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袄儿都司,其实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只是大明此时的音译罢了。
而袄儿都司,正是吉嚢王庭所在。
像俺答一样,吉嚢也将王庭设在了距离大明边境比较近的地方。
为的就是与大明通贡互市自肥,或是方便随时南下劫掠大明的物资。
唯一不同的则是,吉嚢占据河套地区,在袄儿都司设立王庭,直接威胁的是甘肃、陕西、山西地区。
而俺答在丰州滩设立王庭,直接威胁的则是宣大这一整条防线,对京城的威胁更大一些。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已经不是夸张不夸张的事了,而是离谱儿!
只凭两千步卒,就能杀进俺答王庭大营,还干掉了俺答和一众俺答部族首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离谱儿的事么?!
如果明军真这么强大,鞑靼骑兵真这么孱弱。
此前这几十年,不不不,这只是他们经历的几十年罢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此前这一百多年,大明边镇卫所的将领和军民都在干什么,确定不是都在故意养寇自重,把自己的人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可他们是周尚文老将军手底下的兵。
别的将领就算他们不够了解,却也知道周老将军这些年可都是在用心抗击鞑掳,绝对没有养寇自重。
而鞑靼骑兵的强大与机动,他们也都亲眼见识过,甚至还有不少人最亲密的同袍就死在鞑靼人手中,倒在他们怀里或面前……
“……”
这边马芳也终于问完了话,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将士。
他胸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连嘴都无力张开。
他脑中嗡嗡作响,感觉自己正处于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面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无法言喻的魔幻。
但他怀疑这些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哪怕是再抽象的人,怕也编不出如此离谱的谎言来。
毕竟越是骗人的谎言,编造的时候才越会注意逻辑的合理性,绝不会出现如此离谱的情况。
“上马吧……”
马芳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发出了略显嘶哑的失魂落魄的声音,
“夜不收先走一步,直奔俺答王庭大营,先确定这些消息的真假,我等大军随后跟上。”
然后。
现在马芳来到了俺答王庭之外的一处高地,看到了一片直通王庭大营的鞑靼骑兵尸体,看到了余烬未灭的大营城楼,看到了大营外面那支阵形混乱却又进退两难的鞑靼骑兵军队。
如今除去伤亡的,除去做了逃兵的,他们仍有数千之多,仍是英雄营的数倍。
而此刻这些鞑靼骑兵都面向王庭大营,却又保持着距离,既没有人轻易发起冲锋,又都不肯就此离去。
下一刻。
“轰!轰!轰!”
伴随着几声巨响,王庭大营中闪烁火光,炮弹仰射落入鞑靼骑兵军中。
好在这些鞑靼骑兵为了应对炮击,始终保持着较为分散的阵型,因此也只有两个来不及躲闪,也没有机会躲闪的倒霉蛋与座下的马匹一同血肉横飞。
“是英雄营的弗朗机炮!”
这一刻,马芳与一众骑兵将士终于确信。
他们此前从那两个鞑靼舌头口中听到的那些离谱说辞,竟全都是真的,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其实他们早就应该相信,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提前出来探查的夜不收已经向他们确认过王庭大营的情况。
只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们还抱有一丝“侥幸”,始终不敢信以为真罢了……
鄢懋卿做到了!
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只凭两千步卒,就这么从正面一路杀进了俺答王庭,那沿途的鞑靼骑兵尸体便是证明!
至于俺答……
恐怕此刻真就在那已经倒塌的余烬未消的城楼之中,这情况与此前那两个鞑靼舌头的说辞一般无二!
这就是鄢懋卿!
鄢部堂,可以给我一次重新认识你的机会么?
……
王庭大营。
英雄营依旧用马车结阵,却只是分兵控制了前后两处易守难攻的大门,并未派兵深入各处大帐搜捕尚未逃离的鞑靼王族家眷。
他的人手不够,实在没有能力分兵去做这些事情。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怕在后世,拥有最先进装备的精锐军队,一旦被拖入巷战,装备优势和集火优势都会被严重限制,若遇反抗必将遭遇大量的伤亡。
所以他只是暂时控制住了出入口,然后安下心来等待。
等着马芳和曾铣的增援到来,届时自然有人做这些事情,而且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亦可令大营内剩余的鞑靼人不敢反抗。
然而此时此刻。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天意弄人,这是天意弄人啊!”
