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巍峨,森严庄重,金碧辉煌之景尽显皇家威严。
被林黛玉、薛宝钗她们深深挂念的沈蕴,此刻迈着沉稳坚毅的步伐,再度踏入这庄严之地。
于御阶之下站定后,整肃衣冠,随即恭敬地行起大礼,声音清朗而沉稳,掷地有声:
“臣沈蕴,叩见吾皇万岁,托陛下洪福,仰仗天威,臣幸不辱命,已平定东山道逆乱,剿抚并用之下,如今东山道匪患已清,民生渐复,秩序初定,特回京向陛下复命!”
御座之上,靖昌帝并未即刻叫起,而是以审视且锐利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下方这个年轻臣子。
数月未见,这沈蕴似乎又有了显著变化。
面容依旧年轻,甚至因军旅劳顿而略显清减,但眉宇间那份青涩已几乎寻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深潭般沉静内敛的气质。
弓腰行礼时,身姿挺拔如松,既不显卑微之态,也不露骄矜之色,仿佛历经血与火的淬炼,已将所有的锋芒都内敛于骨。
靖昌帝知道,沈蕴今年也才刚刚弱冠之龄,可这份气度与沉稳,放眼满朝文武,那些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恐怕也未必能及。
此子成长之速,实在令人心惊。
越是看得分明,靖昌帝心底那份忌惮便如藤蔓般悄然滋长蔓延。
沉默片刻,方才淡淡开口:
“爱卿平身。”
“谢圣上。”沈蕴依言起身,垂首恭立。
靖昌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缓缓说道:
“爱卿在东山道所为,朕已悉知,平定叛乱,安抚流民,恢复秩序,确未辜负朕之期许,有功于社稷。”
这话算是先定了调子,肯定了沈蕴的功绩,接着,语调微转,带着一丝探究与压力,问道:
“不过,朕有些疑问,还需爱卿为朕解惑。”
“首先便是蒋子凝、韩临等将领遇害之事。”
说话间,靖昌帝目光如炬,落在沈蕴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据朕所知,爱卿似乎早已洞察潘有财等人的阴谋,既如此,为何未能及时搭救蒋子凝等人?以致我朝王师损兵折将,良将殒命?”
沈蕴知道这是今日面圣真正的第一道关卡,但他早有预料,并不慌张。
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沉痛与无奈,语气恳切而从容,缓缓说道:
“回陛下,此事臣每每思之,亦感痛心疾首,臣当时于军中当众劝阻过蒋将军等人,言明潘有财不可信,此事随行诸多将士皆可为证。”
“然蒋将军等人,未听臣言,执意要去赴宴,以至于出现了重大噩耗,所幸,当时臣无意间先行离席,才未被潘有财给拿住,不然,臣此刻也无法站在这里和圣上复命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靖昌帝一眼,又继续说道:
“至于未能及时搭救他们,还请陛下明鉴,潘有财发难极其突然,臣彼时手中兵权未稳,仓促间整合兵马已耗费时辰。”
“待臣率军赶至,潘贼已然得手,军中大部分将领已惨遭毒手,其后,潘贼更以蒋将军、韩将军二人相要挟,臣投鼠忌器,虽竭力周旋营救,奈何此獠丧心病狂。”
“终究臣无能,愧对圣上信任,愧对蒋将军等同袍!”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所有责任要么推给蒋子凝的刚愎自用,要么推给潘有财的狡猾残暴,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尽力却回天乏术的悲情角色。
靖昌帝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心中那股不满愈发浓郁。
他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官面文章,他想撕开这层伪装,看看沈蕴内心深处真实的野望与算计。
可眼前的年轻人,已然修炼得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言语周密,让人抓不住丝毫错处。
第502章 滴水不漏应答 封侯加少保
对于沈蕴那滴水不漏的回应,靖昌帝唯有在心底暗自轻哼一声,面上却不得不淡淡颔首:
“看来,此事亦非爱卿之过,乱贼奸猾,确非常理所能揣度。”
暂且将此事搁置,靖昌帝话锋突转,语气骤然间冷冽了几分:
“那么,另一事又当如何?朕听闻,爱卿于东山道,借平叛之名,行清算之实?”
