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君颇有才名,今科折桂的呼声极高,欧阳发虽未和他打过交道,却也久闻其名。
顿时心头一凛,不敢托大,发力狂奔!
可无论他跑得多快,那恼人的靴步却始终如影随形,甩脱不得!
“之道兄!区区一餐饭食,何至于此!”
“刘某平生只执牛耳,不居人后!”
岂有此理!我读书已不如你,抢饭岂能再被你比下去!
一股狠劲直冲头顶,欧阳发双腿奋力交踏,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眼中耳中再无其他,只盯着吴记川饭的方向发足狂奔!
刘几亦被激起熊熊战意,嘴唇抿成一线,将周身气力尽灌于脚下,死咬住那抹背影紧追不舍!
两人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惊愕侧目。
过不多时,又见一群身着襕衫的读书人,此刻全然不顾斯文体面,个个脚下生风,奋力疾奔,只闻急促的喘息与相互间的叫嚷:
“不好!又教欧阳伯和抢了先!”
“快些!再迟怕连汤汁都没了!”
“公肃兄!帮我占个座——”
张关索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张望,忽然瞪大眼睛,但见巷陌尽头闯入两道无比迅捷的身影!
当先一人身形略显纤细,衣衫凌乱,正是欧阳发。
稍后半步者幞头已歪,袍袖激荡,同样是个书生。
张关索惊呆了。
愣神之际,只觉一阵劲风拂面,两人几乎是肩撞着肩,齐齐扑入店堂!
“呵啊、呵啊……”
“呵哈、呵哈……”
两人各自倒在最近的一张方桌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如同拉坏了的风箱,额前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直往桌面上砸。
“铁牛,你说……”
欧阳发以手作扇,一边喘气一边问:“是谁、谁先踏入店门?”
刘几的目光也紧锁住张关索,眼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
张关索虽是个粗人,心思却细腻,咧嘴笑道:“二位相公是并肩冲进来的,脚力相当,便是神仙来了,也判不出先后!”
并驾齐驱总好过技不如人,两人虽不服气,却都能接受。
各自狠喘了几口大气,这一路狂奔激起的燥热和疲惫席卷全身。
“也罢。”欧阳发拿手帕抹了把额上的汗渍,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先给我上一杯冰镇凉茶,再来份柴火鸡,黄金饼先给我拿四个,不,五个!”
“某也一样!”
六月的前几日,刘几没来光顾,昨日听闻吴记川饭推出新菜,这才急忙赶来品尝。本月下发的例钱他分文没用,够他吃个痛快!
张关索道一声“客官稍待”,回灶房报菜。
李二郎掀起布帘出来上菜时,大部队也恰在此时抵达,扬声喊道:
“要一份柴火鸡!多加酱汁!”
“我先进店合该我先点菜!柴火鸡和黄金饼,速速端上来!”
“凉茶凉茶!热死我了!”
一众学子陆续涌入,店堂里霎时座无虚席,个个眼神如同饿狼,尽皆嚷嚷着要点菜,嘈杂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客官莫急!按落座次序来!”
李二郎和张关索忙得额头冒汗,嗓子也快喊哑了。
先到一步的欧阳发和刘几好整以暇地端起冰凉的琉璃杯,冷冽清甜的凉茶下肚,喉间立时溢出畅快的轻叹。
“啊!”
怎一个爽字了得!
刘几抓起黄金饼大口咬下,表层的脆皮应声碎裂,内里那柔软甜糯的面芯裹挟着奇异的清香在口中弥散开来。
又夹起一块饱浸酱汁、红褐油亮的鸡块送入口中,咸香醇厚、微带川味的辛麻混合着脂香瞬间点燃味蕾。
刘几一脸满足,连嘴边的油渍都顾不得擦,忙伸手抓下一个饼。
……
状元楼作为正店,从卯时开张到亥时打烊,期间不闭店,每时每刻都有食客登门,当然,数早、中、晚三餐的客流量最大。
刚忙完午高峰,陆寿抹一把汗,问王逢贵:“王铛头,咱今日还去么?”
两天前,张三将吴掌柜临走时所说的话如实转告二人,两人当下便动心起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吴掌柜多次来状元楼探店,他二人也理应尝一尝吴掌柜的手艺。
他俩昨天下午便抽空去了趟吴记川饭,不料菜没吃着,却吃了个闭门羹。
在正店干得久了,两人都忘了寻常小店只卖早晚,午后多半是要闭店打烊的。
却不知吴记川饭做不做午间的生意……
王逢贵扬声唤道:“张三!”
