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这下是真发火了:“你若是没想好做什么菜,那你起油锅作甚!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么!”
谢清欢浑身一激灵,瞬间汗流浃背了。
幸而被师父这么一吼,她立时惊醒过来,断掉的头绪神奇般续上了,连忙接着做菜,时不时扭头瞄一眼师父,然后又是挨骂。
“看锅!看我作甚!看我菜就熟了?”
全程磕磕绊绊、手忙脚乱,直到熄火歇灶,谢清欢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好歹是完成了师父交给她的任务。
至于最终的成果,她自己都没眼看,此时方知厨道之艰,她尚未入门。
吴铭拎起锅,替她装盘,又好气又好笑。
折腾半天炒了盘大杂烩,倒是熟了,且放了不少盐,完美符合他的要求。
第50章 订宴
吴铭将大杂烩分作四份,盖在饭上,特意给老爸那碗堆出小山尖。
“爸!端饭!”
吴建军大步迈进后厨,径直抽出筷子品尝徒孙的手艺,冲紧张兮兮的谢清欢竖起大拇指:“不咸不淡,非常下饭!”
吴记川饭这边,店堂里依旧空荡。
李二郎攥着抹布反复擦拭桌椅,心中惴惴。
招不来客人,自是他办事不力,昨日尚能借口有雨,今日却免不了要挨一顿骂。
听见灶间传来脚步声,他更觉羞愧不安,慌忙起身欲向掌柜的请罪,吴掌柜却并未训斥他,只把青瓷盘搁在桌上,温和道:“可是饿了?吃些点心。”
李二郎愣了下,喉头微动,眼眶蓦地发热:“掌柜的,我……”
“坐下吃饭。”
吴铭利落截断话头。
李二郎把到嘴边的酸话就着饭咽下去,扒饭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
见他吃得香,谢清欢忍不住问:“如何?”
李二郎抬起手背抹去嘴角油渍,口齿含混语气却笃定:“掌柜的手艺自是东京城里独一份!”
谢清欢扑哧一乐:“这顿便饭出自我手,怎敢与师父相较?”
李二郎慌忙改口:“谢铛头的手艺自也是极好的。”
褒奖总归令人心情愉悦。
谢清欢嘴角噙着笑,目光几次掠过师父端坐的方向,想讨问评价,又怕自取其辱,终究没敢开口。
她自己都不满意,更遑论师父?
厨娘多侍奉中贵饮食,衣襟须整洁得体,举止须从容大方,她倒好,烹制时手忙脚乱,新换的工作服也染成黑一块黄一块的,哪有半点仪态可言?
一念及此,嘴角的笑容便消失了,谢清欢端起餐盘默默进食。
幸而味道不算太坏。
两家店都只在饭点营业,吴建军吃完午饭就回老爷子家睡午觉去了。
吴铭也正欲摘下檐角布招,闭店打烊,麻绳刚解到一半,忽听得一声喊:“且住!”
循声看去,但见一袭青衫广袖踏着巷陌积水快步而来,方颌阔额国字脸,正是昨日两度照面的年轻书生。
吴铭叉手行了一礼:“实在不巧,小店业已打烊……”
青衫书生自然便是林希,他轻摆广袖,笑道:“非为果腹,特来订宴,贵店可做得酒宴?”
“做得!”
吴铭答得爽利,心下却发虚。他只知宋时酒宴的规矩章程与现代大相径庭,却不知其所以然,此刻顾不得细究,难得有贵客登门,先应下来再说。
“敢问相公贵姓?”
“免贵姓林,暂寓兴国寺客院。六人席面,明日午时用膳,须两鲜果、两干果、两蜜饯、两咸酸、下酒八盏——不知贵店的美酒是何家所酿?”
吃一堑长一智,吴铭不答反问:“林相公可有偏好?”
林希略一沉吟,说道:“清风楼离此地不远,便烦请店家沽取三坛上品玉髓。”
“使得。”
吴铭颌首应诺。这回是真得去清风楼沽酒了,私酿终究犯禁,醉翁纯属意外,能不卖就不卖。
“宾客中仅两位相公来自蜀地,下酒菜式还望店家酌情自定。”
“吴某省得。”
林希自褡裢里取出两串铜钱:“定钱两百文足陌,不知够否?”
“足矣。”
理论上讲,一陌即一百文,可实际上,由于宋朝缺铜,坊间多以七十五文作一标准陌,与之相对的便是足陌,不少分文的意思。
吴铭接过定钱掂了掂,这几日数钱串钱,给他练出手感来了,一掂便知八九不离十。
“有劳了。”
林希拱手告辞,方转出半步,忽又折返回来,笑道:“险些忘了紧要的,那两位蜀地相公曾在你家用过饭,特意叮嘱要饮凉茶,还望吴掌柜多冰镇两壶。”
“可是眉州苏氏?”
