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毛伦仍旧不敢相信,那可是三千精锐边境骑士啊,会就这么简单地被葬送吗?
绕过碎石铺就的街角以及压抑的小巷,来到这间占地四五亩的华贵宅邸。
这便是未来的莱亚王太子,如今的荣誉公爵普茨里奥的居所。
只是相比于先前的清净,这里今日却是热闹地了许多。
往日整洁的庭院里此刻乱作一团,几个穿着丝绸马甲的仆人正抱着金银器往马车上搬。
鎏金的烛台、镶嵌宝石的餐盘乃至美貌的女人被胡乱塞进马车。
甚至还有人扯着墙上的挂毯往下拽,丝绒布料落在地上,被马蹄踩出一个个黑印。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叉着腰呵斥:“快点!动作快点!大人说了,一个小时内必须收拾完,耽误了行程,我扒了你们的皮!”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毛伦猛地冲过去,阴着脸问道。
管家被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毛、毛伦大人,是普茨里奥阁下的命令,要、要转移宅邸里的东西……”
“转移?转移到哪儿去?”毛伦的声音陡然提高,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援军呢?比莱特大人的援军在哪儿?普茨里奥阁下呢?”
管家被他吼得浑身发抖,指了指府邸:“阁、阁下在书房……”
毛伦一把推开管家,拔腿就往书房跑。
穿过混乱的走廊,沿途的仆人要么抱着包裹狂奔,要么就是哭哭啼啼,连给他引路的人都没有。
他来到书房门外,门却是敞开着,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凉了半截。
书桌上的地图被揉成一团,地上散落着几封拆开的信件。
普茨里奥正背对着他,弯腰收拾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他的华服与佩剑。
“阁下!”毛伦快步冲到普茨里奥面前,“比莱特大人呢?援军呢?营里的士兵都快疯了,您说句话啊!”
普茨里奥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他的眉头紧拧,眼窝深陷,往日里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他看了毛伦一眼,拿起木盒盖轻轻合上,声音疲惫得像要散架:“别问了,比莱特没了,三千骑士的援军……全没了。”
“什么?!”下意识后退一步,毛伦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几本厚重的书籍“哗”地一声掉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您不是去支援了吗?怎么会……”
“支援?”普茨里奥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火海和沼泽。
圣联早就设好了埋伏,等着我们往里跳。
我要是再晚走一步,连这一千人都带不回来。”
“那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毛伦猛地抓住普茨里奥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史克狼堡怎么办?城里的忠于我们的信民怎么办?咱们再博一线生机啊!
渥纽市的精锐都在外面伏击比莱特,咱们现在全军出击,说不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普茨里奥用力甩开他的手,眉头拧成一团:“博一线生机?毛伦,你醒醒,孔岱亲王已经走十年了。
比莱特一死,援军全灭,城里的士气早就崩了,瞒不住的。
你去营里看看,现在还有几个士兵愿意拿起武器?
让他们去打渥纽市?能有五分之一出城就不错了。”
“送死也比逃跑强!”毛伦又一次抓住普茨里奥的手臂。
这一次他抓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您这一退,黎明岛就彻底丢了!咱们莱亚的骑士,难道就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吗?”
“黎明岛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守住的。”普茨里奥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满是无奈,“丢了就丢了,难道要把最后这点精锐骑士,都葬送在这无意义的战场上吗?”
毛伦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普茨里奥说的是实话,可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给他讲莱亚骑士的故事。
那些骑着白马、手持长剑的英雄,在前线与异教徒及异端血战。
哪怕战死,也要把旗帜插在阵地上。
可现在呢?
莱亚的骑士要么投靠圣联,要么像普茨里奥这样一味撤退,连拔剑的勇气都没了吗?
当真没有了吗?
“阁下!”长久的沉默后,毛伦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我知道我们会输,我知道这一战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可就算要输,我们也要打,莱亚的精气神,不能就这么没了!
如果连我们都不敢拔剑,以后莱亚的骑士见到圣联,恐怕连冲锋的勇气都没了!”
他顿了顿,眼眶渐渐红了:“您说要留种子,可种子不浇上鲜血,怎么会发芽?
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让黎明岛的人知道,骑士依旧在!”
普茨里奥怔怔地看着毛伦,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大贵族们都在跟法兰、圣联媾和,卖国求荣。”普茨里奥首次正视起了他,“偏偏是你们这些底层小贵族,吃尽了王国的亏,却还要替莱亚牺牲……值得吗?”
