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官员,解决问题是基本业务能力。
有问题要解决,没问题制造问题也要解决,否则如何显示出官员的业务能力和水平呢。
老妇的问题赵安处理很快,当天就责令江宁库工作人员给老妇送上其子死亡抚恤金120两,另外安排老妇在粮库的食堂烧饭做菜,以解决其长期生活困难。
老妇对这个处理结果是相当满意的,因为她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做工死亡的赔偿,大多只是给十两左右的后事料理费,有良心的额外再给几两生活补助。
最多十五两左右。
现在新来的道台大人一次性给了她120两赔偿,不得不说这位百姓都说好的道台大人确是个大好人。
赵安这边在处理完老妇的事后,又调来相关档案,研究发现打清朝开国以来,整个安徽粮食系统发生过的因公伤亡案件多达数百起,但没有一起获得正式赔偿的。
唯一一件可算是赔偿的案例发生在康熙四十六年,一个车夫送粮时因马受惊摔断大腿落了个终身残疾,时任江安粮道破例赐了这个车夫一袋白面,外加一碗燕窝粥。
这个不算赔偿,当算恩赐,算是有良心的了。
整个安徽粮食系统在编、不在编的工作人员加一块约五千余人,实际替安徽粮食各机构干活的民夫苦力则有数万之众。
每年一到漕粮督运期,这几万人就会连轴转,确保安徽能完成朝廷下派的征粮、储粮、运粮任务。
也就是说赵安这个粮食厅长如果进行系统总动员的话,他是可以动员几万民夫苦力的。
而这几万民夫苦力替他这个粮食厅长干活却是一点保障也没有。
虽然上上下下对此都没有意见,甚至民夫苦力们也没有获得赔偿的意识。
但赵安还是决定出台安徽粮食系统的第一份工伤处理条例,规定凡因公受伤或死亡的粮库工作人员,包括临时雇工都有获得粮道赔偿的权力。
伤残赔偿视伤残程度赔付。
死亡赔偿这一块则是人均年收入乘十五年。
江宁地区和安徽地区的百姓人均年收入相差很大,江宁百姓一年收入十五两的话,安徽最多三两。
若按地区差异赔偿,安徽地区的民夫苦力显然要吃大亏。
人命虽然不能用金钱衡量,但除了金钱似乎也没有别的衡量方式。
赵安能做的就是一碗水端平,不管是江宁人还是安徽人都是一个价,故直接以厅长身份给各地下辖机构发“红头”文件,规定死亡赔偿金统一为120两,不分地区。
赔付也由粮道衙门直接拨给,不走地方,免得地方小吏再吞没。
另外为了防止小吏们担心上报伤亡会被惩戒,结果对辖区内的伤亡隐而不报,使得工伤补偿成为一纸空文,赵安又通知各下辖机构伤亡五人以下不对负责官员问责。
尽可能让这份有史以来第一份工伤补偿条例能起到正面积极作用,给粮食系统的底层务工人员一份实实在在的保障。
此事正在推进中,效果暂时还看不出。
今天老妇专门从家里给赵粮道送篮鸡蛋以表感谢,赵安事先根本不知,等知道后赶紧从办公室出来亲自接见老妇,说什么也不愿收下老妇这篮鸡蛋。
笑话,他能要百姓的东西吗!
就这篮鸡蛋能跟老太爷的一根毛比吗!
当官也有一年了,赵安可以摸着良心说他就没拿过百姓的东西!
说我是贪官?
谁配,谁敢!
不曾想,这一幕恰巧被考察二人组看到,赵安也觉尴尬,好像搞的他故意弄这一出似的。
虽然,他曾故意安排岳母李氏出去捡菜叶,以提高他廉吏的含金量。
不过这也是跟前世某官学的。
你说巧不巧,暗访的记者镜头恰到时机的捕捉到了县官母亲在街上捡垃圾的一幕。
惊人不?
感人不!
