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主,你确定此事是真的吗?”万谷追问道,
于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堂弟说的,他发鸽信告诉我,内容很短。”
于甄的堂弟于纯孝是毗陵县的豪强,就是他们家船队卸货把航道堵塞了,于纯孝在前任刺史窦善的扶植下垄断了毗陵郡的盐市场。
现在裴仁基出任毗陵郡刺史,在裴仁基的支持下,西海精盐店在毗陵郡出现了。
万谷想了想道:“那就先别急向洛阳汇报,派人去吴郡和毗陵郡调查一下,然后一起向洛阳汇报。”
吴郡,西海精盐卖得火爆,二十文一斤,只要不腌菜,一斤够四口之家吃一个月。
同样的四口之家,十文的粗盐要四五斤才够一月,更重要是口感,精盐里没有粗盐那种糟心的沙土。
在柴米油盐上,老百姓们个个都精明无比,一个月节省三十文钱,还能吃到干净的精盐,哪个白痴还会买十文一斤的粗盐?
所以粗盐就直接没有人买了。
当然,不光是吴县,吴郡的各县街头都有两家盐店,都是一家城南,一家城北,同样的红顶白墙,西海盐店,特别醒目。
也同样排了长队。
五天后,毗陵郡的四个县,晋陵县、江阴县、无锡县和义兴县也同样各出现了两家盐店,一样的装饰,一样的售卖方式,一样的排了长队。
这天上午,在吴县城北的盐店像往常一样开门了。
店铺是每月五百文租的官方店面,大约五六十个平方,红顶白墙,格外醒目,牌子写着‘西海精盐店’五个字。
盐店前排了两排长队,每条队伍足足排到里外,几个店员忙得脚不沾地,将称好的一碗碗卖出去,盐都是装在小木碗中,每碗一斤,每人最多只能买三斤。
一共两个店员,一人收钱,一人放盐。
“这位大娘买两斤盐!”店员收了钱喊了一声。
店员用一个小木碗,从大盐斗中舀一碗盐,抖抖平,就是一斤。
撑开大娘随身携带的布袋,把两碗盐倒入布袋中。
“大娘,两斤了,你走好!”
两个年轻人动作麻利,头脑灵活,效率很高。
“我是开酒楼,三斤太少,我多买几斤行不行?”一名中年男子问道。
“掌柜对不起啊!以后酒楼可以送货上门,现在刚开始,盐不多,烦请您多找几个伙计来排队。”
“那就算了,先买三斤。”
掌柜给了钱,店员喊道:“这位掌柜三斤!”
另一名伙计动作麻利的将三碗盐倒入掌柜袋中。
盐店不远处,三名捕快挎着刀在来回巡逻,几名男子鬼鬼祟祟看着盐店议论什么。
捕快立刻上去喝道:“要买盐排队去,在这里商量什么,想犯事吗?”
几名男子吓得连忙走开,找到一家茶馆把情报记下了。
吴郡和毗陵县每县各有两家盐店,店名都叫西海盐店,店东主身份不详,但有官府保护,店里只卖精盐,二十文一斤。
他们写下了调查情报,立刻赶回江都向万家汇报。
第445章 皇后之劝
入夜,天子杨广在内书房来回踱步,在他身后的桌上放着萧夏写来的书信。
杨广其实三天前就收到了信件,他对信中儿子提出的要求颇有点担忧,他承认萧夏的能力,但萧夏这种丢掉自己独立发展的做事风格,却让杨广心中有些不爽。
杨广更希望儿子像一只在天上飞翔的风筝,不管他飞得有多高,但线头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一旦让他拿到盐利,有了充足的财源,自己恐怕就很难再掌控他了。
更让杨广有点担忧是,一旦儿子这样做了,必然会引发和关陇贵族的全面对抗,激化矛盾,影响到自己的布局。
这时,妻子萧皇后走进了内书房,将一碗安神补脑的药粥放在御案上。
“陛下,来喝点粥吧!”
杨广总是熬夜,肚子会突发饿感,所以他夜里要补些进食,这是他很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也只有妻子萧氏最了解他的各种生活习惯。
杨广坐下用调羹喝了口粥,温热正好,他又忍不住拿起萧夏的信再看了一遍。
“陛下,是老三写来的信?”
杨广点点头,“他想取代盐监,拿走江都的全部盐场,朕着实有点为难。”
“他这样会损害朝廷利益?”
“朝廷的利益倒没有损害,他答应按照去年江都盐监的上交盐利,每年正常上缴朝廷。”
“那陛下有什么担心呢?”
