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彦微微颔首,以示认同,杨渺松了口气,面露释然之色,罗楷虽仍觉不满,但见靖昌帝已做出决断,也不敢再强辩,只得默然。
……
四月末,东山道。
朝廷的旨意快马加鞭送到了沈蕴手中,沈蕴带着旨意,当着宁享司的面宣读了。
宁享司听后,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最后一点念想也彻底破灭了。
沈蕴冷冷瞥他一眼,吩咐道:
“押下去,严加看管,即日启程,押送京城!”
很快,一行人押着囚车,离开了青州,踏上通往京城的官道。
然而,就在押送队伍快出东山道,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山地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数支利箭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山林中射出,精准地射中了押解官兵的马匹和身体薄弱处,顿时引起一阵混乱。
“有强盗!注意保护囚车!”
带队校尉高声呼喊,拔刀警戒,神色凝重。
只见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从林中跃出,他们身手矫健,刀法狠辣,目标明确。
直指囚车中的宁享司!
护送的官差们虽奋力抵抗,但这伙‘强盗’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很快便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名黑衣人冲到囚车前,不顾宁享司惊恐的求饶,手中钢刀寒光一闪,直刺其心窝!
第493章 沈蕴此獠,简直无法无天!
“呃…”
被黑衣‘山匪’刺中心窝子的宁享司双目圆瞪,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没到京城接受严判,就死在了半路上。
黑衣‘山匪’确认其死亡,随后发出一声唿哨,一众蒙面人如同来时一般,迅速退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宁享司尚温的尸体。
带队校尉‘惊怒交加’,一面派人追击,一面赶紧向沈蕴禀报‘噩耗’。
消息传回济州城,沈蕴勃然大怒,下令严查,表示一定会抓捕凶手,同时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了朝廷和靖昌帝听。
不过,东山道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伙‘山匪’来得蹊跷,去得诡异,宁享司终究没能活着到达京城。
谁家山匪不打家劫舍,反而去杀一个囚犯?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对山匪们来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东山道其他府县那些刚到任的正印官们,听闻宁享司因触怒民怨而被沈蕴以‘平息民变’为由直接拿下,个个胆战心惊。
接下来,宁享司竟然在被押回京城的途中被杀,更令他们惊慌不安了。
他们也都看得明白,在这东山道,朝廷的任命状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违背沈蕴这个‘沈青天’定下的规矩,更不能触碰他划下的红线。
而百姓的安稳,便是沈蕴划出的红线,谁碰谁死,而且是出不了东山道。
这场干净利落的截杀,彻底杜绝了宁享司在京城三司会审时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也以一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向所有东山道的官员宣告:
违背沈蕴意志、试图破坏他治下秩序的人,即便有朝廷的旨意护身,也绝无可能安然离开这片土地。
这既是警告,也是立威,经此一事,东山道官场,再无人敢质疑沈蕴的权威。
沈蕴借此一事,兵不血刃,既清除了宁享司这个毒瘤,稳住了青州局面,更极大地震慑了所有新到任的官员,再次巩固了他在东山道说一不二的权威。
……
京城。
宁享司在押解回京途中被一群‘山匪’截杀的消息传回京城,恰似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朝堂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弹劾沈蕴的奏折如雪花般纷纷飞抵通政司,最终堆积在靖昌帝的御案之上,几乎要将那御桌上明黄的锦缎完全淹没。
大明宫内。
“猖狂,何其猖狂!”
靖昌帝将一本言辞尤为激烈的奏折重重摔在桌上,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刑不上大夫,他沈蕴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他心中自然清楚,那些‘山匪’出现的时机、运用的手段都太过巧合,明眼人谁看不出这就是沈蕴的精心安排?
这已不仅仅是处置一个贪官的问题,这是对士大夫阶层赤裸裸的挑衅与威慑,是以最粗暴的方式宣告沈蕴在东山道的绝对掌控力。
“老货,”靖昌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看向一旁的夏守忠,沉声问道:
“你说,沈蕴此举,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他真以为,离了他,东山道就无法正常运转了?还是以为,朕不敢动他?”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夏守忠躬着身子,眼皮耷拉着,显得低眉顺眼,闻言小心翼翼地回道:
“圣上息怒,保重龙体为要,沈蕴年轻气盛,行事或许……或许过于急切了些。”
“他在东山道,毕竟有平定叛乱、安抚民心的大功在身,只是…这手段,着实骇人听闻,也难怪朝堂中诸位大人愤慨不已。”
说到这里,顿了顿,偷瞄了一眼靖昌帝的脸色,继续用不偏不倚的语气说道:
“不过,此事说来,宁享司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沈大人此举,虽不合规矩,却也算是替朝廷清除了一个蠹虫,平息了民怨。”
“如今弹劾如潮,如何处置,关乎朝廷体面,也关乎东山道稳定,老奴愚见,此事…或许可交由诸位阁部大臣,集思广益。”
“圣上您圣心独断,终究还需听听老成谋国之见。”
听了这话,靖昌帝沉默了。
夏守忠这番话说得极为圆滑,既点出了沈蕴的过错,也暗示了他的功劳和东山道的特殊性,最后把难题抛给了大臣们。
靖昌帝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也罢,传旨,着内阁、吏部、都察院、刑部、工部尚书,即刻至勤政殿议事!”