“济州城内,乃至整个东山道,无数官吏、士绅、地主遭坑杀清洗,致使地方怨声载道,士林亦为之侧目。”
“沈爱卿,对此,你又有何言辞可辩?”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仿佛连空气都为之静止。
这等指控,远比之前更为严重,直指沈蕴滥杀无辜、动摇国本。
对此,沈蕴心中早有筹谋,闻言脸上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之色,但眼神依旧沉稳如初,躬身回道:
“圣上明鉴!此实乃天大之冤枉,亦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污蔑之辞!”
说话间,他抬起头来,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悲愤:
“圣上,去岁东山道,天灾兵祸连绵,赤地千里,易子而食之惨状屡见不鲜,百姓为何从贼?实乃生存无望,走投无路矣。”
“那些贪官污吏、不法士绅,平日里肆意盘剥百姓,灾年囤积居奇,视民命如草芥,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
“叛军一起,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人,他们的死,乃是死于民愤,死于天道,如何能归咎于臣?”
言至此,语气转为激昂,带着为民请命的刚直之气:
“臣奉旨平乱,首要之务便是安民,开仓放粮,是为让饥民得以活命,分发无主之田,是为让百姓有立锥之地,不再从贼。”
“臣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稳定东山道大局,为了我大恒江山社稷。”
“然,臣之举措,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触犯了多少人的利益?”
“他们不敢言圣上之政,便将所有怨恨尽数倾泻于臣身,编排此等骇人听闻之谣言,污臣清名,其目的,无非是想让圣上疑臣、弃臣,使他们能重回东山道,继续盘剥百姓,鱼肉乡里!”
说到这里,沈蕴再次躬身,语气恳切而坚定:
“圣上若不信臣之言,大可派遣心腹之人,密赴东山道,不必问那些心怀怨望的士绅,只需深入市井乡野,问问那些得以活命、得以温饱的寻常百姓。”
“问问他们,臣沈蕴,究竟是屠戮士绅的酷吏,还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的人,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这番陈词,慷慨激昂,将自己置于道德之制高点,将反对者打为利益受损者和造谣污蔑者,更是将最终的裁决权,巧妙地交还给了靖昌帝,并指向了民心这个无可辩驳的终极武器。
靖昌帝凝视着下方昂然而立的沈蕴,眼神幽深难测,这番辩白,依旧是无懈可击。
知道再追问下去,恐怕也难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眼前这个年轻臣子,羽翼已渐丰满,心思之深沉,应对之老辣,已非寻常手段所能拿捏。
此刻高踞御座的靖昌帝,心中的忌惮如同潮水般翻涌不息。
沈蕴不仅手段狠辣,心思更是深沉缜密,短短数月,便将东山道经营得固若金汤,更借势清除了所有异己。
如今功成回朝,携平定叛乱之大功与东山道百姓之拥戴,其势已成,若再不加以制衡,只怕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更何况,沈蕴手中那身神鬼莫测的医术,竟连太医院院正亦自叹弗如,能轻易识破病理,洞察病症根源。
此等鬼神难测之能,若不能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靖昌帝实在是寝食难安,心绪难宁。
然而,眼下确非发作之良机。
靖昌帝心念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抹看似欣慰的笑容,将话题巧妙引回:
“爱卿所言,亦颇有道理,东山道能迅速恢复元气,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爱卿居功至伟,朕心甚感欣慰。”
先是肯定了沈蕴在劝课农桑、轻徭薄赋等方面的政绩斐然,随即话锋一转,说起今日宣召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沈蕴听旨。”
靖昌帝声音微提,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沈蕴当即撩袍,再次恭敬弓腰,垂首以待:
“臣在!”
