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了总管府,高颎当即便建议,率先清算江宁县,打造一个示范,让其他地方官府都能拿江宁县为例子,给农民解惑。
信心和希望是最重要,一旦农民对官府有了信心,一旦农民心中有了希望,他们就不会再闹事。
萧夏立刻批准了高颎建议,并提出了对等原则和不追究原则。
对等原则是给农民的解释,对等原则就是指当时农民交的是新粮,现在就按照新粮的价格算账。
粮食差额部分给予对等的钱或者物资的补偿,不打折扣,这很关键,义仓粮食都是陈粮,如果按照市价至少要打七折,这就损坏了农民利益,会导致农民对清算的抵制,计较那一点点利益反而会得不偿失。
而不追究原则是对义仓管理者和官府而言,贪污也好,弄虚作假也好,过去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没有这个原则,义仓永远也休想清理完成,甚至会有人一把火将义仓烧掉。
这个原则在最初就提出来了,义仓清理才得到了各地官府的全力支持。
萧夏下了船便直接赶赴义仓,在张云秋和刺史裴宣机的陪同下来到了清算现场。
萧夏见现场人山人海,有些惊讶道:“这是两千多农户吗?”
裴宣机连忙躬身道:“启禀殿下,除了第一批两千多农户外,还有很多赶来查看情况的农户,卑职估计这里至少有上万人。”
萧夏不解道:“那两千多农户是怎么挑出来,按照地域划分吗?”
张云秋摇摇头笑道:“这就要感谢地方官府和乡绅的支持了,我们清算组之前已经下到各乡各村,挨家挨户进行清算解释,如果能接受,当场签字,今天就是过来领粮食和钱物,否则今天现场解释,一个人就要占据半个多时辰,根本就清算不了几个人。”
萧夏欣然道:“考虑很周全,做得不错,这是谁提出的方案?”
“回禀殿下,是县令张曲江。”
萧夏笑道:“就是上次那个被停职的县令?”
“正是他!”
萧夏欣然道:“请他过来,给我做现场讲解!”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县令张曲江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萧夏见他皮肤黝黑,是个读书人的气质,便笑问道:“听你的口音,是关中人吧!”
“卑职是长安人,家就在曲江池附近,父亲给我起名曲江。”
裴宣机在一旁补充道:“张县令是开皇十八年科举第五,三年前出任江宁县令,之前是齐郡历城县尉。”
“原来如此!“
萧夏笑道:“清算结果农民抵触大吗?”
“启禀殿下,我们把损耗和大部分集资都去掉了,剩下的都是明帐,千万别小瞧了农民,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说他们哪年没有服劳役,抵掉了多少粮食,扣税抵掉多少粮食,他们都很爽快承认,他们心知肚明。
其实我们清算的大部分人都认可了,很多人当时没有签字,他是担心官府言而无信,不给他们钱物补偿,所以现在来了那么多人,都是来查看情况了,很多人都要现场签字摁手印,我们也派人专门办现场清算。”
这时,萧夏见十几名老农民喜滋滋抱着羊皮走了。
他便笑问道:“羊皮好像很受欢迎?”
萧夏仓库中最多的物资就是羊皮,从吐谷浑和党项缴获了上百万张上等羊皮,分给朝廷一半,自己留了一半,一直带到了江都。
刘文静便提出拿出一部分羊皮冲抵补偿钱,以利诱之,效果会更好。
这种上等羊皮批发给大商人是三贯钱一张,几经转手,最后出现在市场上是六贯钱一张。
这次清算就以三贯钱计价,比市价便宜一半,把这个便宜直接摆在农民面前,就看你占不占吧!
张曲江连忙道:“启禀殿下,羊皮最受欢迎,差额补偿基本上都不要钱,要羊皮,羊皮不够冲抵才拿钱。”
停一下,张曲江又道:“殿下,很多官员觉得三贯钱一张羊皮是不是太便宜了?”
萧夏微微一笑,“农民算的经济账,我们算的是政治帐,三贯钱买一次造反隐患平息,我觉得不贵!”
张曲江顿时汗颜,连忙躬身道:“卑职目光短浅了!”
