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直到三人离去,也没能见到欧阳修一面。
没什么所谓,吴铭此行的目的是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看看到时候需要带哪些东西。
因是上门做菜订单,必要的器具、调料和食材可以暂时带出中转站,但只能用于烹饪,不能出售或转赠。
回到吴记川饭后,师徒俩着手拟定菜单。
冷菜和汤菜倒是可以提前做好,唯有热菜需要在醉翁家里现炒,土灶终究不如猛火灶的可控性强,因此,火候菜能不做就不做,以免翻车。
两人先将吴记川饭已有的菜品列上,由吴铭口述,谢清欢执笔,诸如卤味拼盘、肉鲊、蒜泥黄瓜、小酥肉、鱼香肉丝、荔枝鸡丁、姜汁热窝鸡……
然后是硬菜,老规矩,羊肉、鹌鹑、河鲜和腰肚自是必不可少。
把常规菜品列完,已经凑齐二十道菜。
谢清欢仰起脸,殷殷望向师父,心知他老人家又要推陈出新了。
吴铭沉吟片刻:“下一道菜,文思豆腐。”
“文思……豆腐?”
清欢轻声复述,一头雾水。
“不,”吴铭改口,“更其名为千丝豆腐吧。”
这道菜由清代扬州天宁寺的文思和尚所创,故此得名。数百年后的事,万一被问起,不好解释,还是改个菜名为妙。
谢清欢依言写下“千丝豆腐”四字,心想:文思二字的确令人费解,千丝则望文生义,想必是将豆腐切作千缕细丝……
笔尖忽地一顿。
豆腐切丝?!
她难以置信,忙向师父求证。
“不错。”吴铭微微颔首,“这道菜你可以学,明日教你。”
……
世人常道,东京城从不会埋没真金。
何双双深以为然。
厨娘位份虽卑,可只要挣得半分薄名,比之寻常行当,生计总要宽绰几分。
而似她这般名动京师的顶尖厨娘,更是凭手中刀俎挣得万贯家财,登门拜师者、提亲者,每日里几乎踏破门槛。
此刻,便又有媒婆满脸堆笑地为一名寒酸书生说项,将那落魄郎君的才学和前程吹嘘得天花乱坠。
何双双心中冷笑:说的倒比唱的好听,不过是觊觎老娘那份丰厚妆奁罢了!
如今世人攀亲只论个“利”字,谁还重什么门第?
纵使她只是个操持贱业的厨娘,前来提亲的文人书生也当真不少。
她本是浮萍无依的孤女,幸得师父收留,授以倾世之艺,方挣得今日这番天地。
既无父母之命,她的终身大事自然全凭己意,嫁与不嫁,入谁家门,一概由她自己说了算!
凭心而论,这些登门说亲的公子哥,她没一个瞧得上,心底甚至思忖过:倘若此生无缘得遇良人,索性效法师父削去青丝,常伴古佛青灯,了此余生。
见那媒婆犹自喋喋不休,何双双眉间已生厌色,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去,唤徒弟锦儿代为送客。
她唯一的徒弟锦儿,亦是无根无依的孤女。
七年前的某个寒冬,何双双正拎着刚采买的菜蔬沿汴河归家,忽见树下瑟缩着一个单薄身影,饿得枯瘦伶仃,眼神却犟得像头小狼。
那模样,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将手里刚买还温热的炊饼递过去:“跟着我?”
小锦儿直勾勾盯着饼,又盯住她的眼,良久,将冻得皲裂的小手塞进了她掌心。
那一年,何双双不过十七岁,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厨娘
七年转瞬而过,昔日的小厨娘早已名满东京,王侯宅第、豪商富室亦常延请她执掌宴席。
何双双忽然想起一事,扬声问道:“锦儿,欧阳学士的寿辰是不是就在这几天了?”
“是……”
锦儿欲言又止。
“怎么?”何双双轻轻挑眉,“欧阳学士此番没有遣人来请?”
锦儿只得据实以告:“弟子听闻,欧阳学士另请了吴记川饭的掌柜掌灶。”
“???”
何双双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吴记川饭?东京城里还有这一号铺子哩?”
“弟子也是刚听说。说是开在朱雀门外的麦秸巷中,不过是一家籍籍无名的小店。”
何双双眉头微蹙,薄唇轻抿,指尖在案几上轻叩。
欧阳学士是她极重要的客人之一,这回平白被人抢了生意,心底多少有些不快。
敢接当朝大员的寿宴,这位吴掌柜自是有几分本事。
但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高过我,多半还是靠人脉。
这吴记川饭,到底什么来头?
第146章 千丝豆腐
师徒俩定好初版菜单,待酉时欧阳家的仆从来取酒时,便把菜单交给对方,托其转交给欧阳修和王铛头。
“且慢!”
