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饭馆通北宋 第30节

  转念想到谢清欢乃大户人家出身,也就不以为怪了。

  吴铭走进厨房,把粥热上:“欧公乃本店常客,往后还会经常见到的。”

  谢清欢双眸粲然,连走路都带了几分雀跃,恍然道:“这碗粥原是留给欧阳学士的。”

  “非也!这碗粥是留给梅公的,欧阳学士多半是来蹭饭的。”

  “梅公……另一人竟是圣俞先生!”

  “你连梅公都识得,看来以前读过不少诗书啊。”

  梅尧臣可远不如欧阳修有名,更不如欧阳修在京城待得时间长,若非念过他的诗文,焉能知晓他的名号?

  “师父又拿弟子取笑!清欢虽为女儿身,幼时也是开过蒙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吴铭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见谢清欢面色微红,目光却狡黠,不禁暗叹果真是我的亲传弟子,竟然连托辞都一般无二。

  粥本就是温热的,稍微热一热即可。

  吴铭捧起青瓷碗,说道:“你既景仰二位鸿儒,那便随为师一同奉粥吧。”

第44章 术业有专攻

  吴铭取来两只青瓷碗,将及第粥匀作两份,转头吩咐徒弟:“将你适才做的肉鲊也端上。”

  “诶?可师公的饭食……”

  “师公来了便吃我做的那份。”

  灶台上并排放着两碟肉鲊,吴铭做完酸辣口的,便让谢清欢做了份酸咸口的,正好端出去给二位士大夫尝尝。

  掀起布帘,吴铭捧粥、谢清欢端碟而出。

  欧阳修见着生面孔,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谢清欢搁下碗碟,端端正正行了个比叉手礼更庄重的万福礼:“奴家姓谢,蒙吴掌柜不弃收作弟子,在此研习厨艺。”

  此时二程兄弟尚在太学治学备考,距离朱熹进士登科尚有百年,洛学未兴,礼教未严,民间风气开明,即便是闺阁仕女亦可结伴出游,何况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欧阳修只说了句:“倒是少见男师女徒这般配膳。”

  并未以此为怪。

  吴铭介绍道:“小徒素仰二公诗文,特制肉鲊一碟献于二公,请试其味。”

  “原是谢厨娘的手艺,老夫须得细细品尝!”

  欧阳修早就有心雇个厨娘,同侪宅中皆蓄厨娘,偏他府里没有。可如今这行情,才貌俱佳的厨娘端的金贵,凭他那点俸银着实供不起。

  他夹起一块肉鲊细看,暗自称奇:这肉鲊竟是用肉皮制成,倒是与众不同!

  凑近闻了闻,酸咸椒麻诸味直冲鼻尖,教人舌底生津。

  待送入口中咀嚼,滋味虽与正店肉鲊一般无二,然肉皮爽滑弹牙,比之寻常腿肉更显香糯,又兼醋香馥郁,椒油辛芳,食之无腻,别具风致!

  “谢厨娘好手艺!”醉翁由衷称赞,“这肉鲊真可与正店媲美!”

  谢清欢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嘴上却必须谦虚:“雕虫小技让二位先生见笑,比起师父的手艺,清欢尚差着十八条御街哩!”

  欧阳修叹气道:“吴掌柜的手艺固然极好,只是上回那道水煮肉片,害得老夫……不说也罢!”

  忽然想起眼下正在用饭,赶紧止住话头。

  话虽未说完,吴铭却已经猜到七七八八,多半是头一回吃辣肠胃不适应,正应了那句老话:到店吃得香,回家“打标枪”。

  对一个现代厨师来说,这无疑是很严重的事故。

  吴铭立刻长揖及地:“是小子疏忽,早知二公吃不惯川饭,我便该备几道北食。”

  “吴掌柜竟通北食?”

  “何止!”谢清欢抢先道,“北食、南食、川饭……师父无有不通!他做的荔枝腰子比状元楼做的还好哩!”

  欧阳修哈哈一笑,不予置评,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状元楼的招牌荔枝腰子他是尝过的,莫说寻常的川饭店,便是正儿八经的北食分茶乃至于正店,也不敢说比状元楼做的还好。

  王婆卖瓜之言,自是不必当真。

  但这肉鲊端的不错,说话间醉翁已不知不觉夹了第四回。

  梅尧臣用白瓷勺搅动着粥羹,热气裹着荤香扑鼻,单论香气,竟与皮蛋瘦肉粥不相伯仲。

  细瞧碗中稠粥,但见米粒熬得酥融,切成碎段的肝、肺、肠三色下水沉浮其间,粥面缀着碧玉碎般的青葱,勺子一搅,咸鲜肉味便盈盈漾开,浓香袭人。

  他有一事不解:“此粥何以称作‘及第’?”

  吴铭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已提前做好功课,从容答道:

  “此粥原是粤地粥食,相传一书生家中甚贫,隔壁粥贩怜其幼,惜其才,每日便以猪下水生滚的白粥招待之。书生后来高中,心念粥贩赠粥之恩,便为此粥题名‘及第’,称这粥中的三色下水暗合三元及第之意。”

  及第粥的确是粤式粥点,只不过,故事的背景是明朝。

  欧阳修与梅尧臣相顾沉吟,二人交游满天下,遍读经史子集,竟皆不知此段佳话。

  醉翁不禁感慨:“吴掌柜见闻广博,实教老夫汗颜。”

  吴铭笑道:“术业有专攻罢了,我是个庖厨,自当深究饮食渊源。”

  听得“术业有专攻”五字,这位昌黎先生的“老迷弟”顿时眉开眼笑,击箸赞道:“妙哉!庖厨之道亦合韩公经义!”