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夏守忠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殿中悠然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钦差副将沈蕴,忠勇性成,文武兼资,实乃国之栋梁。
前者东山道逆乱蜂起,生灵涂炭,百姓涂炭于水火,卿受命于危难之际,持节钺以讨不臣,彰显忠勇。
尔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速平叛乱,安定地方,厥功至伟,不可磨灭。
更兼救治瘟病,活人无数,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使疮痍之地,重现勃勃生机,民心归附,功在社稷,朕心甚嘉。
朕心嘉悦,不可不赏,以彰其功。
兹特晋封尔为‘济世侯’,锡之母妻诰命,世袭罔替,以彰尔平定祸乱、济世安民之卓著功勋。
加封太子少保,以示朕之荣宠,彰显卿之尊贵。
特授都督府左副都督,协理京畿军政,掌一方之安危。
兼任京营副将,整饬戎行,以壮军威。
仍领风羽卫左副都尉,稽查不轨,以保朝廷之安宁。
另赐:玉麒麟一对,喻卿乃国之祥瑞,福泽深厚,御用蟒袍一袭、玉带一条,以彰其尊贵,黄金千两,以赏其功,京郊皇庄两座,良田五百顷,以资其用,内库珍藏宋版典籍十部,以广其学,东海明珠一斛,以饰尔身,蜀锦、云锦各五十匹,以彰其华,御酒二十坛,以庆其功。
钦此!”
这一连串的封赏,侯爵之尊位,少保之荣衔,军政之实权,再加上丰厚的财物赏赐,不可谓不厚重,可以说恩宠有加。
尤其是‘济世侯’这个封号,更是点明了他平定叛乱、救治瘟疫的赫赫功绩,可谓名至实归。
沈蕴听后,也不免心生激动,叩首谢恩,声音恳切:
“臣,沈蕴,叩谢圣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双手恭敬地接过夏守忠递来象征着侯爵尊位的玉麒麟印纽,心中感慨万分。
与此同时,他将一直随身携带、代表临时总揽东山道军政大权的节钺,高高举起,奉还御前,以示忠诚:
“臣奉还节钺,请圣上查验。”
第503章 御花园私谈 君臣各怀鬼胎
看到沈蕴如此干脆利落地交还了兵权,靖昌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他微微颔首,示意夏守忠将节钺收回,妥善保管。
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如春风拂面:
“爱卿快快请起,爱卿在外奔波劳碌数月,着实辛苦了,今日天气晴好,御花园中荷花开得正盛,爱卿不妨随朕一同走走,散散心,也陪朕说说话,解解闷。”
沈蕴心中雪亮,这绝非简单的散步闲谈,其中必有深意。
赏荷是假,这御花园,只怕是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靖昌帝肯定还要对他说什么私语,外人都不能听得,需得谨慎应对。
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恭敬感激的模样,躬身应道:
“圣上隆恩,臣感激不尽,能陪圣上游园,是臣莫大的荣幸,臣遵旨,愿随圣上左右。”
说罢,他微微垂首,跟在起身的靖昌帝侧后方半步之遥,保持着臣子应有的礼仪与距离,一同向着御花园缓缓走去,步履沉稳而从容。
初夏时节,御花园宛如一幅精心雕琢的锦绣画卷,徐徐铺展于眼前。
池中碧波荡漾,粼粼波光倒映着湛蓝如洗的天色,新荷已悄然探出水面,舒展着嫩绿圆润的叶片,其间偶有几朵早开的粉荷亭亭玉立,微风拂过,送来缕缕清幽的芬芳。
曲径蜿蜒,通向幽深之处,奇石错落有致地罗列其间,繁花似锦般簇拥,绿树成荫。
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巧妙地掩映于这繁花绿树之间,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富贵雍容与精致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