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位大贤良师会告诉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并让他进一步的接受“启示”,成为一个坚定的太平道弟子。
结果孙冲却是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人世是会变化的,但人心却是不变的。”
“即便等到再无天灾之虑、凭借人力就能飞天遁地的后世,也总会出现攀缠在民众之上的蛀虫。”
“这是人性本恶导致的。”
“也是太平道走出隋国,向四方传播的原因。”
周坚便问,“那教化人心,使其知恶而向善后,可以消解这种事情吗?”
孙冲把脸一歪,捏着自己的胡须说,“这个我还是不知道。”
“荀子说‘人性本恶’,可见这种东西生而有之,是很难根除的。”
“如果读书多了,智慧多了,就可以取出恶意和贪欲,那治理天下的殿上诸公,又怎么会把大汉弄成这个样子呢?”
于是周坚哀叹起来,“听你这么说,那众生平等、欢乐无忧的黄天之世,怕是永远也无法到来了。”
孙冲张了张嘴,却被有所预料的周坚堵了回去,“你别说这还是不知道!”
孙冲露出了一个随性的微笑。
周坚便摸着自己那随着年纪,日益发福的肚子说他,“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人性也不抱有期待,怎么会加入太平道呢?”
更重要的是,
竟然还做到了大贤良师这个位置!
周坚看这太平道,迟早也是要完啊!
也上了年纪的孙冲说,“因为闲吧?”
闲到明知道世事如此,却还忍不住去想、去做;
闲到明知道人心似水,总在变动,却也愿意在其呼嚎痛苦时,向之伸出援手,而不去思考回报。
“闲着无聊,来大汉搞事啊?”周坚哼了一声。
“是啊!”孙冲也坦然应下,一点也不觉得他这个出身新夏的人,跑来中原进行造反大业,有什么问题。
反正这世上的诸夏君子,都是从中原走出去的,如今跑回来,也是一种“出口转内销”嘛!
随后,
两人带着在这日益沉重、昏暗的世道中,难得的轻松笑意,回到了太平道在东方的驻地。
孔光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并想要利用自己孔氏家主的身份,在曲阜推行“限田令”。
孔光想着:
他是搞不过其他权贵的,
可曲阜是实际上的孔氏“褒成侯”封地,
他总能自己的地盘上,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结果,
他的尝试也遭到了反对。
“你要做圣人,难道孔氏一族这么多张嘴巴,就不用吃饭吗?”
“研读经典是很消耗精力和时间的。”
“如果我们不拥有足够的土地,足够的佃农,田地会自己长出粮食,来填报你的肚子吗?”
孔光说,“可也不至于占有这么多的土地……”
对方理直气壮的说,“孔氏是天下学者心里的榜样,是天子独尊儒术后,读书识字之人所追求的模范!”
“如果我们不能够拥有足够的事物来装点门楣,又怎么能发挥好自己的作用呢?”
于是孔光哭泣起来,“我知道为什么国家会变成这样了!”
“我连自己的家都管理不好,又怎么可能管好别人呢!”
只希望后来者可以比他更加坚毅,有决心和手段,用快刀斩开这团纠缠了两百年的乱麻。
孔光忍不住想起王莽:
他那位连自己犯错的孩子都不能容忍,被许多人称赞的弟子,
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
对于老师的想法,身处新都的王莽一点都不知道。
他只是沉默打开了一封来自长安的书信,然后便深深地呼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封出自王太皇太后之手的信中说——
皇帝不行了!
她正在要求皇帝起复他,并嘱咐王莽为之后拥立新君,做好准备。
“这是我的机会!”
王莽心里想着,“我渴求的东西,终于可以全然将之握于掌中了!”
他收拾信件,招来仆人做好搬迁回长安的准备,并随口问了一句:
“夫人近来如何?”
仆人说,“夫人还是不愿意见外人,大公子请求搬到她的院子里照顾她。”
王莽答应了这件事,只嘱咐仆人,“注意好夫人的言行!”
他需要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明了事理的妻子。
这样,
才能更好的证明,他是一个能够教化他人的圣贤。
而在长安,
虚弱的皇帝正无奈的对着董贤说,“我连先帝的寿数都没有赶上,登基至今没有创下任何功业,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而更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没办法保全你啊!”
董贤在旁边哭泣,“我日夜向鬼神祈求,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陛下的病情好转。”
“还请您不要这样沮丧。”
皇帝艰难的摇了摇头说,“如果祈求上天有用,那成帝也不至于为那连续的天灾而苦恼了。”
他转而拉着董贤的手,告诉他道,“你放心!”
“我已经答应了太皇太后的要求,起复王莽,让他担任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从而换取对你的保全。”
“你的富贵还可以得到延续。”
“我会在冥土中等待与你的重逢。”
董贤只哭的更加悲伤了,“失去了陛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又怎么忍心让您在阴冷的地下等待?”
皇帝听了他的话,也跟着哭了起来,神色愈发的苍白无力。
是夜,
年轻的皇帝驾崩,
皇宫再次敲响了丧钟。
董贤没有被准许参加皇帝的葬礼。
靠着身体足够好,成功熬死了对手,笑到最后的王政君十分厌恶的拒绝了董贤的求见:
“以色侍人的家伙,我看了就烦心!”
“皇帝的葬礼何等重要,岂能让他来玷污!”
于是,
董贤只能失落的回到那由皇帝下令,专门修建的豪华宅院中,告别了亲人,随后自尽。
王政君并不在意他的结局。
她只是高兴于自己再次的“垂帘听政”,还有关注下一任皇帝的选择。
“国家现在很不稳定,需要一位年长的君主来把持方向。”
有臣子这样提议,并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可。
但王莽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皇位是凭借血脉来延续的,哀帝无嗣,自然需要与之亲近,并且行辈相当的诸侯来继位。”
“关于这个问题,成帝之时,群臣已经讨论过了。”
王政君也希望成帝的世系能够得到延续,让她这位皇室长者,能够得到符合礼法的供养。
哪怕是通过再次过继。
当然,
吸取了傅太后的经验,王政君对继君的亲属关系,自然十分关注。
若是再来一个性格刚爆,热衷于夺权弄势的“傅氏”,那王政君身体再好,也得被她气死。
好在王莽说:
“没必要这样担忧。”
“我们只要拥立新君就好。”
“至于他的家人,让他们以诸侯太后、妃子的身份待在封地,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已经过继了,
按照礼法,
新君跟诸侯可没有关系!
实际上,
若非傅太后死缠烂打,善于利用人脉,又死死的将孙儿握在手里,她当年也不会跟着哀帝,来到长安。
“那好!”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王政君听从了王莽的建议,并将选立新君的事交给了这个侄儿,“你办事,我放心!”
王莽露出了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辜负姑母的期待。
于是,
在他精心的挑选下,八岁的中山王刘衎,被拥立为新的皇帝。
使者带着天子的仪仗,来到中山请求他登上车架,去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