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他们一旦到了鄢懋卿的身边,真正见识过鄢懋卿的手段之后,恐怕只会感觉相见恨晚,深受启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鄢懋卿的形状。”
……
收拾了应县官吏、豪强和商贾的同时。
英雄营也活捉了指使这干泼皮无赖生事的“大人物”。
“不良帅”严世蕃当即将从鄢懋卿这里学来的水滴刑用在了这个“大人物”身上。
经过一番拷问之后,亲自前来向鄢懋卿报告:
“小姨夫,这个贼人嘴硬的很呢。”
“嗯……”
鄢懋卿则神色颓然,只发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腐朽鼻音,那副耸着肩膀、目光无神的模样说不出的丧。
“……”
严世蕃内心又不自觉的愧疚起来,却也只能陪着笑继续说道:
“小姨夫有所不知,我先是命人用马鞭拷打了他一顿,又用上了小姨夫的水滴刑。”
“可即便是如此,此人也只交代自己名叫次仲太,是大同府城的白莲教徒,师从一个名叫罗玉玺的白莲教掌柜。”
“这回的事亦是奉罗玉玺之命来办,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我一听他这就是扯谎,若只是区区一个白莲教掌柜的门徒,怎能称得上是什么‘大人物’,又如何令应县知县和卫所指挥使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他的身后一定还藏了大鱼,请小姨夫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把他的嘴撬开!”
听到这里,鄢懋卿已经心中有数。
这个名叫次仲太的人应该已经说了实话。
因为史书中的确有相关这个人的简短记载。
而他也的确是白莲教教徒,并且也的确是一个名叫罗玉玺的白莲教掌柜的爱徒。
相关这两个人的记载,就出现在距今三年后,代王一脉成员奉国将军朱允灼的那场叛乱之中。
彼时朱允灼就是拜了罗玉玺为国师,与其密谋派爱徒次仲太潜入草原,秘密联系鞑靼骑兵助力攻入大同,以图直取雁门关,之后自立为主。
这样一个自称“大人物”的小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事情。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不论如今远在京城的朱厚熜是什么反应,大同肯定是已经得知了他在太原府的所作所为。
并且大同的有些人已经焦躁不安,因此才会在他刚进入大同辖区的时候,就给他送来这么一个下马威……
然而鄢懋卿也并未多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发出一个腐朽的鼻音:
“嗯……”
“小姨夫,你别这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世蕃见状越发愧疚,当即跪下叩首认错。
与此同时。
“鄢将军!”
沈坤和高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严世蕃跪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施礼报道,
“鄢将军,曾将军已经率军进城,接管了县衙与犯人,如今正在安排相关事宜。”
“嗯……”
鄢懋卿仍然半死不活,目光无神,鼻音腐朽。
“这……”
沈坤和高拱内心亦是不自觉的愧疚起来。
他们也知道自他们抗命之后,鄢懋卿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甚至连进城之后都不言不语,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府衙里,一切都全凭他们自己去办……
两人相视一望,终是难当这越来越强烈的愧疚之情,只感觉一阵一阵的揪心。
“鄢将军,你别这样,下官知错了!”
两人终于像严世蕃一样跪下叩首,态度诚恳的说道。
鄢懋卿闻言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小人得志,终于抬起头来淡淡的瞟了三人一眼,随后翘起二郎腿,双手叠放在腿上,轻启朱唇:
“错哪儿了?”
第233章 你儿子在我手上!
除了鄢懋卿、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间房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等几人再从这间房里出来,率领英雄营重新开拔赶赴大同府城的时候。
鄢懋卿已经恢复如常,整个人神采奕奕。
而沈坤、高拱和严世蕃则都是一副被玩坏了的神态,甚至挺长时间没有勇气直视鄢懋卿的眼睛。
那是一种堪称终极的精神折磨,在这种男尊女卑、女德盛行的封建时代,沈坤、高拱和严世蕃这样的一家之主谁都未曾有过如此糟糕的体验,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
那个名叫次仲太的“大人物”,也被英雄营带在了路上。
鄢懋卿恢复如常,便也终于有了亲自审问的兴致,甚至赶路的同时,还将其“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你应该会鞑靼人的语言吧?”
望着捆成粽子的次仲太,鄢懋卿开口就问了一个很是突然的问题。
“呃……老爷怎会知道?”
