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鳞、去鳃、剖腹、去脏器、鱼牙和腥线……鱼本身不大,且是用于清蒸,处理起来相对简单,专门杀鱼的师傅可能两分钟就能搞定,吴铭花了差不多两分半。
谢清欢看得目眩神迷,师父的手法过于赏心悦目,无论看多少次都令她叹为观止。
“可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但不会。”
“不会就对了——”
要是连杀鱼也一看即会,吴铭真得怀疑她开了。
“——眼睛先记住,往后多的是练手的机会。”
他将剖好的鱼交给谢清欢,后续的清洗、改刀、腌制等属于基操,他这徒弟足以胜任。
话分两头。
却说李铁民乘牛车回到府邸,没等他进屋,便被门房告知:食行诸行老约他在茶坊会面。
遂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会面地点,北食、南食、饼行、粥行等众行老早已齐聚一堂,等候多时。
寒暄罢,李铁民径直问:“可是以市价购食之事落定了?”
“是也!官府已遣人送来公凭,我等齐聚于此正是为了商讨此事。”
答话之人正是座中资历最老、名望最高的北食行老张师孟,他将公凭副本递给李铁民,后者接过快速浏览一遍。
“开封府帖付食行:
仰每日供膳食入国子监,不得有缺。
至和三年五月廿七日。”
其后详细注明了所需膳食数量、荤素配比、送饭时辰等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文末加上了“一律按市价计”这六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分量十足的字。
“除却白纸黑字写出来的这些要求,送帖之人还特别提到一家食肆,想必诸位皆已有所耳闻,不错,正是吴记川饭。李老弟,听说你适才亲自陪同吴掌柜注簿登记,领了行头?”
李铁民将公凭副本置于案上,面对众行老灼灼的目光,坦然道:“实不相瞒,李某前脚刚把送吴掌柜送回店里,后脚便赶来此地与诸位会面,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说着便端起茶盏浅浅饮一口茶。
粥行行老何胜急道:“李行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茶!这吴掌柜是何来历,他又作何打算,你到底问清了没有?”
“何行老还是这般性急。”
李铁民搁下茶盏,正色道:“有关吴掌柜的来历,我并不比你们知道的多,但有一事,昨晚我去吴记川饭……”
他把昨晚在吴记川饭的所见所闻按他自己的理解如实相告。
“……刘牙郎说,欧阳学士和梅直讲俱是他家常客,此前还曾目睹三五个读书人在店中行酒作乐。吴记川饭开张不过数日,便能聚起这许多人物,总不可能单靠炒勺功夫吧?”
“断无可能!”
何胜斩钉截铁。
不止他,诸位行老亦持有同样的念头。
单论炒勺功夫,再厉害也不过是正店铛头的水准,然而似吴记川饭之简陋,纵是请来矾楼铛头掌勺,又能引来几位清流名宦?
若非旧识,便是亲戚。
张师孟忽然说:“我晨起差人摸过吴掌柜的底,不料此人竟清白如绢,三代往上查不着官牒,现世亦无宗亲在朝堂行走,竟与寻常的市井布衣一般无二。”
“这……”
茶室里有片刻安静。
张师孟捻须而笑:“更怪的是,这位吴掌柜祖上三代皆非庖厨,他本人曾在一川饭店帮厨,应是在那时习得的手艺。若果真如此,其手艺多半稀松寻常,断不可能有今日之况。”
“张行老的意思是……”
“吴掌柜的底子不真!”张师孟铁口直断,“依老朽浅见,此人定是某位朝中要员的遗珠!”
众人面面相觑,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几位吴姓重臣的名字。
张师孟肃然道:“诸位心里有数即可,出了此间,切莫对外人提及。”
众人齐声称是。
李铁民报喜道:“诸位无须担忧,吴掌柜仁心厚德,不欲与寻常商户争利,他只供一百人份的粥食。何行老,你是粥行行老,此事还须劳你费心……”
……
李铁民和何胜抵达吴记川饭时,吴铭正用手机高强度自搜。
中午的生意异常火爆,他还以为川味饭馆火了,登上各个软件一搜,却只在小红书上看到一篇奇奇怪怪的探店攻略:
“这家店只是路过就能闻到满满的恶意”
“探店攻略|大石街川味饭馆”
“恶劣程度:五颗星(此等万恶之源,诚邀天下英杰共剿之)”
什么鬼啊?!
点赞量倒是不低,足有一两千呢。
除此之外,再没有和川味饭馆相关的信息。
唉,白高兴了。
这种程度的推文只能在小范围内的传播,没什么持续性。
吴铭给对方点了个赞,刚放下手机,李二郎便推门而入:“吴掌柜,李行老来了!”