杨广叹口气道:“朕有两个担心,一是担心他将获得丰厚的盐利,更加脱离朝廷的束缚,朕以后管控不住他了,其次他必然会严重损害关陇世家的利益,朕担心双方矛盾会激化,从而引发天下动荡。”
萧皇后因为长子遇刺之事深恨关陇贵族,她和丈夫都知道,儿子遇刺必然是关陇贵族在后面策划操刀,是对丈夫迁都洛阳的回应。
但他们又找不到证据,眼看着儿子一天天变成傻子,萧皇后心如刀绞,同时也将关陇贵族恨之入骨。
萧皇后柔声道:“我以前不喜欢夏儿,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但后来我对他慢慢有了好感,尤其他在危难之时护卫我们全家,又帮助陛下夺取了社稷,却又全身而退,把几十万军队交给了陛下,我就知道,这孩子值得我们信赖,陛下担心管束不住他,但他不就一向如此吗?从前他在江都,后来到长安,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什么时候又听过父亲的话?
他现在至少还尊重陛下,还向陛下请示,如果陛下不答应,他就会放弃?我认为不会,他肯定直接找个借口接管盐场,把盐监彻底架空,这才是他做事的风格,我很了解这孩子,他在关键时刻,绝不会含糊!”
杨广目光闪烁,一时沉默不语,萧皇后又道:“陛下担心关陇贵族会因为江南利益受损而翻脸,我倒认为不会,关陇贵族控制了天下盐利,他们失去的只是一小部分,他们最多在背后做做小动作,或者和老三翻脸,但他们绝对不会和陛下翻脸,更不能起兵造反,陛下,这其实是个机会,用江南利益来试探关陇贵族的反应,同时还可以削弱关陇贵族的实力,可谓一箭双雕。”
杨广长长叹息一声,负手走到堂前,缓缓道:“朕是希望他一步一步来,步伐不要走得那么快,他入主江南才三个月,就和关陇贵族翻脸,朕担心江南会失控。”
“陛下太高看关陇贵族了,他们也是这几年才进入江南,扶持江南豪强,损害江南世家的利益,把他们从江南铲除,江南绝不会失控,何况.”
萧皇后深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刺杀昭儿之时,何尝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杨广的要害,想起长子的生不如死,杨广心中的仇恨也渐渐涌起。
他缓缓点点头道:“皇后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机会,用江南利益来反击关陇贵族的嚣张,他们可以做初一,朕也可以做十五。”
杨广也有决定,只给萧夏官盐,私人盐场不准他吞并,这样就不会和关陇贵族势同水火。
次日上午,天子杨广下旨,撤销朝廷在江南道的直属矿监,管理权限并入江南道总管府。
朝廷在江南道不光有江都郡的盐监,同时在庐江郡、豫章郡、临川郡等地有铜矿和铁矿,设有矿监,在丹阳郡还有铁矿冶炼所和铸钱所。
天子杨广这道旨意就是把这些矿山和冶炼所的管理权限交给江南道总管府。
但下放的只是管理权限,而不是下放利益,江南道还是要按照每年的正常产量,把铜铁和铸钱都上交给朝廷。
至于江南道会不会趁机扩大产能,把上交额度外的产量自留,这道旨意没有提及。
不过按照朝廷的法度,确实严禁地方官府擅自开矿或者铸钱。
但大隋法律同时又不禁止私人采矿,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漏洞,如果地方官府是以私人的名义采矿冶炼,朝廷就不管了。
虽然有漏洞,但钻这个空子的地方官府极少,原因很简单,官员辛辛苦苦投资开矿冶炼,眼看就要成功了,官员的任期却满了,只会白白便宜了后任。
所以没有官员会干这种假私济公蠢事,用私人的名义为官府谋利。
要干也是让自己的子侄或者小舅子来做,进行真正的私人投资,就算官员离任走了,但矿山利益还是自己的。
大隋法律为什么不禁止私人采矿,唐宋同样不禁止,你以为开矿的私人是平头百姓?北宋开矾矿的人发了大财,还修建了大宋第一楼矾楼,这是普通百姓能修建的吗?
归根到底,隋唐宋朝的法律都是为权贵获利创造条件。
中午时分,元寿匆匆找到了独孤陀。
“兄长有没有看到天子今天最新的旨意?”
“你是说天子把江南道矿山管理权下放给江南道总管府之事?”
“原来兄长知道了!”
独孤陀点点头,“旨意一发布我就知道了,这个父亲什么都替儿子着想,还真是合格!”
“兄长,这里面可是包括了盐场。”
元寿把一份鸽信抄件递给独孤陀,“兄长看看吧!万家发给我的鸽信。”
独孤陀接过鸽信抄件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问道:“鸽信什么时候到的?”
