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觑见欧阳发桌上那碟金黄诱人的小酥肉,知道吴记川饭又上新菜,不待坐下便纷纷朝李二郎高喊:
“劳驾!照他桌上的菜来一份!”
片刻后,满堂尽是“咔嚓咔嚓”咀嚼的脆响,新出锅的小酥肉转瞬便被抢食一空!
李二郎趁着空档,站在堂中清了清嗓子,扬声宣告:“诸位客官!小店初十歇业一日!”
嘈杂的人声立时一静,旋即爆发出一片鬼哭狼嚎般的抱怨声:
“不准!才隔几日便歇?吴掌柜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合该对我负责!”
“初十旬休,正是开门迎客的好时机,贸然歇业委实不智!”
“吴掌柜恁地狠心!缺这一日买卖,不怕熟客跑去别家?”
欧阳发饮下一口凉茶浇灭辣意,扬声问:“可是又要去大相国寺支摊?”
李二郎如实作答:“这回转去保康门瓦子卖吃食!”
“保康门瓦子?”欧阳发笑起来,“巧了!旬休日那天,我恰要去保康门瓦子听曲赏乐,二郎千万转告吴掌柜,定要多备些佳肴美馔!”
店堂里为之一静,下一刻便响起窃窃私语,角落里的几声议论清晰飘出:
“啐!距开封府试不足两月,尚有心思三瓦两舍打哄……”
“悄声!你道他凭甚如此?不过是投得一个好胎罢了!若似你我寒窗十载,岂敢如此散漫?”
这夹枪带棒的话语落入耳中,欧阳发浑若未闻,只闷头干饭。
他这人没什么嗜好,独好古乐钟律,至于经义文章,他打心底觉得无趣,更自知不是治学的料。
若非生在翰林学士家,倒真情愿做个教坊里的乐工,整日操琴弄笛,何等自在快意!
他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举手唤道:“结账!”
……
卖过午饭,吴铭招呼二郎打烊闭店,刚摘下檐角布招,忽听得一声喊:“吴掌柜!”
扭头看去,两袭青衫踏着巷陌积水快步而来,其中一人方颌阔额国字脸,正是多日不见的寄应考生林希、林旦兄弟。
见二人面色酡红,一身酒气,多半刚从状元楼痛饮而归——二林乃官宦之后,自然比二苏多些应酬。
林希借着酒意由衷感叹:“再上状元楼,蓦然惊觉,还是贵店的饭菜更香啊!”
吴铭叉手行礼,自谦两句。
“吴掌柜上回在大相国寺卖的卤味,不知今日可有?”
“有的!”
“来个二百文的!”林希从褡裢里摸出两串钱,“每样各来一些,我二人拿回去解馋!”
林旦补一句:“顺便馋一馋子瞻和子由!”
“是极!”
“哈哈哈!”
兄弟俩相视大笑。
吴铭回厨房拿荷叶打包卤味,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随口告知:“教二位相公知晓,小店初十歇业一日。”
“为何?”
得知吴掌柜又要外出摆摊,林希忍不住问:“这回仍是卖卤菜和熏菜?”
“不止,还有一些新花样。”
兄弟俩的喉头同时滚了滚,心中均想:既然有新花样,说什么也得去尝尝鲜!
第124章 三寸不烂之舌
自大相国寺归来,苏轼和苏辙便蛰居兴国寺客舍,终日埋首经卷,潜心备考,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八日。
这一日午后,兄弟俩正倾注心思于策论,忽闻一声清亮呼唤破窗而入:
“子瞻!子由!”
“子中兄!”
苏轼立时应声而起。弟弟尚未反应过来,哥哥已经掀帘而出,衣袂带风。
苏辙搁笔微叹,心下了然:哥哥这性情,最是经不得撩拨,但凡有人呼唤,他是万万坐不住的。
等他出门,苏轼早拈起一片油润赤酱的卤肉塞入口中,鼓着腮帮子咀嚼,含混赞叹:“还得是吴掌柜,一片卤肉足解八日之乏!子由快来!”
林希将荷叶包递给兄弟二人,笑道:“今日路过吴记川饭,顺带买了些回来。听吴掌柜说,初十要歇业一日,去保康门瓦子支摊卖吃食——二位可曾逛过东京的瓦舍?”
二苏摇头称否。
林希趁机邀约:“何不趁此旬休,一睹东京瓦舍的气象?也好顺道尝尝吴掌柜的新菜!保康门瓦子的规模虽不如内城的三大瓦子,却也绝非蜀地的瓦舍可比!”
“然也!”苏轼拊掌称善,眼角眉梢尽是雀跃,“京师繁华,岂可错过?”
苏辙心中暗哂:然也什么然也!分明是你肚里的馋虫作祟!
和二苏交往日久,林希已经了解二人的性情,知道哥哥容易说动,关键在弟弟,于是话锋一转道:
“子由放心,保康门瓦子距吴记川饭不远,此番必能痛饮凉茶,大啖西瓜!”