吴铭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点郁闷,有正儿八经的好茶不喝偏要喝饮料,小孩子么!
“正是苏家昆仲。”
若非知晓二苏钟意此家,他岂会选在这等无名小店设宴?
吴铭扯下布招时,林希的皂靴声已远在巷口。
这哥们甚至连价码都没问,真不怕我讹他呀……
不问也好,真问起来吴铭反倒答不上来,他没吃过本朝的高档酒宴,压根不了解市场价。
转头看向二郎,后者正在扫地,尽管地上不染纤尘。
“这席面该收多少银钱?”
李二郎挠了挠后颈:“某只晓得正店的菜品单卖是一个价,放在酒宴里便是另一个价……”
还是谢清欢见多识广:“以内城正店为例,同样规格的一桌酒宴少说十贯起,酒钱另算。罕有人会在无名小店设宴,以弟子愚见,不宜超过一贯……”
见师父眉毛一挑,赶紧改口:“然则师父的手艺超凡脱俗,岂是寻常食肆能比?纵收他们两贯亦不算逾矩。”
“便定两贯。”
吴铭当即拍板,又问:“下酒八盏,分量如何?”
所谓下酒八盏,非是指八道下酒菜,而是指客人打算行八盏酒,每盏酒须佐以两道菜,即十六道菜。
这十六道菜不能一次性上齐,酒过一盏,便呈两品,以小碟分装,送至各位客人面前。
谢清欢坦言相告:“菜碟约莫掌心大小,每味不过三箸之量,师父可记得状元楼的肉鲊?取半碟之量即可。”
吴铭心下了然,这般分量乘个六和寻常一份相差不多。
正要开口询问荤素羹汤的配比,开山大弟子已娓娓道来:“荤十素四羹汤两盏,此为最低规格。荤菜须有羊肉、河鲜、飞禽、腰肚……”
经过一番讨论,师徒俩最终敲定了菜单。
“客人要的鲜果、干果、蜜饯和咸酸,师父作何打算?不妨列个单子,我与二郎明早买肉时,顺道买回来。”
“你与二郎只管沽酒,此事无须操心,为师自会筹备。”
吴铭还没想好买什么,不过嘛,鲜果、干果、蜜饯、咸酸——前三个顾名思义,咸酸指的是腌制或酱渍的水果——自然是从现代进货性价比更高。
“掌柜的!”正在刷碗的李二郎忽然喊话,“店里的菜碟怕是不够周转!”
“我省得。”
吴铭推门重返21世纪,左右无事,现在便去市场里逛逛。
第51章 我在变强
“二郎!把这些碗碟用沸水烫洗干净!”
“好嘞!”
吴铭将新添置的碗碟交给李二郎,虽说无法像正店那样用纯银餐具招待客人,所幸现代瓷器的逼格还是有的,多的不说,起码远比北宋民窑的产物精致。
除了餐具,此番还带回来一些干货和两箱凉茶。
王老吉,打钱!不然我换加多宝了!
看着躺在橱柜里无人问津的竹叶青,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丫的,该不会砸手里了吧?现在退货还来得及不?
“小谢——”
一推开那扇两界门,便看见灶房里站着一条笔直的身影,谢清欢双手抱一个空酸菜坛子,平举至胸前,随后缓缓高举过头顶,又缓缓放下,如此循环往复。
“你在作甚?”
“我在变强。”
“???”
“授我刀工的厨娘说,以此法可增强臂力。”
吴铭哑然失笑,敢情是中午没拎起锅,受到打击了。
平时不锻炼,现在搁这儿临时抱佛脚呢。
转念一想,委实没必要苛责她,她只学过刀工,还是偷学的,压根没正经下过厨。
更何况,宋朝的厨娘大多给富人、士大夫当私厨,工作强度比酒楼食肆里的铛头低太多了,她恐怕也是到了吴记川饭,才发现庖厨其实是个重体力活。
吴铭走过去抓住坛子边沿:“松手。”
谢清欢乖乖松手。
吴铭掂了掂坛子的重量,大摇其头:“你就这样练,这辈子也休想学颠勺。”
顺手将坛子搁地上,笑道:“为师教你一招,比这简单,也比这管用。”
说罢俯身下地,双臂撑起上半身。
谢清欢呆呆地看着他,一脸大写的懵。
“照做呀!愣着作甚!”
“哦!”
谢清欢赶紧有样学样,亦俯身下地,双臂撑起上半身。
徒儿一下地,吴铭反倒跳了起来:“你别动,双手并拢些,与肩同宽,双腿并拢,好,就这个姿势。缓缓屈肘下沉身体,其余部位保持不动,不要撅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