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哈维清了清嗓子,翻到报纸第二版,上面印着一行加粗的标题。
《法兰王国致黎明岛民众书》
“瞧见没?”老哈维用手指敲着报纸,“法兰说了,只要咱们跟他们结盟,以后黎明岛的商船过瑙安河,不用交过路费,咱们的工匠去法兰,还能领皇室发的手艺证书——圣联能给这个不?”
食客们顿时炸开了锅。
靠河运粮食发家的商户托姆搓着手上的老茧笑:“这才像话,圣联远在千河谷,法兰却在河对面!”
旁边的一个皮革商人也点头:“我感谢圣联,可不代表黎明岛该归入圣联啊。”
食客们又喜又忧,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只有那农夫没吭声,他摸了摸胸口的伤疤,想起护教军里教他打铳的圣联军官。
那人说话带着千河谷的口音,很严厉,却会把自己的香肠分给训练受伤的士兵。
“难道不该对圣联感恩吗?”
“我们敬爱圣联,可不代表我们要像圣联一样啊,那样也太累了。”
“可是……”
这话到了嘴边,他又被满座的议论声压了回去。
托姆轻蔑的眼神扫过他,好像在说“你个扛锄头的懂什么贸易”。
老哈维还在往下念,报纸上的字像针一样扎人:“圣道宗建议推行土地重新丈量,凡属旧贵族领地,皆由僧侣接管分配。
黎明岛若归圣联,应当取消行会对行会成员的人身限制……”
“什么啊?!”托姆猛地拍了下桌子,杯子里的麦酒都溅了出来,“没有了行会,大家全去当工匠,全都生产一种东西,那还赚什么钱嘛!”
这话引来了一片附和,连几个之前喊着“归圣联”的小工匠,也皱起了眉。
他们作坊里还藏着不少流民劳工呢!
如今形势这么差,不压榨他们,哪儿来的钱啊?
酒客们还在吵,没人注意到那农夫悄悄放下酒杯,揣着半块干面包走了。
他要去城郊的农庄,给刚收完麦的同乡捎话。
他们可是早就盼望着黎明岛能圣联化,只是看这样子,市民们好像不肯啊。
这要是让法兰人来了,他们新分的地还有吗?
明明是圣联帮着打跑了莱亚人,怎么现在人人都在说法兰的好了?
这股风向转变得比秋凉还快。
没人再提独立建国了,前些天还喊着自己定法律的寡头们,此刻都闭了嘴。
他们算得清楚,独立建国要养军队、定税法,哪有投靠一方势力来得划算?
他们只想做生意而已。
圣联要查仓库、分土地,法兰给特权、免关税,这笔账谁都会算。
在酒馆的二楼,听着下面的喧嚣,几名当地行首与寡头都是分外兴奋。
红木桌上摆着法兰产的葡萄酒,高脚玻璃杯里的酒液晃着光。
白银堡市长瓦勒里斯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桌面中央。
封皮上印着“黎明岛结盟草案”,抬头处还留着空白,等着填同盟首领的名字。
“诸位瞧瞧。”瓦勒里敲着文件,手指划过关税减免那一条,“法兰答应了,只要咱们促成结盟,就可以直接跟法兰皇室做生意,不用经过中间商会。
咱们手里的工坊行会与钱粮劳工,法兰也承诺不干涉。”
坐在他对面的是勒比市的船商老板,手里还在把玩着一枚金镑:“圣联那边呢?”
“我昨天问过了。”一名寡头冷着脸,“他们圣联的僧侣已经在统计黎明岛的土地了,咱们手里的庄园,怕是要被分出去。”
“没那么容易!”格雷丁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黎明岛的报纸。
“看见没?这几天的报纸,都在说法兰的好,十个人里有七个说想跟法兰结盟——舆论都在咱们手里,圣联能怎么样?”
“得罪了圣联,不会……”
“那不是还有法兰撑腰吗?再说了,那圣联不是说尊重黎明岛人自己的选择吗?
加入法兰王国,就是黎明岛人的选择。”
望着义正词严的格雷丁,几名寡头与会首都是暗地撇嘴。
谁不知道这位格雷丁收了法兰人五百金镑?还在装!
只是尽管知道如此,他们还是决定选择法兰。
看看圣联是怎么对富户与行会的吧!
这要是让圣联派掌权了,他们的下场不会很好。
旁边一个旧贵族出身的庄园主端起酒杯:“可那些叛徒怎么办?”
他口中的叛徒,其实是和圣联达成合作的产业主,人数不少。
瓦勒里斯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不屑:“他们能有几个人,他们给护教军送过多少几个子?