“是极!”苏轼忙不迭帮腔,“这回是子中兄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我的话你不信,子中兄素来稳重,他的话总不会错。”
苏辙闻言,眼前仿佛浮现出赤玉般的瓜瓤,唇齿间顿生渴意,忍不住咽口唾沫。
上回随哥哥游玩大相国寺,终是错过那透心凉的滋味,委实遗憾。
“只是,”他略显迟疑,“此事爹爹恐难应允。”
苏轼一怔。
他原以为弟弟会像前两次一样拿治学当挡箭牌,不料却搬出了爹爹。
不错不错,有长进!
“爹爹最是通达!你二人在此稍待,且看我三寸不烂之舌!”
言罢,苏轼一把抓起荷叶包,大步走至爹爹门前,轻轻叩响。
林希和苏辙立于院中,屏息静观。
但听吱呀一声,门被拉开,苏洵那精光内敛、如鹰隼般的目光扫来,苏辙顿觉心尖一颤,略显心虚地垂首看地;林希叉手胸前,微微躬身致意。
苏轼立刻奉上美味,隐约传来只言片语:
“……足不出户已近半月,经卷劳形,颇觉神思昏聩……《礼记》有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治学一如治国……旬休之日略作排遣,反益进学……”
不多时,忽见爹爹微微颔首,收下荷叶包掩上门。
苏轼满面春风归来,朗声宣布:“爹爹允了!”
苏辙愕然瞠目:“哥哥究竟如何说动的?”
苏轼轻描淡写道:“无他,唯晓之以理耳:自那日宴归,我二人便足不出户至今,圣人尚需劳逸相济,治学岂能一味枯坐?恰逢子中兄盛情相邀,出去散荡片刻,于读书反倒事半功倍。爹爹深以为然,自然首肯。”
苏辙听得耳根发烫。
足不出户至今?上个旬休日偷溜去大相国寺的人是谁?
哥哥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平时也就罢了,只怕哥哥习以为常,考试时也胡编乱造!
……
开饭店没有不辛苦的,何况是兼顾两家?
闭店打烊后,呵欠连连的吴铭将川味饭馆里的座椅并排成简易的床,定上闹钟,垫个抱枕,搭条薄毯,躺下来睡午觉。
李二郎趴在吴记川饭的桌上打盹,谢清欢则回屋休息。
闹钟一响,又是精神抖擞的一天!
“小谢——”
吴铭叫醒徒弟,师徒俩着手筹备晚上的菜料。
仍然炸了些小酥肉,这回完全交由谢清欢来操作。这种简单的菜式根本难不倒她,一上手即会。
小酥肉的分量不多,卖晚饭时转瞬便被一众太学生哄抢一空。
狄咏到店时,只听得满堂咔嚓咔嚓的脆响,又见众人手拈金黄的肉条吃得喷香,忙让李二郎也给自己上一份。
自从那日在大相国寺多看了它一眼,他便立志要将吴记川饭的菜品一一尝遍。
接连来了数日,忽然惊觉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家店的新菜推得也忒勤了!几日下来,菜品的种类竟然不减反增,天理何在!
来都来了,先尝尝这小酥肉。
李二郎歉然道:“小酥肉已经售罄,小官人下回早些来。”
“……”
满心的期待惨遭一盆冷水浇下,狄咏环视店内,这些书生吃得越香,他越郁闷。
既是新菜,为何不多备点!
李二郎紧跟着告知初十歇业的消息。
“歇业?!”
狄咏声调陡然拔高,忽然想起一事,声调又降了下来,笑问:“可是要来大相国寺支摊?”
“不,这回转去保康门瓦子卖吃食,既卖卤菜和熏菜,也卖小酥肉和新菜。”
“省得了,我上保康门瓦子寻你们便是。”
“小官人最好上午来,来迟了只怕像今日一样售罄。”
狄咏微微颔首。他对此毫不怀疑,大相国寺摊前排起的长队仍历历在目。
与此同时,吴建军也将后天休业的消息发到饭友群里。
搞定了场地和运输工具,这事已经板上钉钉。
这两天虽有濛濛细雨,但下得时间并不长,倘若天公不作美,那只能四探状元楼……算了,换一只羊薅吧,如果下雨就去探清风楼,现在兜里有钱,吃得起!
消息一发,群里立时炸开了锅。
“又休业?!”陈桂彦率先跳出来,“这次又是为什么?”
吴建军回复道:“累了,休息一天。”
“才十天啊!以后不会每十天休息一天吧!”
“连旬休也要复现么,这是学到精髓了啊。”
“那种事情不要啊!!”
陈桂彦从没见过这么任性的老板,真是活久见!
忽然想起自己后天轮休,那没事了。
当即发消息力挺:“希望吴叔好好休息,只有精力充沛才能做出好菜[大拇指][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