萧夏点点头,对众人道:“这次地方官府和清算组都辛苦了,最后我会给每一个参加清算的官吏和学生一张羊皮,作为额外奖励!”
几名官员大喜,一起行礼道:“感谢殿下的犒赏!”
大家都是居家过日子,农民能拿到三贯钱一张的便宜上等羊皮,低层官吏们参加清理义仓也付出了极大的辛劳,他们却拿不到这种好处,心态都会多少有些不平衡,萧夏作为江南道最高统治者,体恤下属是他的本份。
在最前面是长长一排桌子,清算组的人员负责核对,县衙官吏负责发放钱粮和羊皮。
数千农民排着长长的六列队伍,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块铁牌子,铁牌子上刻有编号。
“小官爷,看看我这个!”
一名老者将一块铁牌递给桌前的士子,士子来自江都县学,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他一脸严肃地接过铁牌看了看编号,在一份名册薄中翻看起来,很快便找到了铁牌编号。
“你叫什么名字?”
“叫余初五!”
士子点点头,“之前和你确定过了,给你三石三斗粮食,再补给你两贯钱,对吧!”
“对!对!但我想要张羊皮行不不行?”
士子笑道:“也可以,不过羊皮三贯钱一张,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好羊皮,我的钱不够,用粮食抵。”
“一石粮食五百文,这个价格能接受吧?”
“可以!可以!”
老者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市价斗米四十文,这边还多给十文,当然合适。
农民都算小账,所以稍微给他们占点小便宜,事情就好办多了,其实算总账并没有多少。
“那我就给你抵扣了,最后给你一张羊皮和一石三斗粮食,认可的话,在这里按个指印。”
“我有数,对着呢!”
老者用大拇指蘸点朱泥,在名册上按下了指印,所有人在排队的时候,心里就算好了账。
士子给他一根红筹,一根白筹和三根短白筹,让他去领钱粮物资。
这里除了清算组士子外,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所以按照习惯做成筹棍,一根红筹是羊皮,一根白筹是一石粮食,一根短白筹是一斗粮食,黄筹是代表钱,但这名老者没有钱,便没有拿到黄筹。
做成筹棍,哪怕不识字,也一看便知道,老者拿到了筹棍,便兴冲冲去领粮食和羊皮了。
第493章 乡绅代表
下午,萧夏在县衙接见了数十名名望世家和乡绅代表,在这次清理义仓中,乡绅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传统的治理格局中,县衙对普通农民是高高在上,是很遥远的存在,难以企及,乡绅和里正才是农民们真正的治理者。
很多农民或许忘记了自己某年没有服劳役,但乡绅那里有一本账,乡绅一提醒,他们就想起来了。
另外,集资建桥修路,由乡绅来说明会更有效果,从某种角度来说,乡绅才是一个王朝统治的基础,所以皇帝的定义就是地主阶级的代表。
在一众乡绅代表中,萧夏却意外地见到了江宁萧氏的家主萧泓,江宁萧家当然是大地主,这里清理义仓,萧家也出了很大的力,以萧泓的身份,原本不用出现在乡绅队伍中,但为了见一见晋王,萧泓宁可自降身份,和一群乡村老财混在一起。
“萧家主,好久不见了!”
萧夏对萧泓印象不深,但他对萧泓的女儿萧蛮奴印象深刻。
萧泓连忙躬身行礼道:“一晃过去六年了,感谢殿下还记得在下!”
“我也姓萧嘛!怎么会忘记家主,令爱可好?”
“她嫁给王家,四年前生了个儿子,目前很好,殿下要见她吗?”
“不用了,我就是问一问。”
萧夏领教过江宁萧家父女的钻营本事,只要自己敢稍微松口,搞不好萧蛮奴今晚就会出现在自己房间。
江南萧氏三大家族,江都萧家和晋陵萧家都鸡犬升天了,萧瑀、萧琮作为国舅先后当上了宰相,萧琳也出任吴郡刺史,唯独萧泓什么都没有捞到,着实让他失落,但又能怪谁呢?他自己抱错了大腿,依附汉王杨谅,杨谅倒了,他啥也没有得到。
萧泓也知道今天的接见是自己最后一线机会,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萧泓不管众目睽睽,取出一只卷轴呈给萧夏,“这是江宁萧家给殿下的一点心意,恳请殿下收下!”
