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眯着眼睛,走到田埂边,小心地探出身看了看水田里的惨状。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更多腐烂发黑的秧苗叶子,阵阵沤烂的臭味飘进鼻孔。
他肥厚的嘴唇快抿成一条线了,眼中却只有焦虑和暴戾。
庄主老爷最看重田亩收成,这片洼田虽然不是上等田,但眼看就要绝收,自己这个管家也难辞其咎!
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找个理由来平息庄主的怒火,也堵住可能出现的闲言碎语。
“妖法?”
刘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二狗!你好大的胆子!”
吓的慕容良一哆嗦,原主潜意识里的卑微感使得双腿不由自主的弯曲下来:
“福爷!小的不敢妖言惑众!秧苗烂根,是因为积水沤烂了根须,透不了气!”
“只要挖深沟排干臭水,再泼洒上辣蓼草熬的水杀灭烂根的毒气,还有一线生机!”
“小的愿以性命担保!”
“以性命担保?”刘福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嘴角咧开,露出几颗大黄牙,
“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够赔老爷这一田的秧苗吗?”
他一挥手,厉喝道:“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贱奴给我捆了!拖到打谷场!”
“今晚就拿他‘祭田’,点天灯!”
“用‘妖法’害老爷良田绝收,给田神爷赔罪!”
“是!”刘癞子满脸狞笑,带着两个打手跳下田埂。
顿时田里泥水四溅,两个打手把慕容良按倒在泥水里,用绳索套住他的脖颈,五花大绑!
慕容良吓得都快尿了裤子!
对这群愚昧封建的人,无可奈何!
点天灯!那是最残忍的杀人方式之一!
用浸透油的麻布把人裹成粽子,倒吊起来点燃,活活烧死!
不行!绝对不能死!
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他挣扎着向后退一步,冲着刘福大声地嘶吼:
“福爷!小的命贱如草!杀了小的容易!”
“可杀了小的,这田里的秧苗照样救不回来!庄主老爷的损失照样弥补不了!您拿小的祭田,不过是泄愤!”
“小的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福爷您呢?”
“庄主震怒之下,您这位大管家,难道就真能置身事外,毫发无伤吗?!”
最后一句,让刘福肥胖的身体一僵,脸上的狞笑也凝固。
是啊!秧苗绝收已成定局,杀了这贱奴祭田是惯例,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在庄主老爷面前表明自己处置得力。
但···这损失终究是实打实的!
庄主若迁怒下来,自己这个管家也绝对讨不了好!
轻则斥责罚俸,重则···
刘福想起庄主刘茂那张阴损刻薄的脸,后背也不由得渗出一层冷汗。
慕容良死盯着刘福的脸上变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趁热打铁:
“小的愿立军令状!按小的法子,救不回秧苗,不用福爷动手,小的自己爬上柴堆,让您亲手点天灯!”
“若侥幸救活···求福爷开恩,饶小的一条贱命!”
“给小的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慕容良还是屈服了。
额头重重磕下,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刘福的小眼睛看着慕容良和死气沉沉的烂秧田,眼珠子滴溜乱转。
万一···万一这二狗的法子真有点歪门邪道呢?
万一能挽回一点损失呢?
就算不成,也不过是晚几天烧死他,还能在庄主面前多一条“给了机会,但贱奴无能”的说辞,显得自己处事周全。
刘福肥厚的脸上挤出一丝狞笑:
“好!二狗,你有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
“福爷我今天就开开眼,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一指慕容良,“就按你说的做!挖沟!采草!熬水!泼天!我就在这庄子里看着!”
他目露凶光,一字一句的继续说,
“三天!就给你三天!三天后,秧苗若无起色···”
刘福顿了顿,带着阴毒狠厉:
“——老子亲手给你裹上油布,挂上杆子,点天灯!”
“让你这贱骨头,给田里的秧苗,好好再施施肥!”
慕容良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和随时落下的死亡阴影下的反应。
“谢···福爷···给小的机会!”他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哼!”刘福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对刘癞子丢下一句话,
“给我盯死了!要是他敢耍花样,或者想跑···就地打死!”
