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典型的政治妥协,既没有追究沈蕴‘截杀’的责任,只是小小惩戒,保全了沈蕴的颜面和基本盘,又明升暗降,将沈蕴调离经营的东山道,召回京城置于自己眼皮底下。
“圣上圣明!”
众臣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声应道。
这场朝堂风波,看似以沈蕴的回京告终,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另一场更大博弈的开始。
带着赫赫战功和庞大影响力的沈蕴回到京城,接下来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
五月中旬,济州城,钦差行辕。
初夏的阳光已然带着几分炽烈的意味,肆意地洒落在济州城那渐渐焕发生机的街巷之间。
钦差行辕内,沈蕴迎来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新任东山道节度使、原兵部侍郎韩承泽。
韩承泽年近五旬,面容清瘦,目光沉稳持重。
早年,他曾与沈蕴在竞争兵部侍郎之位一事上有过合作。
那时,王子腾等人想举荐贾雨村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然而忠顺王突然倒戈,致使贾雨村自身难保,更遑论升任了。
后来,沈蕴敏锐地瞅准时机,向靖昌帝举荐了韩承泽,韩承泽由此得以坐上兵部左侍郎之位。
也正因如此,韩承泽对沈蕴十分敬重,堪称朝中为数不多对沈蕴抱有善意的资深官员。
“韩大人,一路辛苦!”沈蕴迎至堂前,执礼极为恭谨。
虽如今他权势煊赫一时,但对于韩承泽这位盟友,他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韩承泽快步上前,拱手回礼道:
“沈大人,不过半年多光景,您竟在这东山道创下如此一番基业,当真是国之栋梁啊!”
其语气真诚恳切,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之意。
沈蕴也与他客套寒暄了一番,随后邀请他入内落座。
随即,二人入内分宾主落座,沈蕴屏退左右后,韩承泽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压低声音说道:
“沈大人临行前,京城局势,我需与你详细分说清楚。”
沈蕴神色一凛,正襟危坐道:“韩大人请讲,沈蕴洗耳恭听。”
韩承泽捋了捋胡须,沉声道:
“此番沈大人您回京,看似是凯旋而归,实则处处暗藏危机,朝中如今,对您可谓是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态势。”
他伸出手指,细细数道:
“首辅纪彦老大人,对您行事手段或许略有微词,但能顾全大局,认为您于国有功,多次在御前为您转圜,算是可争取之人。”
“次辅罗楷、都察院蓝翰一党,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您践踏了士大夫的体统,专权跋扈。”
“宁享司遭‘山匪’杀害一事,他们更是咬定是您所为,必欲除之而后快,此乃明面上的对手,您需万分警惕。”
“吏部杨渺,心思难以捉摸,更看重官场规矩与平衡,对您既用且防,刑部裴炳自是与您同气连枝,可引为援手。”
“户部江和泰看重实际利益,您稳定东山道、未来有望恢复税赋,他便会支持您。”
“至于圣上……”
第495章 安排妥当 该回京了
说到靖昌帝,韩承泽迟疑了一会,才接着说,声音压得更低:
“圣心难测,圣上用您之才,亦忌您之权,此番召您回京,名为叙功,实则是将您置于眼前,便于掌控。”
“沈大人您此番回京后,切记收敛锋芒,谨慎行事,万不可授人以柄。”
韩承泽将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对沈蕴的态度剖析得清晰透彻。
沈蕴暗自庆幸当初帮了韩承泽一把,不然,他恐怕还得自己耗费大量精力去细细查探才知朝中局势。
当即客气答谢道:“有劳韩大人为我如此详尽地说明了,沈蕴铭记于心。”
韩承泽却摆手,表示不必放在心上,又看着沈蕴,郑重承诺道:
“沈大人,您放心,您在这东山道呕心沥血,方有今日这般局面。”
“您定下的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重用务实之吏、严惩贪腐豪强等举措,皆是利于百姓、稳固地方的上策!”
“我既接此任,绝不会行阳奉阴违之事,只要老夫在此一日,必竭尽全力,让您的心血不致白流,让这东山道,沿着您铺就的道路,继续恢复元气,重现繁华。”
“沈大人您打下的根基,我替您守着,沈大人且安心回京,去应对那另一处的风浪,这里有我看着,您不必担心,若有问题,我也会第一时间上报给您听。”
听着韩承泽这番推心置腹又掷地有声的话语,沈蕴心中感慨万千,对着韩承泽深深一揖:
“有韩大人此言,沈蕴便再无后顾之忧,东山道百姓,就托付给韩大人!”
沈蕴深知,有韩承泽这样一位懂得变通、又坚持原则的老臣坐镇,他在东山道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大概率能够延续下去,这片他倾注了心血的土地,不至于在他离开后迅速倒退。
这对他而言,是此刻最好的消息。
沉默片刻,沈蕴拿出了一个册子,郑重地地给韩承泽:
“韩大人,这是近一个多月以来,风羽卫查到的,和州府县正印官的诸多罪证,有此罪证在手,若哪个正印官敢对抗你,或是阳奉阴违,便可轻松将其拿下。”
韩承泽听了,惊疑不已,半晌,才郑重接过,仔细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诸多罪证,有点罄竹难书的意味。
翻看了几页后,韩承泽将这本‘罪证书’收好,又看着沈蕴询问:
“沈大人,既然你明知这些人,有如此之多的罪行,为何……不将他们都拿下?”