“值得。”毛伦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莱亚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就算它千疮百孔,我也不能看着它被人肢解。
普茨里奥阁下,我求您——任命我为史克狼堡守城指挥官,您带着剩下的人走吧,带着种子走吧。”
“那你呢?”
“没事!”毛伦挺直了胸膛,“这里,我来守。”
普茨里奥看着毛伦的眼睛,忽然感觉有些刺眼。
先是肯纳德,又是你毛伦,难道天底下只有我一个没有骨气吗?
难道我普茨里奥就没有勇气吗?!
“好!”普茨里奥从腰间解下配剑,别在毛伦的腰上,“史克狼堡的守城权,我交给你了。”
他上前一步,给了毛伦一个拥抱。
“如果有一天,您能打回千河谷……”毛伦在普茨里奥耳边轻声说,“公祭日的时候,请放一朵鲜花在我墓前。”
普茨里奥用力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拍了拍毛伦的后背,转身拿起书桌上的木盒,快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毛伦一眼,声音里既有敬仰又有感慨:“我会的,再见,毛伦骑士长。”
1456年5月20日,普茨里奥带着残余战兵撤离史克狼堡,与后方援军汇合。
1456年6月1日,黎明岛防御委员会军队在委员长贞德的带领下攻破史克狼堡。
史克狼堡守城官毛伦在死守史克狼堡一周后,于6月1日当天力战被俘,押送途中跳河自尽。
原先还在观望的城镇与城市见此情景,立刻觉得时机成熟了。
圣联赢了,他们该帮帮圣联了。
于是纷纷举旗支援,一时间城头变换,改旗易帜。
至于普茨里奥和他的军队,则是节节败退。
夏天结束时,当初的五城同盟已然扩大到了五郡同盟,而军队数量则在短时间内扩充到了近三万。
虽然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废物,但起码看着也够唬人了。
此时,一个呼声则是飞速地传递在黎明岛诸郡——既然胜利了,是要归入圣联,还是独立建国?
ps:md我这作息快要和吸血鬼同步了。
第1115章 圣联与法兰
当秋凉浸透史克狼堡,而战火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如果不是城外教堂的公墓中新添了不少墓碑,不少人都还将这段时间当成梦了。
尤其是在半个月前,黎明岛防御委员会终于解除了对史克狼堡的军管,城市的活力终于又散发开来。
不论如何,护教军结束了战争,史克狼堡人还是很感谢的。
就是护教军留下了几个本地的圣道宗信徒管理城市,这让城内的不少行会头领都微微不满了。
尽管他们没出力,但他们都是城内的中坚力量,不管谁来都该有他们一个位置才对啊。
不过在很多拜圣父会或者下属兄弟会的人看来,行首没上,那才叫好呢。
你们过得不好了,我们就要好了!
谁不知道圣联的政策,等解散行会的命令下来,他们就都自由了。
很多工匠与平民甚至都提前跑到酒馆里开香槟庆祝了。
军管结束后,憋了一个月的市民们纷纷涌入酒馆,尽情地释放自己。
坐在圆盘铁钉的座椅上,后厨的老板娘忙碌地用煎锅翻着鸡蛋,空气中满溢着油香和迷迭香的气味。
在这飘荡的气味中,一个带着浓重黎明岛口音的人正大声喊着:
“薅,下一条。”
“莱亚摄政公奥梅斯已下令收缩北方防线,黎明岛方向不再增兵。
据法兰大使馆密报,莱亚王室已私下与法兰达成协议,承认黎明岛脱离莱亚管辖,但归属仍需协商。”
“下面呢?”
“没了。”
“老哈维教士,别是你下面的单词都不认识了吧,这么简短?”
“放屁,老子识字的时候,你还在婴儿床里吃屎呢!”
这种读报教士,只是一个俗称外号,并非教士,往往只是识字且声音洪亮的市民担任。
他们的工作也很简单,担任人肉收音机,给酒馆的客人们朗读报纸。
是的,如今的黎明岛也有了报纸。
只是这些报纸大多数时候,都只会发行在城市地区,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报纸。
至于老哈维读的报,则是《渥纽市新闻》。
渥纽市向来是铁杆支持圣联派的,只是今天忽然中立了起来,怎么有些奇怪啊。
“协商?跟谁协商?”角落里一个农夫打扮的人放下酒杯,茫然发问。
他上个月还在护教军里扛过长戟,胸口的伤疤还没好透。
赢了就该归圣联,协什么商啊?
圣联的僧侣给了他种子,让他儿子进了军团学校识了字。
这一仗就是圣联打赢的,圣联更有三年不纳粮的政策,不投圣联投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