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必要买淮白鱼,鱼肉也是肉,进了厨房照样升等,总得给外挂一点用武之地不是?
吴铭摇摇头说:“不,买寻常白鱼即可。”
谢清欢不解,可她知道,师父如此交代必然有师父的道理,便不再多问,同二郎出门采买去了。
八点整,吴建军准时打卡上班。
吴铭将留给他的粥和包子热一热端给他:“昨晚回去没说漏嘴吧?”
“哪能啊!”吴建军把茶叶蛋往桌上一滚,“凭你妈的那点微末道行,我三两句就给她震得说不出来话……咦?”
目光扫过一旁的小黑板,发现上面写有“酒炊白鱼”四个字,诧异道:“今天要推新菜?”
吴铭点头称是。
“不早说!”吴建军赶紧摸出手机。
“你干嘛?”
“每天中午都来咱店里吃饭的小陈,他之前叮嘱过,咱要是推出新菜,第一时间告诉他。”
吴建军对着小黑板拍了张照,登上微信,发给陈桂彦。
两分钟后。
“妥了!他说中午带朋友过来,让咱们给他留一条鱼。”
吴铭冲老爸竖起大拇哥。
他本来还担心新菜无人问津,毕竟这道菜不似肉鲊那么实惠,所以只让李二郎采买三尾白鱼,这下倒好,还没营业呢,第一尾便已经有了着落。
……
陈桂彦今天轮休,虽然刚吃过早饭,却已陷入中午吃什么的人生终极难题中。
他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叮咚一声,吴叔发来的消息替他做出了决定。
“宝,中午上外面吃哈!”他扭头朝卧室喊道。
“好!”
“我再叫个朋友!”
“谁呀?”
“徐川,你见过的!”
“哦!那个喜欢卖弄学识的老头,是他吧?”
“你这话说的……人家确实见多识广,咱不服不行。”
陈桂彦翻出徐川的微信,将吴叔发来的照片转发给他。
两人是在好吃嘴论坛上认识的,徐川是五星老饕,坛子里的元老级人物,距离最高等级只半步之遥。据说他早就可以渡劫,只因嫌美食家这个称号俗气,故而卡着境界迟迟不飞升。
陈桂彦之所以邀请他,倒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有多铁,主要是因为徐川对宋时的饮食文化颇有研究。
不多时,便收到对方的回复:“宋菜?主推酒炊淮白鱼的倒是不多见,哪家店啊?”
淮白鱼?
陈桂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点开照片看了眼,确认是酒炊白鱼无误。
他没有深究,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邀请对方中午同往。
“这种苍蝇馆子,多半是在哪本地摊文学上看了点野史,便偷了个菜名弄出个噱头来,你还真以为老板懂宋菜啊?”
陈桂彦多少有些不快,耐着性子打字:“师傅的手艺没得说,哪怕不为宋菜,只为尝鲜,也值得一去。”
“成,左右无事,那便走一趟。”
……
吴建军没想到小陈十一点半就来了,赶紧退出游戏,起身去迎:“今天这么早?”
“今天轮休,不上班。”
陈桂彦特意选在这个时间点来,以避开中午的用餐高峰期。
三人鱼贯而入,徐川走在最后,刚一进店便被挂在墙上的两幅书法吸引了目光,驻足凝视片刻后,笑道:“仿得不错!可惜,仿得不全。”
陈桂彦的妻子王倩抬头扫了眼:“这不是苏东坡的《老饕赋》么?”
陈桂彦以前倒没留意过这两幅书法,此时也仔细瞧了瞧,迟疑道:“下笔似乎也是模仿苏东坡的行书风格?”
“正是!写这两幅字的该是位书法名家,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徐川也不管陈、王二人是否感兴趣,自顾自地说:“庖丁鼓刀,易牙烹熬在这八个字虽是《老饕赋》的开篇,可第一次出现是在嘉祐元年苏轼、苏辙赴京赶考时。兄弟俩于一食肆中各题写了其中一句,称赞该店掌柜手艺卓绝。所以题写此联,上下两句应用不同的行书风格才是。”
第62章 三个人的故事
又开始了……
一旁的王倩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也不知道徐川是从哪本典籍的犄角旮旯里看到了这则轶事,普通人能有几个知道?真照他说的做了又有几个懂得欣赏?