第73章 家学渊源
李铁民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一是将粥行行老何胜引见给吴掌柜;二是问清吴记川饭所供粥食的粥名和用料,今日戌时之前须呈报给官府,明晨便要给国子监供膳了。
“原是何行老,久仰久仰!”
吴铭叉手行礼。
并非客套,位于城东的何家粥铺在京中不说首屈一指,至少也是排前三的。
这几日卖粥,吴铭没少听食客提及此家。
何胜立时叉手还礼:“何某亦久闻吴掌柜大名。”
这便是纯纯的客套了。
“吴掌柜可否识字?”
李铁民将公凭副本递给吴掌柜。
吴铭接过细看,穿过来这么多天,早就适应了繁体字。
李、何二人看在眼里,更加深信张行老所言不虚:寻常市井小民岂能识字?定是家学渊源!
和吴铭预想的差不多,官府果然只提要求,具体的执行则全权交由行会代劳,这正是行会的重要功能之一。
看完公凭,他便明白了二人的来意,不等李行老询问,当即说道:“小店供早饭,一百人份的及第粥,粳米一水六,佐以肝、肺、肠三色下水熬制而成。”
二人相顾愕然:“可是进士及第之及第?”
“正是。”
“这粥名从何而来?”
吴铭只好将之前对醉翁和老梅说过的故事再对他俩说一遍。
两人听完不禁肃然起敬,连这般冷僻的典故都信手拈来,不愧是家学渊源!
吴铭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岔开话问:“不知此粥市价几何?”
何胜沉吟道:“肝、肺、肠俱为杂色下水,东京城里只有吴掌柜以此煮粥,不妨往粥里多添些,我等可替你报个十五文。”
李铁民好心劝阻:“国子监中不乏富家子弟,吴掌柜三思啊!”
吴铭懂他意思,杂色下水是给穷人吃的,富家子弟大概率瞧不上。
可这份公凭上明文规定了粥羹类的膳食不得超过十五文每份,这个价位,他不可能往粥里放腰肚。
“李行老多虑了,我只供一百人份的粥食,富家子弟便是想吃,只怕也轮不到他们。”
好大的口气!
李、何二人不以为然,但见吴掌柜执意如此,遂不再多劝,只最后提醒一句:“若是无人问津或反响不佳,教官府追究起来,贵店便不得再给国子监供膳。”
“吴某省得。”
这亦是公凭上的明文规定。
吴铭倒不担心无人问津,只希望这些读书人都体面点,明早别抢破了头。
今晚没卖盒饭,中午基本把食材卖光了,吴铭不得不再次差遣李二郎走一趟,吩咐他去肉行和鱼行补点货。
吴记川饭虽未开市,依然有不少人在店外排队等候。
吴铭趁机把今后不再贩卖盒饭的消息公之于众,霎时间“怨声载道”,众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吴记川饭的目标是七十二正店,盒饭本就是过渡用的,哪能一直卖呢?开店初期靠这个赚点小钱可以,毕竟平民百姓的消费水平不高,定价高了便卖不出去,可太学生就不一样了。
是时候整点利润率更高的食物了。
当然,这是明天的计划。
现在是教学时间!
“来!”吴铭从菜市场里抱回来两条草鱼,“中午教过你的,可还记得?”
中午来了好几桌客人想点酸菜鱼,因为厨房没有备料,所以改点了酒炊白鱼,结果便是五条白鱼都卖光了。
保不齐晚上还有客人会点,先备上再说,反正草鱼的成本不高,卖不出去就内部消化。
酒炊白鱼吃一个鲜字,必须现点现杀,酸菜鱼没这个必要,正好让徒弟练练手。
“记得!”
谢清欢兴奋得小脸泛红,撸起袖子伸手到桶里抓鱼。
左手擒住鱼尾的瞬间,鱼身猛然弹跳,哗啦!水花顿时溅她一脸!
谢清欢丝毫不慌,另一只手探进桶里,抠住鱼摆摆的鳃部,一使劲,径直提溜起来。
草鱼发动技能:垂死挣扎!
鳞片在白灯下迸出点点银芒,飞溅的水珠溅到她用来擦手的合围前襟,洇出一片灰青的湿痕。
三斤重的草鱼死命挣扎起来不可谓不生猛,只可惜它的对手更加生猛,它挣扎得越狠,谢清欢便抓得越稳,莫名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既视感。
她将奄奄一息的草鱼置于砧板上,学起师父的架势,抄起刀照着脑袋咣咣猛敲两下!
却没能敲晕,反倒把鱼干应激了。
“使点劲!没吃饭啊!”
“我怕把刀震断……”
“你当这是什么刀?你就算把鱼脑袋敲烂了,这刀都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