说罢,一夹马腹,朝着庄院方向扬长而去。
“是!福爷!”刘癞子满脸堆笑看着刘福离去的方向回复道。
“呸!算你小子命大,多活三天!”刘癞子转过身冲着慕容良啐了一口,“都听到了?!福爷发话了!慕容二狗,干活吧!你们几个!”
他鞭子一扬,指着田埂上几个被吓傻的老农,
“都听他的!他让你们挖沟就挖沟,割草就割草!要是三天后秧苗还这样···”
“嘿嘿,你们几个,也脱不了干系!一起陪他点天灯!”
那几个老农,包括那驼背的老者,脸色惨白,身体发抖。看向慕容良的眼光,充满恐惧、怨恨和绝望。
跟着这个“妖人”干活,本身就是大罪!要是秧苗救不活,他们也要被连累陪葬!
慕容良从泥水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拿家伙!”慕容良指向田埂边几把铁锹和锄头,
“下田!跟我挖沟!从田埂最低洼的地方开始,往外面引水渠挖!沟要深,要快!”
他又指向田埂远处那几丛暗绿色的辣蓼草,对那个驼背的老者说道:
“王老栓!带两个人,去把那些草,全割了!一片叶子都不剩!动作要快!天黑之前必须熬出第一锅草汁!”
老农王老栓看着慕容良,眼睛里是挣扎和恐惧,但刘癞子在眼前威逼着,谁都跑不掉!
王老栓弯下腰,颤巍巍地走向那些野草,另外两个年轻人,也只能麻木地跟了上去。
阴云密布,湿冷的风吹着,穿着破烂的麻衣,冻的人骨头缝都疼。
风雨交加!
慕容良第一个跳下田埂,他不管不顾,抓起一把铁锹,
“挖!”
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脸,背上的鞭伤被雨水一激,更加的疼。
但他没有时间顾忌身体的疼痛,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挥舞着铁锹,和人群一锹,又一锹!
刘癞子抱着肩膀,裹着油布蓑衣,缩在田埂上一棵歪脖树下,三角眼盯着这群忙碌的田奴。
满脸的幸灾乐祸,他身后,还站着两个打手,看着与他们无关的人群。
慕容良每一次挥动铁锹,都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三天!只有三天!
要么用知识在绝境中撕开一条生路,要么,就在三天后化作照亮这片烂秧田的人形火炬!
第3章 返青之祸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了慕容良整整一夜。
泥浆裹着身子,冻得人牙齿发颤。
第二天,雨势稍歇,但天色依然阴沉。
田里沤得发臭的积水,顺着新挖开的深沟,缓慢地流出。
浑浊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露出了秧苗根部的黑褐色烂泥。
昨天还软烂发黑的根须,今天部分侧根已经有微弱的变化,情况没有继续恶化!
成了!第一步成了!排水有效!
一股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冲上头顶,使得慕容良短时的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泥水里。
不能停!还有第二步!
“王老栓!草!熬汁!”慕容良急切的喊道。
田埂边,临时用几块破石头垒砌的简易土灶上,架着一口满是锈迹的破铁锅。
王老栓佝偻着背,正往灶膛里塞一些半干的柴禾。浓烟呛的他眼泪鼻涕横流。
旁边,割下的辣蓼草被胡乱地塞进锅里。
“火···火点不着啊···”王老栓带着哭腔,湿柴只冒烟不起火。
“蠢货!”田埂上传来刘癞子的骂声,
“连个火都生不起来!废物!”
他裹着油亮的蓑衣,三角眼里满是看戏的残忍。
慕容良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快步冲上田埂,一把推开瘫倒的王老栓。
他看了看灶膛里的柴禾,蹲下身,抽出里面的湿柴,只留下几根相对干燥的枝条作为引火用,又从旁边捡了一大把相对干燥的枯草,塞到引火枝条下面。
“火镰!”他头也不回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