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动。
慕容良雷厉风行,毫不姑息,立刻以政事堂名义,下令将涉案的几家首要豪商抄家下狱,其江南家产悉数充公,用于填补军需及平抑物价。
与此案有牵连的数名州府官员,无论品阶,一律罢黜,押解进京候审。
这一系列雷霆手段,彻底震慑了江南官商两界。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抵制新政的势力,顿时噤若寒蝉,纷纷转向,表示全力支持朝廷政令。
江南的盐铁新策,借此东风,得以迅速且深入地推行下去,帝国的财赋命脉,为之一畅。
紫宸殿内,穆宗皇帝闻奏,龙颜大悦,对慕容良的果决与能力更是赞不绝口,当庭厚加赏赐。
朝堂之上,那些原本对慕容良年纪资历抱有疑虑的声音,此刻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折服的情绪。
然而,慕容良并未有丝毫松懈。
江南的胜利,只是斩断了“三爷”伸向财赋的一只触手,其核心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他下令对擒获的河北来客及涉案豪商进行严加审讯,力求挖出更多关于“三爷”及其组织,以及他们与河北叛军勾结的细节。
这日退朝回府,慕容良的心情比往日略显轻松。
江南大局已定,前线压力稍减,让他肩头的重担似乎轻了几分。
踏入府门,却见庭院中一派热闹景象。
吴仪文正指挥着丫鬟仆役,在廊下铺设厚厚的茵毯,摆放着各色柔软靠枕和孩童玩具。
慕容安已经能在茵毯上摇摇晃晃地尝试站立,偶尔扶着丫鬟的手走上两步,便引得众人一阵欢喜的鼓励。
看到慕容良回来,吴仪文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迎上前来:“相公回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绿色的夏衫,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鲜活气韵。
“这是在做甚么?”慕容良看着这精心布置的场景,不由问道。
吴仪文浅笑道:
“华老说安儿如今正是学步的时候,要多在柔软处练习,免得摔着。我便让人布置了这里,白日里光线好,又通风,正合适。”
她说着,目光温柔地看向茵毯上咿呀学语的孩儿。
慕容良心中一动,看着她为孩儿如此细心筹谋,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田。
他走到茵毯边,蹲下身,向儿子伸出手。
慕容安看到父亲,兴奋地挥舞着小手,踉踉跄跄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含糊地叫着:“爹……爹……”
这一声模糊的呼唤,如同甘霖,瞬间滋润了慕容良因朝堂争斗而略显干涸的心。
他一把将儿子抱起,高高举起,引得慕容安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吴仪文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嬉戏的场景,眼中盈满了满足与温柔的笑意。
阳光透过廊前的葡萄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含笑的眉眼间,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慕容良抱着儿子,目光不经意间与吴仪文相接。
她微微垂下眼帘,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却没有避开。
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悄然流动,无声胜有声。
老管家站在远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文茹雪去后,裴府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鲜活温暖的气息了。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李琰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月洞门外,神色虽然不似前几次那般紧急,却依旧带着凝重。
慕容良将孩儿交还给旁边的奶娘,对吴仪文点了点头,便与李琰走向书房。
“慕容兄,”李琰关上房门,低声道,“江南那边审讯有了新进展。那几个河北来客熬刑不过,招认他们是奉了史宪诚麾下一名心腹参将之命,前来接应这批铜锭和现钱。但他们声称,只负责接货和护送,至于上线是谁,资金最终流向何处,他们并不清楚,一切指令都是单线联系。”
慕容良并不意外,这种死士或边缘人员,通常确实接触不到核心机密。
“不过,”李琰话锋一转,“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接头方式和时间,反向追查那个单线上线,发现其最后一次发出指令的地点,可能是在……洛阳!”
“洛阳?”慕容良目光一凝。洛阳是东都,权贵云集,情况复杂。
“是,而且时间点,恰好是在元稹罢相之前不久。”李琰补充道,意有所指。
元稹?难道他罢相之后,其势力残余仍在活动?
还是说,这条线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李琰继续道,“关于那个‘三爷’,我们整合了所有零碎信息,包括江南豪商供奉的代号、江湖组织的尊称、以及资金流转中偶尔出现的化名,发现其活动轨迹似乎并非固定一处,而是频繁往来于……长安、洛阳、扬州,甚至……范阳(幽州)之间!”
长安、洛阳、扬州、范阳!
这几乎涵盖了帝国的政治中心、经济重镇和叛乱核心!
这个“三爷”的能量和活动范围,简直大得惊人!
慕容良感到一股寒意。
这个对手,比他想象的更加狡猾和强大。
“看来,我们需要在洛阳和范阳方向,也布下天罗地网了。”慕容良沉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通知我们在那边的人,提高警惕,重点监控与元稹旧部、河北叛军,以及江南豪商有牵连的所有可疑人员和场所。”
“明白!”李琰应下,却又迟疑了一下,“慕容兄,还有一事……安兴长公主府近日似乎与宫中往来密切,尤其是与几位掌管宗室事务的宗正卿。”
安兴长公主?慕容良眉头微蹙。
郭贵妃倒台,其收养李永之事作罢,安兴长公主这是不甘寂寞,又想另辟蹊径,为其孙谋求政治资本吗?
