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笑起来:“是这个意思。”
起油锅,待油温烧至七成时,下鸡块、姜蓉和一半葱花炒香,转小火煵(微炒)一分钟,再加适量的盐和鸡汤焖五分钟左右,下芡汁收浓汤汁,最后烹点锅边醋,起锅装盘,将剩下的葱花撒上,大功告成!
“走菜!”
李二郎刚掀起灶间布帘,菜未至,香气先扑鼻。
那姜香极是浓郁醇正,却并不冲鼻,裹挟着鸡肉的腴美脂香,勾得二人舌底生津,喉头滚动。
“二位的菜齐了,请慢用。”
陆寿敛息凝神,细观盘中。
但见鸡块匀称,覆一层薄亮浓芡,汤汁紧附,莹然生光。姜蓉已化于汁中,唯余星星点点嫩黄隐现,青翠葱花点缀其间,色泽清雅悦目。
陆寿心下一沉,单看卖相,已胜过禁中佳味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举箸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
霎时间,被热油炸得恰到好处的姜蓉在舌尖释放出浓烈纯粹的辛香,紧接着是同样浓郁的醇鲜,饱吸汤汁的鸡肉鲜香四溢,显是用上好的川姜和高汤烹就。
细细咀嚼,只觉表皮胶糯带着葱油香,肉质软嫩弹牙,姜蓉和汤汁深深地渗透到每一缕纤维中。
直至咽下,口中依然回荡着姜汁的温热感与持久的辛香气息,夹带着鸡肉的鲜美和葱油的香气,令人回味无穷。
陆寿心里早已掀起惊涛海浪,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频频动筷夹菜。
王逢贵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又不是川饭铛头,当即拊掌叫绝:“吴掌柜当真好手艺!”
说着忍不住复夹一块。
“姜气由舌及心,暖遍四肢百骸;鸡肉软嫩弹牙,鲜香浓郁,端的绝配!”
心想:吴掌柜不仅在南食和北食上造诣精深,竟连川菜也做得如此地道美味!还有什么菜是他不会做的么!
却见陆寿只吃菜不予置评,王逢贵莫名有点想笑,幸而绷住了,故意问:“陆铛头以为如何?”
陆寿沉默半晌,叹气道:“好一道姜汁热窝鸡……吴掌柜惊才绝艳,陆某叹服!”
第117章 神仙点化
陆寿口中说着“叹服”,眼底却翻涌着困惑和较真。
“吴掌柜见解独到,手艺卓绝,某自然信服。只是——”
他忽然话锋一转:“要说那食单上的菜品样样都及得上这姜汁热窝鸡,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依我看,这道菜应是吴掌柜的拿手菜。”
王逢贵轻轻挑眉,指着桌上的荔枝腰花发问:“那这荔枝腰花哩?”
“是道好菜!但说到底,仍是老汤里头撒葱花,底子还是旧章法!王铛头应该明白,循着旧法改良容易,无中生有绝难!”
陆寿脖子一梗,说道:“学艺最重师承,敢问王铛头,吴掌柜这信手开创新菜的本事到底是哪位高人所授?天底下哪有这般人物!”
不待王逢贵开口,他继续说:“陆某师从名家,入行二十余年,但凡有点本事的川饭铛头,我岂会不识!可这位吴掌柜……”
他连连摇头,困惑更甚:“竟如天降,此前并无半点声名传出,委实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便对了!”
王逢贵边吃菜边反驳:“你想想,那莲房鱼包的改良之法,寻常铛头会轻易告诉外人么?光是这等胸襟和境界,便已非凡俗可比!依我看,吴掌柜是不世出的奇才,不能以常理推断!”
“胸襟再开阔,技艺也不可能凭空获得……”
陆寿不以为然,心想王铛头曾受吴掌柜指点,自然处处替他说话,全然不顾事实道理。
王逢贵心里透亮:陆铛头费恁多口舌,说白了还是不服气。
他倒是可以理解,状元楼的三个掌勺铛头,数陆寿的师承最正,平日里常以此自夸,尽管从未明说,话里话外难免有些瞧不上旁人。
殊不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王逢贵虽然不曾拜得名师,如今不也照样当上了状元楼的掌勺铛头么?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闷头扒拉着饭菜,不知不觉间,餐盘彻底见了底。
便在这时,灶间布帘被人掀起,吴铭掐着时机出来同两人“唠嗑”。
他浅笑着走到桌旁:“二位铛头,菜味如何?可还合口?”
“吴掌柜好手艺!”王逢贵由衷赞叹,“这姜汁热窝鸡辛而不燥,鲜醇暖润,味蕴绵长厚实,直透胸腹,不输禁中佳味!这荔枝腰花更是神形俱肖,教王某大开眼界!”