他们都没有给军队送过一百万粮食,我鸟他们干什么呢?”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这是城郊农庄的庄园主名单,我已经跟他们说好。
只要他们带头喊‘投法兰’,以后他们的庄园还归他们管。
农夫们敢不听话?没了庄园主给的种子和农具,他们开春喝西北风去?”
格雷丁补充道:“还有工匠们,我让商会的人跟他们说,要是归了圣联,他们作坊里的好东西都要充公。
要是投法兰,法兰的贵族会跟他们订做更多的订单,怎么选还不知道吗?”
“等法兰皇室的回信一到,咱们就是黎明岛的联邦首领了。
圣联?我希望他们能好,让他们在千河谷待着吧!”
二楼阁楼里的人都笑了,笑声嘹亮,却压不住外面街道上的喧闹。
酒馆里的老哈维还在念报纸,市集上的商户还在跟顾客吹嘘法兰。
只是没人发现,那些蹲在田埂上的农夫,还有躲在作坊角落里的工匠,正在偷偷串联。
偶尔,也会露出狠厉的神色。
第1116章 议会山
“最近那些农夫好像有些动作。”来自勒比市的船商议员,寡头莫斯利忽然放下了报纸。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坐在他对面的白银堡议员皮革商加茨停下了擦眼睛的动作。
他抬起头,借着车窗后的光眯眼看着莫斯利:“你听到了什么动静?”
“没有,但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害怕,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这是好事啊。”加茨戴上了眼镜,“你不懂,农夫们哪里知道这些,他们也不关心。”
“当真不关心?”
与加茨这位从行会会首家族白手起家的新寡头不同,莫斯利是寡头世家出身。
相对于加茨,他对底层的了解太过局限,所以经常得请教加茨这位老一辈的资产阶级反革命斗士。
“当然,你看看帝国历史上,除了圣联外,哪次农夫主动投身政治了?
就连圣联,都是贞德堡的劳工和市民先动作,然后那位圣孙逼着周边农夫跟着造反的。
屋子不漏水,箱子里有面包,那就是感恩圣父了,他们脑子里有黎明岛和国家的概念吗?
更不要提政治了,蚂蚁能理解大海吗?”
莫斯利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我们曾经承诺过给农夫们派出代表的权利……”
“我们还承诺过向莱亚王室永远效忠呢!”加茨伸手捏住莫斯利的肩膀,“至于那些代表,不都选好了吗?
都是些彬彬有礼的绅士武装农,他们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但我心里……”
“当初不都说好了吗?你这个时候要反悔不成?”加茨的眼睑颤抖了一下。
似乎是感觉到加茨话中隐隐的威胁之意,莫斯利锁起眉头:“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的名字不在那份倡议书上吗?”
当初签字他是信誓旦旦,可真的事到临头,他却是反复摇摆后悔起来。
押宝还是押太早了。
“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加茨无奈地收回手,看着他。
莫斯利烦躁地扯了扯高耸的衣领:“不知道……你说我们这次真能赢吗?而且赢了之后呢?
这一次圣联可是出了大力,却被咱们配合法兰人摘了桃子。
假如圣联报复,不说别的,就说封锁咱们的船只进入千河谷,那都是切腹之痛啊。”
加茨猛地拍了一下莫斯利的大腿,将他吓了一大跳,这才开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赢?
你要知道,圣联的拜圣父会在此地不过经营两三年,法兰在黎明岛经营数十年了。
到处都有人脉,到处都有底牌,你怕什么呢?
你看看最近黎明岛临时议会的其他城市议员,哪个不是法兰派?
在黎明岛这片地区上,除了少数几个和圣联产业互补的城市,谁是圣联派?
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怎么赢?”
见莫斯利还是愁容,加茨更进了一步:“要我说,你被圣联排斥,那才叫好呢!”
“为什么?”
“你被圣联加害越深,法兰就越欢迎你啊。”加茨得意地扶了扶眼镜,“试问帝国,未来是谁与谁争锋?不过法兰与圣联。
圣联不要你排斥你,那法兰必定要你,而且还要重用你,否则怎么体现法王的宽大胸怀呢?”
其实还有一点,加茨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相对于法兰,圣联对商人的监管过于严格了。
有些在他们看来很正常的投机行为,在圣联就是违法,就是投机倒把。
圣联要求解放工坊帮工和契约奴隶,这必定造成成本大幅上升。
外加其他的条条框框,晋升通道更是隐秘,无法快速获得权力。
像法兰那边,就很光明正大了。
想要权力,买就完了。
法兰和圣联的环境相比,那他们感觉还是法兰更适宜。
听了加茨的劝慰,莫斯利心中的不安退去了几分,只是不知缘由地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