“鸽信是昨天傍晚到的,但我刚刚才看到,我负责的幕僚昨天正好请假,今天上午他抄好了给我。”
独孤陀哼了一声,“西海盐店,这是谁开的店,还用问吗?我说天子怎么会下这道旨意,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元寿心急如焚道:“大哥,关键不是萧夏开了盐店,而是他卖的精盐只要二十文一斤,我们的粗盐就没有人要了。”
第446章 转变策略
独孤陀沉吟片刻道:“萧夏本来就是做大买卖的人,他的西海商行提前在洛阳布局,目前已经是洛阳第一大商行,现在他掌控江南,肯定要在江南谋利,你可能不知道,刚成立专卖大宗货物的南方商行,就是萧夏和江南萧家联手成立的,也在做粮油布绸的生意,和我们竞争。
而江南的盐利这么丰厚,萧夏会看不到?他成立南方商行的时候,我就猜到他要分盐利一杯羹,看样子他只做精盐,不做粗盐生意。”
元寿焦虑道:“他要分享盐利也无可厚非,但他的精盐只要二十文一斤,我们的粗盐就完了。”
“怎么可能完呢?他降价,我们也降价,粗盐降到五文钱一斤,另外我们也做精盐,和他一样,二十文一斤。”
元寿叹口气道:“大哥,他是直接在各县开店,绕过了地方盐商,本钱能降下来,我们是靠地方盐商来售卖,五文钱一斤就是六十文一斗。
那么地方盐商每斗最少也赚三十文,甚至三十文还不一定干,要四十文一斗,还有盐户和那三家的利益,我们的获利基本上就没有了。”
元寿的帐算得很清楚,中间商一多,卖五文钱一斤根本就不现实。
独孤陀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中间的分利人太多了,要想和萧夏竞争,我们也得和他一样,直接开店售卖,麻烦贤弟召集所有家族,今晚我们一起商议一下吧!”
夜晚,十几家有江南利益相关的关陇贵族家族齐聚独孤府。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从江南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但并不是所有家族都和盐有关,和盐利有关家族只有九个,其他几个家族都是米布绸缎等货物,但也一样面临强大的竞争。
大堂上,众人争论良久,独孤陀忍不住,便摆摆手道:“大家不要再争了,争来争去没意义,我拿出几个方案,大家补充一下,合适了咱们就执行。”
大堂上安静下来,独孤陀缓缓道:“现在的情况是,萧夏成立了南方商行做大宗货物生意,和我处于一种商业竞争,这个问题不大,我们有市场优势,我们会更赚钱,所以大宗货物这一块我们就不要去管它。
关键是盐,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萧夏在江南卖盐是自己做生意赚钱,不是官府实施盐业垄断专卖,既然他是做生意赚钱,那么我们的生意也能继续做下去,就是双方竞争,但不好的消息也是竞争,我们处于劣势。
首先是盐源,萧夏通过天子拿到了江都官盐,我们的盐源就会大幅减少,这是第一大劣势。
其次就是他的扩张速度太快,我们动作慢,消息滞后,萧夏早就通过他的西海商行在江南布局,吴郡和毗陵郡的盐市场已经被他抢走了,我们还一无所知,这是我们第二大劣势。
最后就是我们的本钱太高,他把精盐定价每斤二十文,我们的粗盐还要十文,根本就竞争不过他,我们也可以选择降价,可一旦降价,我们的获利就没有了,主要是我们中间环节太多,这是我们最大的劣势。”
“独孤兄,那我们怎么办?”
独孤陀摆摆手笑道:“大家安静,听我慢慢讲!
现在我们知道了劣势,那就一个一个解决,首先是盐源不足,我们不要指望萧夏会把官盐分给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的盐场每年产盐三十万石,官盐每年产盐八十万石,当然也容易解决,不行就增加产量或者从河北盐场调盐,我觉得盐源问题不大。
另一个劣势就是动作慢,反应慢,这是因为元敏被调走的缘故,也容易解决,我们直接在江南建立盐行,不用再通过洛阳来决策,我们在江南就能直接决策。
最麻烦是第三个劣势,萧夏是直接拿盐,直接开店卖给百姓,中间的盐商全部没有了,我们要想和他竞争,也得这样干,问题是我们这些年培养的二级盐商和三级盐商怎么办?大家都说说吧!”
独孤陀的一番话基本上都说全了,也说到了根本上,他们的中间环节太多,利润被分掉了,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这时元寿缓缓道:“我们最初进江南,因为不熟悉,又面对江南世家的挑战,所以才和江南地头蛇合作,但五年前我们已经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完全可以自己直接开店,只是我们照顾多年的合作,让他们继续有碗饭吃,现在我们自己的饭碗都要被砸了,哪里还顾得了他们,他们这些年已经赚得够多了,家家都有酒楼店铺,乡下还有土地,没有盐生意他们一样能活得很好,所以我建议,别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干!”
元寿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家纷纷道:“我们自己的利益重要,不用管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