次仲太已被拷打的遍体鳞伤,面色惨白,闻言却还是疑惑的抬起头来。
自打被活捉之后,又亲眼见到英雄营当场射杀应县县令,次仲太已经对现实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
因此在严世蕃对他严刑拷打之前,他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与此有关的事情和盘托出。
怎知那个独目胖子死活不满意,定要对他严刑拷打,甚至还祭出了只听描述便令人头皮发麻的水滴刑,却又不问什么新的问题,只一个劲的逼他说。
他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还能说出什么来?
就算那个独眼胖子想让他诬陷什么人,那也得给他指个方向不是?
难道就让他硬猜,折磨到猜出来为止?
比起那个独目胖子来,还是这位年轻老爷有水平,一开口就听得出来。
毕竟他会鞑靼人语言的事情,除了相熟的几个人之外,还真没什么外人知道,只是不知这位素昧蒙面的年轻老爷是怎么得知的?
他应该就是平推了太原府,将身负“拆天补地,斗转星移,善观天象,无事不成”之能的老掌柜张寅都给抓了的鄢懋卿吧?
看来此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呢……
“是我在问你。”
鄢懋卿戳了戳次仲太肩膀上被严世蕃拷打出来的伤口。
“嘶——回老爷的话,小人的确懂得一些鞑靼人的语言,都是这些年偷偷出关私卖鞑靼人布匹与铁器时学来的。”
次仲太疼的龇牙咧嘴,当即老老实实交代。
呦呵!
一开口就又多了一项死罪。
哪怕此前与鞑靼人开放马市的时候,贩卖铁器亦是资敌的死罪,就更不要说走私铁器了。
鄢懋卿接着又问:
“你出关私卖鞑靼人布匹与铁器,都是受什么人指使?”
“有时是小人的师父,有时是山西的豪强商贾,有时也有卫所的将领,总之什么人都有,只要有钱挣,什么人都能指使小人,无非是混口饭吃。”
次仲太立刻又口沫横飞的道,
“私卖的东西也不光是布匹和铁器,有时还有新到大同的兵器和甲胄,有时则是相关卫所边防的图纸,或是在鞑靼人与边将之间互传信件。”
“除了这些死物,鞑靼人有时也买两脚羊回去当奴隶。”
“男女老少,除了不要老的,剩下的他们都要。”
“这是咱们白莲教常卖的东西,教众将子女交给我师父,我师父转手就让我偷偷绑出关去换成了银子,那些人还以为子女都跟着我师父享福哩。”
好嘛。
一晃神的又多了好几项死罪。
而且一项比一项严重,有些甚至还是够得上诛族的叛国大罪。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
你说严世蕃刚才拷打他干啥,这么健谈还这么实诚的人,只要你敢问他就敢说,真有拷打的必要么?
鄢懋卿微微颔首,终于问出了自己此刻最为在意的问题:
“我再来问你,这些指使你走私的人中,可有代王府的人?”
“代王府?”
次仲太闻言怔了一下,随后嗤鼻笑了起来,
“代王府那干瓜怂哪有门路挣这种银子,他们要是有这个门路,还用苦巴巴的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甘愿为了一点点旁人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口吃的,就任由旁人挂个名充当给人免除田地税赋的由头?”
“他们这王爷当的呀,我看着都憋屈。”
“要权没权,要兵没兵,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和当官的联姻,经商也不行,务农也不行,挣钱的营生统统都不让干。”
“就指望那点俸禄和赏赐吧,如今朝廷一年就有半年欠俸,还动不动就削减,已经快指望不上了。”
“你说他们这家大业大的,动不动就揭不开锅,日子还能怎么往下过,活人都快被尿给憋死喽。”
“幸好我没生在这王爷家里头,否则我肯定学那些卫所军,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赶紧脱籍逃走,这一点奔头都没有的日子谁愿意过谁过去,我是过不下去。”
“……”
听到这番话,鄢懋卿的心脏随之沉了下去。
他开始对自己此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不确定逼反代王一脉还是否可行,又或者还该不该对代王一脉开刀。
如果代王一脉果真在大同混的如此凄惨的话,这都得算作是这个时代的眼泪了……
他倒也对明朝宗室的发展进程有一些粗略的了解。
据说随着明朝中后期宗室人口暴涨,导致朝廷财政不堪重负,部分时期宗禄的确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拖欠和削减,一些低阶宗室随之便陷入了贫困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下,宗室也依旧被禁止从事“四民之业”营生,最后只能在圈养中困死穷死,许多人处境还不如普通百姓……
说起来,嘉靖这一朝。
貌似朝廷财政一直就很不给力,在职官员的俸禄之类的刚性支出都不断拖欠,宗室俸禄自然更容易拖欠。
在这个前提下,再去分析代王一脉的叛乱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