堂堂县官的老娘在街上捡垃圾,小城居民个个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清官啊!
凭借此事,该官荣获优秀县官评价。
后东窗事发,世人方知一切都是戏。
比起这位,赵安实在多了。
要知道,丈母娘捡来的菜叶还真被他天天和豆腐一块烧汤吃了,一点没浪费。
“赵大人,您这么好的官,就是吃我两颗鸡蛋又怎么了.”
老妇感动的直落泪:这么好的官,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老人家,”
当着考察二人组的面,赵安准备再煽个情,进一步凸显他在百姓心目中的份量,未想伴随急促马蹄声,数十名绿营兵勒马衙门前,继而哗啦啦翻身下马,为首乃一绿营千总,手持公文刚要喝问门房,就见前方正搀扶老妇的赵安穿着四品道员服,顿时上前道:
“奉巡抚大人命,江安粮道赵有禄摘顶戴,居衙门不得外出,待审!”
话音刚落,几名营兵气势汹汹冲上前将一头雾水的赵安按住,不由分说便摘了他的官帽,吓的老妇失手脱落手中竹篮,鸡蛋滚了一地,踩了一地。
“保护大人!”
衙门内百里云龙等护卫见势不妙,纷纷冲了过来,好几个已经拔刀在手。
曹振镛和谟尔赓额也被这一幕看愣,不知发生何事。
“住手!”
发话的是赵安,喝令百里云龙等不要动手后,鹰一样的眼睛扫过那绿营千总,冷冷道:“本官乃四品督粮道,巡抚大人无权查办我。”
曹振镛心道确是如此,巡抚是没有权力直接查办道员,只能向朝廷上折子弹劾。
那绿营千总道:“赵大人,不是下官故意如此,实是巡抚大人已向朝廷上书弹劾于你,下官是按规矩做事。”
赵安眉头微皱,微哼一声:“抚台大人纵是弹劾我,按制朝廷查清之前本官仍正常履职,你们哪来胆子敢摘我顶戴!”
那千总点头道:“赵大人有所不知,巡抚大人是摘参于大人。”
“摘参?”
曹振镛同谟尔赓额都是一惊,因为大清的弹劾分指参、察参、查参、特参、摘参五种级别。
指参、察参乃最轻弹劾,通常弹劾行政失误或轻微过失,处分多为罚俸、降级留任,不影响职务行使。
查参、特参为中等弹劾,涉及履职疏忽或能力不足,官员要被正式调查,但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仍保留职位继续做事,等结果出来查实无误后才会革职。
而摘参则是最严重的弹劾,只针对重罪,当事官员需立即摘顶戴停职待审,期间不得干预一切公务。
也就是就地看押。
处置结果多为死刑或发遣边疆。
动用摘参,通常都是你死我活了。
要么被摘参的下台,要么发动摘参的下台。
赵安也没想到朱珪竟对他动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摘参,愤怒之余亦是好奇,问那千总:“本官犯了何事,巡抚要摘参于我?”
得到的回答是他赵有禄借开仓放粮救民为名,实行隐瞒亏空事实。
换言之,因为亏空太大,所以你赵有禄才未经请示擅自开仓。
朱珪敢行摘参,必定是有证据的,否则不会如此行事。
第270章 打招呼 行方便
安徽粮道被巡抚朱珪摘参一事很快传遍江宁城。
收到消息的娄老师震惊之余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给了恩师、两江总督孙士毅。
“摘参?”
孙士毅为之惊愕,放下手中公文不无诧异道:“本朝非重罪不得摘参,朱珪以摘参弹劾赵有禄,莫非赵有禄真犯了不可宽恕的死罪?”
着急之下问学生到底发生何事。
“老师,朱珪参赵有禄身为督粮道未得允许擅自开仓放粮为罪一,以放粮救民为名实隐瞒亏空为罪二,故以此两罪摘参于赵有禄,现赵有禄已被摘顶戴囚于粮道衙门。”
娄老师将了解到的情况说了。
过来摘顶戴囚人的是安徽按察使司衙门派来的人,不带个人恩怨,只例行公事而已。
“赵有禄上任江安粮道不过数月,能有什么亏空?就是有,亦是前任所留,关他何事?”
