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长子王宇之外,不愿再见其他人,只学着自己婆婆的样子,一心对着泥塑的佛像念经祈祷。
孔光不觉得,
自己能够特殊到,能使得这位目睹了丈夫伤害孩子的母亲再度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做出亲切招待的反应来。
“既然老师这样说,我当然会尊从。”王莽恭敬的回道。
过后不久,
孔光再次启程。
王莽同样来送别他。
他的长子王宇唯唯诺诺的跟在父亲身边,似乎想对孔光说些什么。
但他忍住了。
只等着跟随父亲返回家中,又偷偷溜出来,骑着快马追上孔光的队伍。
他跪在孔光面前,对他哭诉道,“我的父亲不是好人。”
“他心里对我们兄弟,还有我的母亲,并没有喜爱。”
“恳求您出面,帮我的父母和离吧!”
“不然的话,我母亲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孔光震惊于他的话语,不知道人人称赞的王莽,为什么会被儿子如此指责。
“我不清楚弟子私帷中的事。”
“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二?”
奈何王宇并不是一个很聪慧的人,
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就连这次追来求孔光,也是鼓足了勇气的。
如今见到了人,说了段话,勇气不复,便磕磕绊绊的,不知道该怎么将内心的苦闷抒发出来。
最后,
他只闷着头向孔光叩首,请求他救一救自己的母亲。
没等到愣神的孔光有所回应,
王宇又闷声闷气的爬回马背,回到了家里。
孔光看着他离开,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要不要返回新都?”
他的老仆人这样问他,“对方看上去颇为恳切。”
可惜孔光说,“君子不指责别人的家事。”
“而且我只听了他一人的话,对王家的情况并没有很了解,哪能直接去做呢?”
左右他已经罢官,
有足够的时间去同弟子交流,了解其中内情。
不急于这一时。
“先回家乡再说吧。”
孔光转身便登上车架,将内心对王莽生出的疑惑放在脑后,继续为国事忧虑着。
第483章 元寿二年
“为什么大汉会变成这样呢?”
东海之滨,
正在这边传道的周坚也发出疑问的声音。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
在他从江北河南之地,一路游荡到川蜀之时,本以为自己已经见得够多了,思考的也足够深入。
谁知道等来到了山东之地,见其民情民生后,却恍然生出了一种,“这场面我真没见过”的感觉。
而类似的问题,
他们刚刚送走的,来自东瀛齐国,还有殷洲新乡的使者也惶恐的提出过——
前者这几十年来,忙于海事,多爱沿着陆地边缘,向南向西而行,和已经恢复的隋国做生意,并抽空跟堵在齐国海途节点上的吴国争夺航路,打压这个可恶的竞争对手。
而新乡则无需多提。
随着老一代的开拓者逐渐去世,新一代的掌权人成长起来,
他们对隔着茫茫大海的故土,也丧失了许多归属感,心里很多时候,只想着耕耘殷洲的土地,而疏于同中原建议。
所以,
这两国如今还记得派使者跨越大海过来,已经十分忠诚了。
可惜,
眼下的大汉,终究没有了他们上一次拜访时的模样。
奔亡的流民随处可见,
对阳世失去渴求的人,也四处寻访着鬼神的踪迹,只愿投身来世,或者升入极乐之乡。
有群雄占领山河湖泊,凭借地利而掀起反抗……
这让齐国和新乡的使者,都生出了莫名的忧虑。
也许在这一次朝见天子后,
他们这几十年里不会再来了。
即便还会有船只飘荡着靠岸,想来也只能在较为安稳的南方见到。
毕竟齐吴这两个诸夏世界的“海上马车夫”,还是需要跟大国做生意的。
“幸好隋国没有出问题。”
“不然的话,这船都不知道能在哪里安心停靠。”
“若海路一断,我国这日子也得跟着不好过了。”
对太平道的追求一无所知的两国使者,只感慨着这些道士的从容淡泊,再与之道别的时候,还抚摸着胸口,发出满是真心的庆幸。
对此,
孙冲当时也只是含笑不语。
但眼下,
他却是不能忽略周坚这位道友的。
于是他沉默了一阵,告诉他道,“让天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在于不公平、不均匀。”
“大汉享有如此庞大的国土,人口也才六千万而已,难道没办法养活百姓吗?”他反问周坚。
周坚想起自己走遍诸多郡县时,曾经见过、并且曾经亲自耕耘过的农田,摇了摇头说,“只看收获,农人是可以吃上饭的。”
有无数的死鬼在地下鼓捣农事,
还有上帝亲自下场培育良种,
大汉现在的农业技术,其实是很发达的。
加上外来一些良种的推广,更加省力耐用的农具不断出现,人口又没有暴涨到后世那恐怖的地步,
以诸夏君子素来的朴质踏实来说,即便有了天灾,那只要按照《孟子》所说的“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就可以缓解了。
孙冲随后又问,“大汉武功昌盛,周边有蛮夷敢于侵犯它,让它遭受夏国那样的痛苦吗?”
周坚直接不屑一笑,“天底下哪有这样凶猛的蛮夷?”
大汉早就帮身边的四夷做过去势手术了!
即便国势衰颓至此,西域也安分守己的,任由汉人的商队通过自己的地盘;匈奴更是派遣使者过来,希望获得大汉的关注,重续双方的友好,祈求天子的赏赐。
“那么结果显而易见了!”
孙冲微笑着说道,“不过四个字而已——”
人心丧尽!
所谓“人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
往往会被肉食者所忽略,
但是人心向背的力量,堪称排山倒海,威力无穷。
所以《荀子·王制》中提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这是一句很伟大的话。
而拥有着广阔土地、囤积着足够粮食的仓库、对外强大武力,威压群国的大汉,为什么会遭到民众的反抗呢?
“有土地,但不属于百姓。”
“有粮食,但没办法装到粗制的陶碗里。”
“有武力,但却用于压迫手无寸铁的民众。”
周坚也跟着发出叹息,“肉食者总是要了还想要,欲望无穷无尽,谁愿意无私的献祭自己,用血肉泪水去供养他们呢?”
有了世代传承的爵位封地还不够,还想要让富贵得到更加长久的延续,让土地得到更加狂野的扩张;
有了显赫的地位、奢华的生活还不够,还想要用象牙做的筷子、用琉璃做的酒杯来饮食,用宝石点缀自己的身体,增添那多到溢出的贵气。
有了通天的权势、巨大的影响力还不够,还想要万民像没有头脑的苍蝇一样,盲从于自己发出的号令,并永远静默的,无法发出任何让肉食者感到不快的声音。
所以当百姓面临灾祸的时候,
他们只会欣喜——
欣喜那些茫然无措的黎庶会更加依赖于自己;
欣喜那些天灾带来的损耗,会让自己的财富变得更加充盈;
欣喜那些苦难不曾降临到自己身上,让其可以站在高山之上,嘲笑被洪水席卷而走的贱民。
这是黄河的堤坝迟迟得不到修整的原因,
也是鬼神减少了对人世照拂的原因。
总不能上面的人在吸血,
下面还能有鬼神兜底,让他们能继续的压榨血泪,肥硕自己的身躯吧?
“那太平道宣扬的黄天之世到来后,这样的不公还会存在吗?”
周坚这样询问孙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