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天子拥有着好几位乳母日夜的照顾,成群的宫人也围绕在他身边,辛勤的侍奉着他。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此时正包裹在襁褓之中,被乳母递到邓绥的怀里。
邓太后轻轻的抱过他,并细细的询问起天子今日的情况。
哪怕是五谷轮回这样的脏污之事,也没有被疏漏过去。
毕竟这是先帝期望的血脉。
等乳母一一答过,邓绥又摸了摸小刘隆的手脚,感受着反馈回来的温暖,这才放心。
作为大汉的女君,
她位同皇帝,在诏书上也可以自称为“朕”,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又因为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臣子,近来的朝政显得沉重而复杂,使得邓绥无法将刘隆时刻带在身边抚养——
初时,
邓太后还把刘隆放置在自己宫中,于榻旁边设了一张小床。
奈何三四个月的小孩总是喜欢在半夜哭闹,让日间忙于政事的邓绥,又要在夜间,瞪着双惺忪睡眼去服侍天子。
这着实损耗年轻人的寿命。
因此在经历了几次,形容憔悴的有些可怜后,邓绥放弃了自己成为一名优秀养母的目标,只尽心的关注刘隆的日常起居。
而等见完了天子后,
邓绥又转去另外的宫殿,检查起了刘胜、刘祜这两个孩子的课业。
在定下刘隆继位后,
邓绥没有将之赶出皇城。
一来,
皇帝着实太小,需要他们待在身边,以备不测。
二来,
刘祜不过十二,刘胜身体虚弱,实在没必要在他们身上多做折腾。
等刘隆长大些,他们也跟着成长健壮起来,到时候再出宫居住,或者就藩封国也无妨。
“安心读书就好,不必为某些人的言论感到忧虑。”
事后,
邓绥陪着两个孩子享用饭食时,对他们这样说道。
后宫前朝向来存在着牵扯,没有完全分隔的道理。
而当外面的风浪掀起来后,再巍峨高耸的宫墙,也无法阻止雾水渗透进入内部。
偏偏这两个孩子,又都是心思活泛的少年之时。
他们不是先帝那样的超然俊杰,对权力斗争有着天生的敏锐,因此无法明了某些话语背后的用意。
奈何生在皇家,自幼经受优良的教导,天赋在正常人中也算出色,在听到传入耳中的风言风语后,总免不了去多想一些。
无法做到什么都不管,只知道顺从长辈的痴愚,
无法做到什么都了然于胸,清楚自己定位,明白自己责任的聪慧,
就这样不上不下,
让邓绥难免花费更多心思,去教导他们。
“知道的。”
少年郎纷纷出声,应和着太后的话语。
然后刘胜又小心的问道,“我可以去看望陛下吗?”
虽然他是长兄,
虽然刘隆是幼弟,
虽然双方年龄相差不小,
但身份上的差距却更如天堑一般。
十三岁的刘胜说起自己不到两百天的弟弟,都只能尊称“陛下”。
他们之间已然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了!
不过,
这并不妨碍刘胜对兄弟的好奇。
他时常生病,五岁以前多潜居内宫,少见外人。
之后出生的兄弟,也都被送去宫外,以求健康长大,结果不用多提。
所以,
小小的刘隆是刘胜认知中,唯一的,可以去探望、去触碰的兄弟。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心里只有纯然的血亲之情。
可邓太后拒绝了他的请求。
她没有怀疑刘胜会带着恶意去对待,那抢夺了自己皇位的幼弟,只是担忧他会传给刘隆些微病气。
而且天子幼小稚嫩,若在刘胜见他的时候,出现一些问题,又该如何是好?
不如先一刀切了,日后再讲。
刘胜听了,失落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太阳渐渐落下,
邓绥让人点起灯火,继续看起了下面呈送上来的文书。
有说太学近来学习的,
也有被派出去考察各地水土,检查水利情况的张衡发来的报告。
邓绥看着看着,眼神忍不住疲惫起来,很快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在梦里,
她见到了凭借死亡,摆脱了那沉重国政的先帝。
刘肇很感激的对她说,“真是辛苦你了。”
邓绥说,“我是您的妻子,更是您的臣子,接受了您临终前的托付,又怎么敢懈怠呢?”
“倒是陛下,您在九泉之下过得又如何呢?”
“还是不错的。”
刘肇回忆了一下自己死后的日子,总体是很合他心意的。
章帝这位生前对后宫不怎么注意,只甩手给窦氏的父亲,在冥土相逢后,对着刘肇展露出了无比的温柔。
他甚至真的按照阴司鬼吏的推荐,用自己的阴财,为刘肇在蒿里置办了一栋宅院,距离他所居住的阴宅并不遥远。
可惜,
刘肇并没有接受父亲的好意,只转身向着母亲那边走去。
梁贵人那边,
生前从未相见的母子总算得以团聚。
而刘肇也知道了,为何生命末期,一向喜欢入梦看一看孩子的母亲,会消去痕迹。
因为梁贵人也在为他置办阴间的产业,希望英年早逝的孩子一下来,便能得到母亲的抚慰。
那还有什么可迟疑呢?
章帝这个父亲,
不需要了!
就是窦太后有些看不惯他,讨论起阳世的时候,总忍不住念叨下刘肇将国事托付给邓绥这一行为:
“这跟刘炟有什么区别?”
“那邓绥日后做的,指不定还没我好呢!”
皇帝年幼,太后临朝,
这跟她生前有什么不同?
刘肇这个小子,
想办法掰到了自己,转手却又让事情轮回起来。
好在刘肇不跟她计较。
生前种种,他已经懒得再管了。
现在只需要享受死后的安宁便好。
“这样啊。”
“也挺好的。”
听完刘肇的话语,邓绥生出了些羡慕的情绪。
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刘肇凭借功绩,已经名垂青史,称得上一代明主。
除去子嗣,他没有额外的遗憾。
可邓绥的志向还没有实现。
“那你多多勉之!”刘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后梦境的浓雾散去,
邓太后睁开了双眼,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斗争也开始了。
而伴随着时间流逝,
她处理政务越来越熟练,也慢慢展露出,那比先帝还要强硬的性子。
到底是武门出身的女子,小时候还有过带兵打仗的志向,
邓绥可不会像前朝的窦太后那样,看上去硬气,实际上被亲近之人说几句好话,心肠便柔软下来,定下的决策也跟着更改。
她的意志配得上大汉女君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