夏守忠不敢迟疑,立马亲自去传话了。
不多时,勤政殿内。
龙涎香的香味飘荡在殿内,然而殿内气氛却凝重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
靖昌帝高踞御座,下方分列着大恒朝最具权势的几位大臣。
分别是首辅纪彦、次辅罗楷、户部尚书兼阁老江和泰、礼部尚书兼阁老闻贤、兵部尚书兼阁老汤佑锋,
以及吏部尚书杨渺、都察院左都御史蓝翰、刑部尚书裴炳、工部尚书戚濯。
待几人恭敬行礼后,靖昌帝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问题抛出:
“东山道之事,诸卿想必都已知晓,宁享司伏法,本是罪有应得,然其死于非命,引发朝野震动,弹劾沈蕴之奏疏堆积如山。”
“今日召诸卿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此事,朝廷该如何处置,沈蕴,又当如何?”
话音刚落,次辅罗楷便率先发难,他须发贲张,情绪激动:
“圣上,沈蕴此獠,简直无法无天!宁享司纵有千般不是,亦乃朝廷四品命官,岂能任由其派人假扮匪类,半路截杀?”
“此风绝不可长,此例一开,国将不国!臣恳请圣上,即刻下旨,锁拿沈蕴回京,交三法司会审,以正国法,以安百官之心。”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都察院左都御史蓝翰紧随其后,他是言官领袖,语气更是尖锐:
“罗阁老所言极是,沈蕴在东山道,先有擅杀官吏士绅之前科,今又有截杀犯官之恶行。”
“其心可诛,其行可比董卓、曹操,圣上,若再纵容此人,恐生尾大不掉之祸,悔之晚矣。”
第494章 重臣争锋 妥协小惩
“蓝大人此言差矣!”
左都御史蓝翰的话音刚落,刑部尚书裴炳立即出列反驳,作为沈蕴明面上的盟友,他自然要为其竭力辩护。
“宁享司罪证如山,激起民变,若非沈蕴及时处置,恐早已酿成大乱,至于其死于山匪之手,可有何确凿证据?”
“岂能仅凭空泛臆测,便将罪名强行扣在沈大人头上?东山道历经去年大乱,匪患尚未彻底肃清,遭遇匪徒又有什么稀奇之处?”
“当务之急,是肯定沈蕴稳定东山道之巨大功劳,而非听信些无端猜忌,自毁长城!”
听了他们几人所言,首辅纪彦皱了皱眉,他虽对沈蕴行事手段有所不满,但更看重大局:
“圣上,老臣以为,刑部裴尚书之言不无道理,沈蕴行事或有不当之处,然其功劳亦不可磨灭,东山道能迅速恢复元气,沈蕴居功至伟。”
“此刻若严惩沈蕴,东山道刚刚稳定的局面恐再生变数,且并无实证能够证明截杀之事乃沈蕴所指使。”
“依老臣之见,不如下旨申饬其行事孟浪,责令其日后谨慎行事即可。”
吏部尚书杨渺则从铨选任用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圣上,沈蕴确有大才,然其权柄过重,这已非臣子之福。”
“或可借此机会,另派稳重持重之臣接任东山道节度使,令沈蕴回京另有任用,如此既可保全其功劳,亦可稍抑其势力。”
而户部尚书江和泰掌管国家钱粮,更关心实际利益:
“圣上,东山道去岁税赋全免,今春方见起色,全赖沈蕴政策得宜,此时换将,若政策反复无常,于国于民皆不利,老臣以为,当以稳定为首要考量。”
礼部尚书闻贤和兵部尚书汤佑锋则态度暧昧不明。
闻贤只说‘当依礼法,循序渐进’,汤佑锋则称‘军政大事,全凭圣上圣裁’,皆不愿轻易表明立场。
工部尚书戚濯新任不久,更是谨言慎行,只道‘臣附议首辅大人之见。’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支持严惩者与主张安抚者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罗楷、蓝翰等人引经据典,痛心疾首地陈述己见,裴炳、纪彦等人则据理力争,强调现实情况。
靖昌帝高坐御台,冷眼看着下方重臣的激烈交锋,心中诸多念头闪转。
他何尝不想借此机会敲打甚至拿下沈蕴?
但他更清楚,东山道离不开沈蕴的威望和政策的连续性,强行换人,风险太大。
而沈蕴举荐的新任节度使人选,正好给了靖昌帝一个顺势而为的台阶。
争论持续了近一刻钟,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最终的决定者,也就是上首的靖昌帝。
靖昌帝见众人看向自己,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够了,诸卿不必再争了,朕也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
“宁享司之死,虽系匪患所致,然沈蕴身为钦差,总督军政,亦有失察之过,着即申饬,罚俸三月。”
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吏部尚书杨渺和首辅纪彦身上:
“东山道节度使一职,关系重大,不可久悬,沈蕴此前举荐之人,诸卿既无更好人选,便依其所请,由吏部尽快办理任命文书。”
“至于沈蕴……”
靖昌帝顿了顿,这才接着说:
“东山道大局已定,剿匪事宜可由新任节度使接手,传朕旨意,令沈蕴交接完毕后,即刻率领本部兵马,班师回朝,朕在京城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