沈蕴轻叹:“世上并无完人,谁都有私心,更何况,当官之人了,历来官员是私心最重的。”
“即便将这些人都拿下,新来一批的,不过也是一群贪官污吏,是杀不尽的,只能尽可能地去限制他们。”
听了这话,韩承泽也跟着叹息,官场上的清官终究还是少数,更别说,谁人还没一点私心了?
对于沈蕴的手段,韩承泽也有了新的认知。
而沈蕴也不再不多,目光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坚定。
京城的漩涡固然凶险万分,但他沈蕴,又何尝是易于对付之辈?
东山道是他的根基和试验田,如今暂且稳固,而且已然留下反叛的火种,况且还有韩承泽这等自己人坐镇。
就算他日在京城没能阴谋夺权成功,也可以退而求其次,退至东山道,东山再起。
更别说,他还在此,突破了修为,达到了‘悬壶’境,似乎离飞升成仙又更近了一步。
这一次,他来东山道积攒了足够多的底蕴,也该回京,去会一会那些魑魅魍魉,下一盘新的棋局了。
……
数日之后。
飞仙山下,沈蕴看着一排排正在修建的屋舍,眼中闪烁。
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后路’,飞仙山中有秘密库房,而且是难得的洞天福地,天理教不少粮食兵甲,也都藏在了这其中。
这里的庄园建好后,飞仙山基本就被围了起来,外人自然不可能踏入。
更别说,还有私兵看守。
若他日在京城没能成功夺权,就将女眷和家眷们都接到这里来住,再不济,也可以从海上逃亡海外。
当然,这也只是沈蕴的备用方案,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梓成,这里就拜托你守护了。”沈蕴看着傅梓成真诚说道。
傅梓成则恭敬回应:“大人尽管放心,这里由属下来守护,绝不会让外人踏入半步,也不会让人知道,这庄园中的秘密。”
历来私人庄园是不会让人轻易踏入的,更何况,傅梓成如今也算是青州府实际掌控者,上头还有和沈蕴是同盟的节度使韩承泽照看着。
所以,沈蕴听完傅梓成的话后,十分放心,也不再多说。
来到小道上,沈蕴和傅梓成道别,上了马车,准备回济州。
马车内,英莲早已等待,见他上来,满脸嫣然,小声询问:
“爷,是不是该回京了?”
沈蕴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回济州后,便可收拾回京了。”
听了这话,英莲不禁兴奋激动起来:
“太好了,爷总算回京了,也不知道京中各位姑娘,听闻爷回去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
听她这么说,沈蕴脑海中也不由闪现出林黛玉、薛宝钗她们的身影来,心中一热,恨不得立马飞回京城去。
英莲察觉到来沈蕴的情绪,忙主动抱住沈蕴,似乎想用用自己的方式,让眼前的爷先安稳冷静下来。
沈蕴回过神来,低头看她一眼,心中柔情阵阵,轻轻搂抱住她,抱着她温香软玉的袅娜身子,心中刚刚出现的浮躁逐渐消失,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五月底,济州城外。
初夏的晨光熹微,如一层薄纱轻柔地洒落在济州城外,映照着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沈蕴身着笔挺戎装,稳稳地骑在一匹矫健骏马之上。
那明晃晃的盔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而威严的光芒,愈发突显出他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气质。
在他身后,是军容整肃、刀枪林立的万余京营将士,他们身姿挺拔,排列整齐,散发着令人敬畏的肃杀之气。
然而,与这肃杀军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道路两旁绵延数里,扶老携幼前来送行的百姓。
没有官府的组织安排,全是百姓自发而来。
他们手中挎着篮子,里面装着还带着晶莹露水的瓜果、刚蒸好热气腾腾的馍馍、自家精心腌制的咸菜,甚至还有用红布细心包着的鸡蛋。
似乎都是为了送沈蕴而精心准备的。
第496章 箪食壶浆以送‘王师’
自发而来的百姓,见到军队出来,顿时骚动起来,但并非是因恐惧而慌乱,而是纷纷涌上前,满脸急切地将手中的东西拼命往士兵们手里塞。
“沈青天,带上点路上吃!”
“将军,多谢您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沈大人,一路平安啊!”
看到这一幕,京营的士兵们大多愣住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以往出征或班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倒是见得多了,无非是场面上的客套与虚情。
可眼前这些百姓,眼神真挚而热烈,动作急切而真诚,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不舍,绝非作假。
他们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还带着温度的吃食,不少平日里铁骨铮铮的糙汉子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手足无措地看向沈蕴。
沈蕴勒住马缰,稳住身形,看着眼前万头攒动、箪食壶浆的场景,心中亦是心潮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向着四周的百姓们郑重地拱手行礼,朗声道:
“乡亲们,沈蕴多谢大家厚爱,都请回吧。朝廷有法度,军中亦有规矩,大家的心意,沈蕴和将士们心领了。”
“这些东西,万万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