  梅尧臣却幽幽叹息:“惜哉!老朽迟暮,纵饮此及第粥,亦是枉然。”

  毕生未中进士到底是他心头的一大憾事。

  吴铭正色道:“圣俞先生饮此及第粥,纵不能登科及第,亦必为进士之师。”

  “何谓进士之师?”

  “小子听闻,国子监多育进士之材,以先生之学识,可以为师矣!”

  “吴掌柜之意,老朽只须饮下此粥,便可入国子监执教鞭?”

  “正是!”

  梅尧臣抚掌大笑:“承吴掌柜吉言,若得应验,老朽定当携礼来谢!”

  言罢舀起一勺热粥,呼呼吹凉,方一入口,温润浆汁便裹着浓香漫卷齿舌,米粥绵绸,下水软烂,细细一品,更有咸香、鲜香、葱香、辛香……等等!

  诸般滋味间,独有一味令他瞠目:“粥里可是放了胡椒粉?”

  “正是。”

  士大夫就是不一样,晨间卖出整整一锅及第粥,愣是没人吃出其中的胡椒味,老梅一口便尝出来了。

  欧阳修也已尝出个中滋味,同样惊愕莫名:胡椒粉非我大宋所产,价贵逾金,寻常食肆焉敢添入粥羹?

  忽然想起吴记川饭以琉璃杯盛酒,本非寻常食肆,此番又以胡椒粉佐粥,纵观整个东京城,怕是只有正店可比。

  这个吴掌柜绝非常人。

  毕竟当了二十余年京官,欧阳修比谁都清楚,东京七十二正店的掌柜非富即贵,吴掌柜看着不似富商,定是有贵人相助。

  当然,是富是贵都与他无关,比起这个,醉翁更关心另一件事:“此粥所费恐怕不止十文?”

  虽说卖给老百姓也是十文,但话要说得漂亮点。

  吴铭叉手道:“售与二公,照旧十文。”

  “当真?”

  欧阳修几疑耳误,梅尧臣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果真如此,老夫当日日来食!”

  吴铭当即应声:“那我便日日温粥,静候二公光临。”

第45章 略胜一匙

  不过一碗稠粥,一碟小菜,顷刻炼化,啊不,顷刻见底。

  梅尧臣正待取钱结账,却被吴铭拦住:“前番款待不周,此餐权作赔礼,无需付账。”

  “这如何使得!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岂有白食之理!”

  梅尧臣执意解囊。

  欧阳修轻扯其袖,劝道:“吴掌柜既存交契之心,圣俞兄何妨领情?日后多来照拂便是。”

  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吴铭笑道:“你昨日所赠佳酿端的辛烈无匹,说来惭愧,老夫自号醉翁,竟只饮得半杯,便醺醺然近乎忘形。所幸,仍然略胜圣俞兄一匙。”

  “手下败将安敢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梅尧臣吹胡子瞪眼,“分明是老朽多抿得半匙!”

  “非也非也!是醉翁略胜一匙!”

  “非也非也!醉翁不仅饮少辄醉,且醉得不轻,至今尚未清醒!”

  吴铭看着两个小老头拌嘴,想起二十多年后的苏轼写下的一篇牢骚文章,文中称:“欧公盛年时,能饮百盏。”

  又称:“圣俞亦能饮百许盏。”

  苏东坡所言不虚,这两个老酒鬼果真是半斤八两。

  “圣俞兄若是不服气,今晚可再比过。”

  “老朽随时奉陪,只怕永叔拼酒不过,又要抵赖。”

  欧阳修以掌抚额,沉吟道:“被圣俞兄这番胡搅蛮缠,倒把正事忘了,老夫适才分明想说点什么……”

  “你才胡搅蛮缠!”

  醉翁并未理会,兀自扶额思索,忽作恍然状:“是了!吴掌柜,不知此为何酒?”

  “白酒。然正如昨日所言,此非市售之酒,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望二公……”

  吴铭欲言又止。

  私酿本属重罪,更何况此酒较之官酿更为浓烈醇香,若教外人知晓,且不论牢狱之灾,吴记川饭指定是开不成了。

  欧阳修立时挺直腰杆,慨然道:“此间何曾有白酒?不过玉髓尔,无非分作上品、常品罢了。”

  又说:“自明日起,每日酉时劳吴掌柜备两壶常品玉髓,以冰鉴贮之,自有仆从来取。”

  “两壶?”

  “正是,吾与圣俞兄各饮一壶。”

  好家伙,喝完啤的喝白的是吧?吴铭都不敢这么喝!

  他婉言相劝:“玉髓虽好,多饮伤身,两种玉髓混饮尤其伤身……”

  “老夫省得!”欧阳修摆手截断话头,“莫忘给老夫添两碟花生米佐酒。”

  言未讫,已携梅尧臣飘然而去。

  送走二人,吴铭落下门板,闭店打烊。

  清点晨间的营业额,共计3290文,加上昨日剩下的10文,正好3300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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