还是说,她也与那“三爷”的网络,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长安城,这大唐天下,当真是步步惊心,处处陷阱。
“知道了,一并留意。”慕容良挥了挥手,李琰躬身退下。
慕容良独自站在书房中,方才庭院中的温馨仿佛已成遥远的幻梦。
江南初定的喜悦,瞬间被这接踵而来的更深沉的迷雾所冲散。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余晖如火,染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照着他凝重而坚定的面庞。
帝国的长夜尚未过去,隐藏在幕后的巨兽已然露出了更多狰狞的爪牙。
但他慕容良,既已执掌权柄,立于潮头,便无惧任何风浪。
无论对手是谁,布局多深,他都要将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一步步走下去,直至水落石出,拨云见日!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权位,为了那需要守护的家人,更为了这脚下风雨飘摇的万里河山!
第200章 长夜将尽
江南的雷霆手段,如同一阵凛冽的秋风,扫清了盘踞在帝国财赋重地上的雾障。
盐铁新策得以畅行,源源不断的钱粮赋税输入国库,再经由慕容良精心构筑的补给网络,输送到西川、河北前线,为浴血奋战的将士注入了强心剂。
朝堂之上,慕容良的宰相权威日益稳固,再无公开的质疑之声。
然而,慕容良心如明镜,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那个神秘的“三爷”及其组织,虽在江南受挫,但其根须早已深植于帝国肌体的更多角落。
来自洛阳、范阳方向的线索依旧扑朔迷离,安兴长公主府的异常动向也需警惕。
更有甚者,河北的朱克融在遭受持续压力后,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寻求与朝廷大军正面决战,而是利用骑兵机动性,不断袭扰粮道,蚕食边镇,战事呈现出胶着态势。
这日政事堂内,慕容良正与李绛、韦处厚等人商议调整对河北的方略。
“朱克融避实就虚,意在疲我师旅,耗我国力。”李绛指着舆图上被标注出的多处遭袭地点,眉头紧锁,“长此以往,我军锐气恐渐消磨。”
慕容良凝视地图,沉吟道:
“李相所言极是。然则,朱克融虽狡,其根本仍在幽州。我意,命柳公济、刘悟等部,不必急于求战,可采取‘堡寨推进’之策。”
他手指点向幽州外围:
“于要害之处,广筑军堡,屯田积谷,步步为营,压缩其活动空间。每筑一堡,便如钉下一楔,使其骑兵难以纵横。同时,可遣精锐小队,仿效其战法,深入其境,袭扰其后方,焚其粮草,断其牧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堡寨推进,稳扎稳打,确是老成之策。”韦处厚表示赞同,“只是,耗费时日,亦需大量民夫钱粮。”
“钱粮之事,我来筹措。”慕容良语气坚定,“江南新策已见成效,国库稍裕。至于民夫,可效仿之前‘义征’之法,给予钱粮补偿,或授予勋爵,动员当地百姓参与。保家卫国,亦是为他们自己谋安居。”
他的策略务实而周密,既考虑了军事上的克制,也兼顾了后勤与民心的运用,令李绛与韦处厚皆颔首称善。
议定方略,慕容良回到值房,继续批阅文书。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长安城华灯初上。
他揉了揉略显酸涩的双眼,正准备传膳,却见吴仪文提着食盒,亲自送了进来。
“相公,”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案上,柔声道,“听闻相公近日又与诸位大人商议至晚,便让厨房备了些清淡易克化的膳食,相公趁热用些吧。”
慕容良抬头,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发髻简单挽起,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脂粉未施,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的气质。
灯光下,她眉眼间的温柔与关切,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因政务而紧绷的心弦。
“有劳你了。”慕容良语气不由放缓,“安儿可睡下了?”
“奶娘刚哄睡着,今日跟着相公在院里学步,玩得累了,睡得格外香甜。”吴仪文一边说着,一边将菜肴布好,一碗碧粳米粥,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碟他平日喜欢的金银夹花平截(一种面点)。
慕容良看着她忙碌而娴静的侧影,心中那份模糊的情感愈发清晰。
这些时日,府中上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孩儿也被照料得健康活泼,让他全无后顾之忧。
她就像这寂静长夜里一盏温暖的灯,默默守候,给予他前行的力量。
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吴仪文为他盛好粥,便垂手侍立一旁。
“坐下一起用些吧。”慕容良开口道。
吴仪文微微一愣,抬眼看他,见他目光平和,并非客套,便轻轻应了一声,在下首的绣墩上侧身坐下。
两人默默用着膳食,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宁静与默契。
“江南之事,辛苦相公了。”吴仪文轻声道,“近日市井之间,对相公赞誉颇多,都说相公是国之柱石。”
慕容良淡淡一笑:“份内之事罢了。赞誉之下,亦是重压。”他顿了顿,看向她,“府中诸事,也多亏有你。”
吴仪文脸颊微红,低声道:“仪文能做的,不过些许微末小事,不及相公于国于民之万一。”
“不必妄自菲薄。”慕容良看着她,“若无你在后方稳住家宅,我亦难安心在前方应对风浪。”
这话语中的认可与倚重,让吴仪文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鼓起勇气抬眸,正对上慕容良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太多她读不懂,却又渴望读懂的情绪。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李琰求见的声音。
吴仪文连忙起身:“相公既有公务,仪文先行告退。”
慕容良点了点头:“去吧,早些歇息。”
吴仪文施礼退下,在门口与李琰擦肩而过时,微微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