司法,可说是权利大增。
李顺越说越得意,贾川脑子里一边将李顺的话转化成自己理解的,一边脑子里闪现着上一世对锦衣卫的了解,突然一个人名闪过,他开口问道:“纪纲……怎么死的?”
上一秒还是满脸得意的李顺,瞬间沉下脸来。
纪纲的生前事迹,李顺自然知晓,死时惨状更是知之甚详,他以为这是贾川在提醒他,实则贾川真的是想起来了,随口问了一句。
只看李顺表情,贾川知道这位史书留名的锦衣卫指挥使没得善终,他便不再追问,反正想知道的也算是知道了,锦衣卫作为皇帝的猎犬,被朝中官员惧怕确实是真的,为了表现忠诚,锦衣卫什么都做也是真的,这后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