待张三小步趋近,吩咐道:“去吴记瞧瞧情形。”
张三领命去了,不多时回转,给出肯定的答复:“吴记川饭刚忙过午市,正要打烊,吴掌柜听我传了二位铛头的意思,说会备下好菜,静候二位光顾。”
王逢贵爽朗一笑:“陆铛头,咱这便去罢!”
灶房暂时交由各自的徒弟掌勺,两人洗干净手,直奔吴记川饭而去。
第116章 姜汁热窝鸡
“等状元楼的铛头来了,师父可是要做姜汁热窝鸡?”
谢清欢仍惦记着这道菜。
吴铭笑着点点头:“备料吧。”
姜汁热窝鸡又叫热味姜汁鸡,也是一道经典川菜,有传统和家常两种做法,前者不加豆瓣和辣椒,调料只用姜、葱、盐、醋和鸡汤,更突出姜味和鸡肉的本味,和状元楼的禁中佳味在味型上更加接近。
因此吴铭决定按传统的方法来做。
先煮鸡,冷水下锅。
煮鸡的同时,将调料一一备齐,主要是配姜汁。
“小谢,你去把灶房里的石碓拿过来。”
谢清欢立刻跑进灶房拿上石臼和石杵回来。
吴铭把生姜拍裂扔进石臼,添入少许的盐,吩咐道:“捣成泥状再剁细。”
比起切粒剁碎,用石碓捣烂更出味,既然有趁手的工具,当然要用上。
捣姜的活交给徒弟,锅里的水开了,吴铭打去血沫,放入姜葱和料酒去腥。
这时,李二郎推门而入,边拿餐具边说:“掌柜的,状元楼的王铛头和陆铛头来了。”
吴铭头也不抬地说:“我和谢铛头正在做姜汁热窝鸡,你拿上食单,还要什么菜,让二位铛头随意点。”
李二郎依言照做。
店堂里,王逢贵和陆寿拿到手写的食单一看,但见字迹端正娟秀,不禁赞叹:“吴掌柜写的一手好字啊!”
李二郎据实以告:“这份食单是吴掌柜的弟子写的。”
两人更惊讶了:弟子尚且如此,遑论师父!
只不过……
陆寿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家店说是川饭店,可食单上的菜名他却没几个认识的,什么鱼香肉丝、小荔枝鸡丁(宫保鸡丁)、回锅肉……连听都没听说过。
忍不住发问:“这些都是川菜?”
李二郎正色道:“是吴掌柜自创的新菜。”
“???”
过于离谱。
陆寿入行二十余年,从没见过哪家食肆全是新菜!
没有继承,何来创新?
该说吴掌柜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王逢贵忽然从一众新奇的菜名中瞥见一个眼熟的:“荔枝腰花?这不是北食的菜品么?和状元楼的荔枝腰子有何不同?”
“有相似之处,亦有所创新,二位不妨来一份尝尝。”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王逢贵拍板道:“那便来个荔枝腰花,再加上姜汁……”
“姜汁热窝鸡。”
“对,姜汁热窝鸡!两道菜足矣。”
待李二郎回灶房报菜,王、陆二人相顾失笑。
他俩并不怀疑吴掌柜的手艺,只是生意没有这么做的,即便是矾楼的铛头开店,也不敢全卖新菜。
更何况,吴掌柜看着细皮嫩肉的,顶多二十岁出头,不过刚出师的年龄,怎么敢的?
厨房里,吴铭将煮至八九分熟的鸡肉捞出,倒入原汤浸泡,须得泡个二十分钟,先做荔枝腰花。
“走菜!”
荔枝腰花一上桌,单看腰子的形状,便知吴掌柜深谙刀工,绝不在状元楼北食铛头张远之下。
再夹起腰花一尝,两人瞬间沉默了,眼底连接闪过惊讶、疑惑、赞叹之色。
良久,王逢贵才幽幽开口:“幸好没叫张铛头一起来。”
陆寿深以为然。
这道荔枝腰子原是张远的拿手菜,坊间模仿者众,本以为吴掌柜也是其中之一,谁知……别人是模仿,他真能超越啊!
张铛头若是在此,只怕道心都要破碎了。
王逢贵想起之前吴掌柜指点的莲房鱼包,同样颇具新意,由衷道:“吴掌柜端的天赋异禀,创新在你我看来难如登天,对他而言却仿佛信手拈来一般。”
“且看他姜汁热窝鸡做得如何。”
陆寿面上淡定自若,心里却忐忑不安。
他毕竟是川饭铛头,荔枝腰子和莲房鱼包并非他擅长的菜式,可这道姜汁热窝鸡摆明了近似禁中佳味……
厨房里,吴铭让徒弟将整鸡剁成小块:“剁完晾凉再下锅炒热,故叫热窝。”
谢清欢下意识道:“回锅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