陆寿眉宇间的犹疑迅速收敛于无形,同样赞不绝口。
吴铭笑道:“二位过誉了,巷中小店,只恐招待不周,满意便好。”
陆寿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径直问道:“吴掌柜技艺卓绝,想必也和陆某一样师承名家,却不知拜的是哪一位宗师?”
“呃……”
这一下还真把吴铭问住了。
他当然有师承,谁的厨艺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只不过,他的师承在21世纪,说出来不仅不被人所知,多半还要被当作无名之辈,不如不说。
略一思索,正色道:“不怕二位笑话,吴铭不曾正经拜师学艺……”
王、陆二人闻言同时变了脸色。
别说陆寿,连王逢贵都觉得离谱!
正惊疑不定,又听吴掌柜说:“年少时曾在山野间偶遇一位云游的老道,他见我懵懂顽劣,用戒尺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三下——”
吴铭抬手比划了一个轻拍后脑勺的动作。
“——霎时间,如醍醐灌顶,自此开了灵窍,庖厨之道便无师自通了。”
话音落下,吴铭的目光飘向店外,似在回忆当年,又似神游天外。
王、陆二人同时僵在原地,王逢贵张大了嘴,一脸震惊。
陆寿则拧紧眉头,眼底接连闪过震惊、疑惑、荒谬等各种神色。
戒尺敲三下开窍?这哪里是学艺,分明是神仙点化!
简直胡扯!
陆寿料定吴掌柜有意隐瞒师承,故意拿这话搪塞,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他不再多问,付完账,叉手告辞。
吴铭客气地出言挽留。
王逢贵笑道:“我二人是忙里偷闲,状元楼的生意仍需照看,不便久留,下回再来品尝吴掌柜的手艺。”
出了吴记川饭,待去得远了,王逢贵不禁感叹:“吴掌柜竟有这般机缘,难怪,难怪!”
陆寿愣愣地瞪着他,一时无语。
不是,你还真信啊……
真信了这番话的人不止王逢贵一个。
吴铭撩起灶间布帘时,却见人影一闪,谢清欢急退半步,略显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板起脸训斥道:“想见状元楼的铛头,出来见人便是,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偷听,像什么样子!”
“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
谢清欢垂首认错,心里却咂摸着师父适才所说的那番话。
偶遇老道、戒尺敲头云云,在她看来只是谦辞,师父来人间历练,自然不能坦露真实身份,不然,“历练”二字从何谈起?
仙缘之说,其实是承认了师父的传承来自仙界。
由此可见,师父果真是灶王爷下凡!
她对此更加笃信不疑。
“愣着作甚?闭店打烊了,还不帮忙收拾!”
“好!”
谢清欢回过神来,赶紧干活。
……
是夜。
当屋外响起四更的更声,郑荣喜再次跳起,立刻薅醒两个手下:“起来!快起来!”
两人叫苦不迭:“郑行官,还去啊……”
“贼人尚未抓捕归案,你俩睡得着么!”
我俩睡得着,睡得可香了……
二人相顾腹诽,可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再怎么不甘不愿,也只能依命爬起来。
三人五度暗访鬼市,这一次仍然一无所获。
“郑行官,咱们白跑五回了,我看那贼人多半已经离了东京。”
“是啊,与其半夜折腾,倒不如多贴几张告示。”
“你俩懂个鸟!”郑荣喜嗤之以鼻,“离了东京,他上哪儿销赃去?在赃物脱手之前,贼人绝不会离开京城!”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能说,这个陈贵颇有心机,很沉得住气。
现如今,东京城里的大小当铺都已知会,如果贼人不来鬼市销赃,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断然道:“往后不必来鬼市了,三天后随我去大相国寺抓他!这回定抓他个人赃俱获!”
第118章 保康门瓦子
吴铭凌晨到店时,东京城笼罩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雨势不大,不妨碍四人卖早饭。
“雨——”
头陀敲打着铁牌板沿街循门报晓,东京城里回荡起五更的钟声,吴记川饭的门前一如既往地排起长龙。
这场小雨带给吴记川饭的影响仅仅是售罄得比平时更晚一些。
却令张关索今日没活可干了。
“这鸟雨!”他边啃馒头边骂骂咧咧,“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吴铭随口说:“快了,我掐指一算,七月以后,这雨便不会再下了。”
三人同时一怔,很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均想:师父(掌柜的)神机妙算,断不会说错。
张关索忙问:“求吴掌柜再替俺掐指算一算,初十那天可会下雨?”
这我哪里知道,史料里只说下到七月才停,也没有精确到天啊……
只好打个哈哈:“天机不可泄露。”
随后岔开话问:“为何是初十?那天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