鄢懋卿从劫后余生的严世蕃口中得知,俺答居然真就接的那么好,已经徒手接了炮弹。
尤其一众鞑靼首领亦已全部殒命,甚至都已经完成了火葬之后。
他竟瞬间如丧考妣,双腿一软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口中不断发出绝望的哭喃。
第259章 贺表来啦!
这回鄢懋卿感受到的已经不是整个大明的恶意,而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不带这么玩的!
虽然他也的确是在认真的算计俺答来着,此前的“认怂”也的确是为了骗俺答登上城楼,让其亲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大炮射程范围之内的真理”。
但是弗朗机炮居然起到了如此关键的作用……
难怪第二次炮击城楼之后,鞑靼骑兵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甚至连最擅长的鸦兵撒星战术都发挥的乱七八糟,四面骚扰的力度也减弱了许多,让他们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杀进了王庭大营。
敢情不知是因为伤亡影响了士气,更是因为俺答直接下线了啊?
俺答啊俺答,你说我打我的炮,你那么配合我做什么啊?
再说,你配合就配合,却将麾下的一众部族首领全部宰了嫁祸给我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解决你们土默特部内部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们土默特部内部矛盾也太严重了吧,你这统治力也不怎么样啊?
最重要的是。
现在不管是不是俺答栽赃嫁祸,这些人头的功劳肯定得强加到自己头上了,哪怕说清楚都得算自己的……
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功劳啊?
我这辈子究竟还能不能回乡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了?
而且,这还只是鄢懋卿对于自身处境的担忧。
他现在更加担忧的还是鞑靼人的问题,如今俺答死了,土默特部几乎所有的首领也都死了。
这可是占据了鞑靼人右翼三万户一半的庞大势力,接下来这股势力的人必将为了争夺权力,而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之中。
至于这场混乱将会持续多久,谁也无法预估,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这种情况下,通贡和石炭贸易自然也难以为继。
他倒不担心眼巴巴等着掌握碳税的朱厚熜会因此怪罪于他,他还巴不得朱厚熜将他革职闲住呢。
他担心的是大明北方边境军民的处境。
在这种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大规模的南下越关劫掠虽然可能不会再发生。
但以各个部族为单位的小规模骚扰和劫掠,将会更加没有约束,甚至变成一种常态。
并且这样的鞑靼人才是最难剿灭的鞑靼人,这种状态就像是人从面对一头狼,变成了面对一群蚊子。
而为了应对这种频繁的骚扰和劫掠,大明也必将投入更多的军费与人力。
如此一来,钱没见着不说,花销还将与日俱增,而北方边境军民也彻底没有了安稳日子。
甚至就连谈判通贡也不知该找谁谈,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则正是鄢懋卿。
是他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他一锅端掉了俺答和一众鞑靼首领,一切好歹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所以他这回真的做了利国利民的事情么?
只能说如做。
虽然看似是做了,但其实却将国家推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北方军民的处境也将更加危险。
而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熜哪怕心里恨透了他,只怕还不得不封赏他了。
因为如果这样的功劳朱厚熜都不封赏于他,一旦传出去定会寒了九边将士的心,使得朝廷与边镇卫所离心离德,今后谁还肯为朝廷卖命,为大明守边?
这是什么?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双输!
他一个人,一回就输了两次!
所以鄢懋卿哭了,哭的无比伤心,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姨夫……”
看着失声恸哭的鄢懋卿,严世蕃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觉得现在最应该哭的是自己,毕竟这种九死一生的劫后余生最容易让人鼻酸落泪。
同时他心里还说不出的委屈,因为鄢懋卿轰死俺答的那一炮,显然也将他这个人质给算计了进去。
若非他足够机智,此刻极有可能也已经完成了火化……
所以他希望能找鄢懋卿要个说法,哪怕让鄢懋卿稍微那么内疚一下,回去之后好好补偿自己一番,他的心里也就能平衡一些了。
但此情此景之下,严世蕃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怎么能向一个哭的这么伤心人的提要求呢,那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哭个什么,他现在不是应该高兴的手舞足蹈么……
这回鄢懋卿一跃成了霍去病那样的民族英雄,怕是那些朝中的政敌,都没有人可以公然跳出来在这件事攻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