孙士毅摇了摇头,觉得朱珪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有点走火入魔。
作为曾经的军机处副相,孙士毅自是清楚朱珪为何与赵有禄为敌,也清楚朱珪背后的嘉亲王与和珅不对付,结果赵有禄这个朝野眼中的和珅“狗腿子”跟着受了池鱼之殃。
未来两江之前,孙士毅也不喜赵有禄这个幸进之人,但通过上次微服私访已经改变对此子的观感,无论其出身如何,又是否真受和珅提携,其为官却是值得世人肯定的,堪为廉吏表率。
仅因为赵有禄是和珅的人就执意对付,甚至不惜动用摘参,孙士毅觉得作为朝野清流名望翘楚的朱珪有违圣贤教诲,多少有点是非不分。
细细分析,多半是嘉亲王咽不下那口气。
毕竟,为了这个赵有禄,嘉亲王已经“折”了两员大将。
听了恩师所言,娄老师松了口气,旋又担心道:“纵是亏空与赵有禄无关,其未经旨意擅自开仓一事怕也难逃朝廷惩处。”
“若真是为民,赵有禄便不会有事。”
孙士毅给出的是不同看法,其举了个例子,也是督粮道擅自开仓放粮的例子。
乾隆二十六年山东德州洪水围城,督粮道颜希深此时恰好外出公干,满城百姓无粮可食,其母便代子做主命开仓放粮,事后颜希深将此事揽下自摘官帽听候朝廷处置。
时山东巡抚亦照规矩上书弹劾颜希深,然老太爷却说颜希深一心为民可堪大用,擢升四川按察使,后再迁湖南巡抚、贵州巡抚、云南巡抚,因积劳成疾卒于任上。
“若无此事,大真觉得这位颜大人后来能任数省封疆吗?”
顿了顿,孙士毅又举一例,同样是发生在山东,不过主角比起颜希深这位封疆大吏要有名气的多。
此人便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
郑板桥任潍县知县时遇大饥荒,人相食,同样未经申报就命开仓赈灾,属员苦苦劝说,郑却道:“此何时?若辗转申报,民岂得活乎?上有谴,我任之!”
结果救活万余人,离任时数万百姓感活命之恩十里相送。
而老太爷同样也未处罚郑板桥,并在次年出巡山东诏郑板桥为“书画吏”,与大学士高斌和都御史刘统勋等共同参与筹备天子登泰山诸事。
简而言之,开国一百余年来因灾情擅自开仓放粮的官员事后即便会被弹劾,也无人因此丢官甚至送了性命的。
只有那些假借灾情之名以开仓放粮为借口大肆敛财的官员才会被从重处置。
如前些年案涉价值白银一千六百万两的甘肃冒赈大案。
因此孙士毅并不担心朱珪参赵有禄擅自开仓救民会被皇帝处置,而是担心朱珪所参的第二条罪名。
“赵有禄是否知道亏空一事,又是否有意借放粮隐瞒亏空以便填账?若不知,则无罪,最多疏忽;若知,则明知故犯,此罪大也。”
即便是两江总督也无权直接过问此案,因为案件当事人一个是巡抚,一个督粮道,要查清弹劾是否属实只能京里派钦差前来。
而自己不久前又刚刚向朝廷上了一道夸赞赵有禄的折子,这时更不能插手此事,思来想去,孙士毅吩咐娄老师道:“大真,你替为师拟个折子,将安徽灾情详细报于朝廷。”
“是,老师。”
娄老师知道这道折子表面是向朝廷汇报灾情具体,实际是“围魏求赵”。
只有让朝廷知道安徽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当朝诸公和皇上才能理解赵有禄紧急放粮的无奈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