萧夏对萧泓没有什么坏印象,作为丹阳郡第一豪强,江宁萧家在丹阳郡人脉广,话语权也很大,萧夏也当然不会不给他面子。
萧夏欣然笑道:“那就多谢家主了!”
萧泓大喜,东西终于送出去了,他随即退下,悄然离去。
萧夏随即请乡绅们就坐,缓缓对众人笑道:“感谢大家支持官府清理义仓,解决了这个最大的不稳定隐患,希望各位继续支持官府,一起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宁。”
众人纷纷道:”是殿下高瞻远瞩,看到义仓的严重后果,下决心解决,这是我们的幸运!”
乡绅们说的也是心里话,农民造反起来,他们将首当其冲。
萧夏点点头,“大家有什么想法,趁这个机会,大家都说一说,不要有什么顾虑,尽管畅所欲言!”
一名老者道:“我们扎根于乡下,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安宁,不要有战争,我们都愿意全力支持殿下稳定江南。”
乡绅老财比普通农民更害怕战争,害怕兵灾,无论是农民起义,还是军阀过境,甚至官兵平叛,他们都是军队眼中的肥羊,家财被掠夺,妻女被凌辱,男子也难逃一死,相反,普通乡民没有什么财产,反而会逃过兵灾。
这名老者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众人纷纷赞同,“殿下,生活安宁,没有战争,是我们最渴盼的生活,只要殿下能维护安宁,我们都愿全力支持殿下。”
萧夏笑了笑道:“现在我正在招募水军,我希望你们能动员精通水性的江南子弟踊跃从军,一起跟随我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在座的各位乡老,你们中的子弟一定能出现名震天下的将军,光宗耀祖,为家族开创名望基业。”
在这些地方乡绅中,有一名大乡绅叫做沈渠,沈渠可不是一般人,他出身吴兴沈家,曾经是陈朝的刑部侍郎,被陈叔宝贬黜为民,他也没有回家乡,就在江宁隐居起来。
吴兴沈家开枝散叶,遍布江南,在某种程度上,沈渠也算是吴兴沈家在江宁的一根枝蔓。
沈渠回到自己的老宅,来到东院客房,这里住着一个年轻后生,名叫沈光,是吴兴沈家的一名杰出弟子。
沈光从二十岁开始便行侠天下,扶弱济贫,斩杀贪恶,他总穿一身白衣,便以白衣为名,赢得一个江南白侠的美称。
在外游荡十年,沈光也有些疲惫了,去年秋天,他从小便身体羸弱的兄弟不幸病死,作为兄长,沈光便回乡给兄弟操办丧事,照顾父母。
但就在两个月前,和沈家交往密切的几名豪强家族家主上门来拜访沈光,尤其是蓝兆田,一心想把女儿许配给他,极力拉拢沈光去会稽郡做一番大事。
沈光当然知道他们所说的大事是什么?他不堪其扰,便躲到了江宁来,江宁沈渠是他父亲堂弟。
“四郎,你在吗?”
片刻,沈光快步走出来,沈光身材中等,看起来非常结实,他轻功卓著,历史上,他便是在讨伐高句丽之战中大展身手,被天子杨广看中,成为杨广的心腹侍卫。
“三叔找我有什么事?”
沈渠点点头,“我找你有正经事呢!”
“三叔请屋里坐!”
沈光请叔父进屋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沈渠笑道:“你知道晋王吗?”
沈光点点头,“久闻其名!”
沈渠又道:“他现在就在江宁,视察清理义仓,今天下午接见了江宁乡绅,我也参加了,他告诉我们,他目前在招募水军,希望江东父老支持,我很想劝贤侄去试一试。”
沈光笑了起来,“三叔似乎对他印象不错。”
沈渠微微叹道:“岂止是不错,在我看来,他就是第二个孙权。”
沈光为之动容,在江南人眼中,孙权是一代雄主,两晋南北朝以来,没有人任何君主能比得上,而且三叔一向自视甚高,居然如此推崇晋王。
“他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让三叔如此推崇?”
沈渠叹息道:“他解决了义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