说得好听点叫鸡蛋里挑骨头,说难听了就是卖弄。
反正,她觉得这两幅字写得挺好。
三人落座,吴建军递上菜单。
徐川的视线在老板的工作服上转了一圈,笑问:“怎么会生出做宋菜的想法?恕我直言,和你们这家店的气质不太相符啊。”
吴建军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小老头多半是此道中人,不仅博古通今,说话也文绉绉的。
好在,和谢、李二人相处日久,他也是练出来了。
当即切换成半文不白的口吻作答:“菜只有适口和不适口之分,没有贵贱高低之别,东京食肆数以千计,可正店只有七十二家,不是么?”
“吴老板见识过人,徐某佩服!”
徐川不由得正襟危坐,对这位胖乎乎的老板另眼相看。
如今复现宋宴的餐馆无一例外走的都是高端路线,以至于他都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地认为宋菜就该出现在那些装修精致、环境古雅的高档饭店里。
谬矣!
只要菜做得好,苍蝇馆子又何妨?
徐川顿觉念头通达,原本的偏见也统统化作期待。
可期待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当第一道菜端上桌,看着盘中被红油浸润的肉鲊,徐川的眉头皱成一团。
陈桂彦问:“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徐川冷笑道:“肉鲊应选用猪腿或羊腿,批出肉片,用刀背拍松,再切小块,汆水断生后以花椒油、草果、砂仁、盐和醋拌匀。咱面前这碟从选料到调味没一个对的!”
王倩已经夹起一块放入嘴里品尝,忍不住反驳一句:“你先尝尝再说吧,真挺好吃的。”
陈桂彦也指着盘中的调料说:“花椒油、草果这些人家都放了,只是稍微改了下味型,我觉得这点改动还算合理,没必要苛责。”
徐川不以为然:“既然冠以宋菜之名,就该按照正统的来做,要么就换个名字……”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店里的空间本就不大,又只这一桌客人,因此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吴建军的耳朵里。
吴建军赶紧进后厨向师徒俩反馈。
“哟呵,行家啊!”
吴铭丝毫不慌,吩咐道:“小谢,你再给这位客人做份状元楼版的肉鲊。”
片刻后,又说:“等会儿,用这个碟子装。”
他取出一个北宋原产的瓷碟,至于选料,这个确实改不了,只好嘱咐老爸:“爸,上菜时替我捎句话……”
两分钟后,又一碟肉鲊被端上桌。
夫妻俩面面相觑,陈桂彦诧异道:“吴叔,我们只要了一碟。”
吴建军笑道:“这一碟是按宋人的口味做的,送给你们品尝。我儿子说,正统应选用猪腿肉或羊腿肉来做,他认为猪皮的口感更好,所以做了下调整,正所谓传承不守旧,创新不忘本嘛。”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徐川,两人都知道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
徐川却毫无反应,只直勾勾盯着装菜的碟子,复又端起碟子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仔细端详。
这仿得也太真了吧!
陈、王二人摸不着头脑,吴建军使劲憋笑。
“徐爷,这碟子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看它颇有几分古韵……”
徐川放下碟子,不动声色地岔开话头:“传承不守旧,创新不忘本,这话当真一语中的!那道红油版的肉鲊我尝过了,确实比用腿肉做的口感好,吃着也不腻,可圈可点。我收回刚才的话。要不咱喝点小酒?”
肉鲊下酒,越喝越有!
徐川吃得津津有味,之前的失望一扫而空。
他吃过很多种版本的肉鲊,或许是餐具对菜品有所加成,他感觉今天这道格外的香。
状元楼版的肉鲊醋酸味过重,三人虽然嘴上不提,但都很默契地先吃红油版的。
“走菜!”
“来了!”
吴建军进后厨端菜。
吴铭趁机问:“怎么样?这回满意了吗?”
吴建军笑道:“那道红油的肉鲊都快见底了,原版的却还没人动筷呢。我看哪,他只是习惯性挑刺,刚才还批评张涛送你的书法写得不对……”
“书法又咋了?”
“他说这八个字是二苏进京赶考时所写,好像是各写了一句吧,所以应该用两种不同的风格写……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
吴铭瞠目愕然。
这故事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吴建军没往心里去,端起酒炊白鱼上菜去了。
吴铭连忙摸出手机,上网一搜,好家伙,他一时兴起让二苏各自题了幅字,还真就传为佳话了!且被某个好事者写进了野史里,流传至今,现被收录在《宋人轶事汇编》中。
只短短两行字,既无前因,也无后果,甚至没有提到掌柜的姓吴名铭字彦祖!
可恶,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凭什么我不配有姓名!
“爸!”
“来了!”吴建军快步走进厨房,“菜呢?”
“没让你走菜,跟你说件事。”
吴铭把昨日二苏题字之事告诉老爸。
吴建军的双眼瞬间瞪成二筒:“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