欧阳发恰在店里吃晚饭,寿宴的菜单自然要先睹为快,立刻叫住仆从,接过菜单细看。
“吴掌柜,我有个不情之请……”
吴铭知他所想,笑道:“小官人想吃什么菜,尽管点,吴某到时多做一份便是。”
醉翁订的是十人餐,行十二盏酒,每盏酒之间会穿插表演,估摸着得从中午吃到晚上。
欧阳夫人和四个儿子的伙食吴铭也得做,但菜式有所不同,而且是按合餐制来做,只管中午和晚上两顿。
欧阳发喜不自禁,也不客气,当即表示:“那便有劳吴掌柜,这上面凡是我没吃过的菜都来一份罢。”
指的自然是分餐制的一份,菜码不大,就不额外收费了,权当回馈。
当然,欧阳修是本店的VIP客户,到时候还得给他煮根长寿面。
……
翌日凌晨,细雨濛濛如烟,巷口青石板湿漉漉泛着幽光,檐角滴答,水汽在略显冷清的巷陌上悄然蒸腾。
雨势虽然不大,终究对生意有所影响。
今天比平常多耗了半个时辰才把早饭售罄。
四人正收拾锅碗瓢盆,吴建军已经炫光早饭。
谢清欢惦记着千丝豆腐,早已心痒难耐,急声催促道:“师父,灶间杂事自有弟子与二郎料理,师父快和师公去采买吧!”
“讨打!胆敢教师父做事!”
吴铭佯怒,作势抬手欲打。
谢清欢却不躲不避,反倒一梗脖子,将小脑袋瓜送至师父眼前。
给吴铭整不会了,虚晃一招,收掌作罢,叮嘱两句便与老爸出门买菜。
谢清欢略感遗憾:唉,又错失一次仙人扶顶的机会……
得知儿子要做文思豆腐,吴建军不免有些惊讶:“这不是淮扬菜吗?”
“淮扬菜怎么了?谁规定川菜厨师只能做川菜了?”
文思豆腐用的食材都很普通,但千缕银丝落于清汤碧水之间,那份澄澈雅逸,正好完美符合宋代士大夫的追求,在醉翁的寿宴上做这道菜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小谢平日里颇以刀法自矜,正好借此机会给她上上课。
在市场上买了四块内酯豆腐,父子俩回到店里,谢清欢早已翘首以盼。
教学时间!
正宗的文思豆腐应用鸡汤打底,今日只是试菜,不必这么麻烦,大不了取些鸡粉、味精调鲜便是。
先让小谢把香菇、火腿、黑木耳和青菜叶切成一毫米左右的细丝。
谢清欢的刀工确实不错,用上现代刀具后更是如虎添翼,但听砧板之上笃笃声响疾如雨点,各种食材便在她稳准快疾的刀光下,化作根根均匀细丝。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清欢早察觉师父带回来的豆腐白嫩细腻,软嫩如凝脂,远非俗世所卖的豆腐可比。
不消问,定是仙家以琼浆玉露点化的神品豆腐!
她屏息凝神,紧盯师父动作。
只见师父左手指节顶住刀面,刀随指移,疾退疾落,咚咚之声不绝于耳,节奏始终如一。
落刀之稳之准之快之匀,令她叹为观止,心想:和师父的神仙技艺相比,我还差得远哩!
眨眼间,一整块豆腐便已化作无数纸页般的薄片!
吴铭又用同样的方法将豆腐片切成不足一毫米的细丝,用清水洗去边角碎屑,将豆腐丝放入清水中,霎时散作细若发丝、莹白如玉的白色水草。
谢清欢呆呆地望着盆中,惊得说不出话来。
“学会了么?”
“弟子……眼睛似乎会了。”
“试试。”
吴铭递过一块内酯豆腐。
谢清欢模仿师父的姿势右手执刀,左手按住豆腐,酝酿片刻,依葫芦画瓢……
刀锋切入娇嫩豆腐的刹那,便觉绵软黏着,全不似先前切香菇木耳那般利落,节奏一乱,切出的丝缕立时粗细混杂,比起师父行云流水般的刀法,简直天壤之别。
不待师父置评,她自己已蹙眉不满:“不好!师父,弟子可否再试一块?”
见她神色中透着几分执拗,吴铭反倒有些欣慰。
徒弟积极进取自然是好事,他特意买了四块豆腐,正是为了让她练手。
“剩下的两块,你一并切了吧。”
谢清欢更不迟疑,立刻取过豆腐再试。
这一回,她更加凝神沉气,手腕提落间明显比前次更有章法,刀起刀落虽仍不如师父那般轻松写意,然切出的豆腐丝已经均匀不少,只是还不够细。
待到切第三块豆腐时,落刀更稳,细度也有所提升,竟隐约有几分吴铭所展现的举重若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