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和声却没有杨鹤这般乐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总督大人,下官还有个坏消息要向您禀明。今年自春耕以来,整个关中地区已经有两个月未曾下雨了。如今地里的庄稼都已开始泛黄枯萎,照目前这情况来看,一场大旱恐怕是在所难免了。关中百姓们本就生活困苦,若是再遭遇大旱,收成必然无望。可朝廷如今还在征收辽饷,若是继续如此,大同社这样的造反势力将会越来越多,下官实在不敢想象,整个关中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啊!”
杨鹤听了这话,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知岳和声所言绝非危言耸听,大旱一旦来临,粮食欠收,百姓生活陷入绝境,活不下去的百姓为了生存什么都敢干。
而此时,朝廷内部党争不断,国库空虚,又要应对辽东战事,实在是难以拿出有效的应对之策。他望着远方那片干裂的土地,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久久无法释怀。
张梦鲸也一脸忧虑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三人站在城楼下,望着眼前这片萧瑟的景象,各自陷入了沉思,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第133章 ,一群穷鬼与逆练大同
一阵寒暄过后,他们一同朝着陕西巡抚衙门走去。踏入巡抚衙门,里面的布置简约而庄重,三人各自寻座坐下。
三边总督杨鹤率先打破沉默,他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这局势,实在是艰难啊。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国库空虚,财政入不敷出,可谓是三空四穷。再加上辽东战场犹如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不断吞噬着朝廷的钱粮,朝廷实在是拿不出多少粮饷来支援咱们陕西了。我这个三边总督,诸多事务,往后还得多多依靠之律兄(岳和声)的辅助啊。”
张鲸梦也在一旁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延绥镇要重新招募士兵抵御贼寇,这事儿千头万绪,也只能拜托岳巡抚了。咱们西北三镇,最核心的就是陕西行省。不管是练兵还是剿匪,方方面面都得依靠陕西行省提供钱粮支持啊。”
岳和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摇头道:“总督大人、张兄,不是下官不愿意全力相助,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如今陕西巡抚衙门的库房里,只剩下银钱三万两,粮草也仅有十万石。去年榆林卫总兵前去剿匪,几乎把藩库的钱都消耗殆尽了。我一直都在上书朝廷,请求减免陕西灾民的税负,总督大人,您此番前来,没有带些赈灾粮过来吗?”
岳和声是个有为的实干家。想当年他在庆远府做知府之时,一心为民,积极组织百姓兴修水利,经过一番努力,改善了几十万亩农田的灌溉条件,使得当地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
在大明这个时代,像他这样能实实在在做事的官员,实在是难能可贵。然而此刻,面对陕西如今的困境,他也是满心无奈。即便他再有能力,没有钱粮,许多事情也无法开展,更别提赈济灾民、做出政绩了。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上书朝廷反映情况,只是可惜上书的时机太晚了。若是在崇祯刚刚继位的那几个月,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那时朝廷或许还能考虑减免陕西的税负,说不定还会拨下几十万两银子来赈灾。可如今,江南官员那些前后矛盾、混乱无序的赈灾请求,让崇祯皇帝对各地官员的奏请极为怀疑,岳和声的上书也只能被留中不发,如石沉大海一般。
杨鹤听了岳和声的话,顿时默然无语。怎么到处都是穷光蛋,他原本满心想着要招抚大同的贼寇,以此来平定陕西的局势。可如今连基本的钱粮都无法保障,这招抚之事又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岳和声看着杨鹤沉默的样子,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想法。他苦着脸,继续说道:“总督大人有所不知,我去年到任之后才发现,陕西已经连续干旱四年了。这四年间,庄稼颗粒无收,几百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只能靠吃草根、啃树皮勉强维持生存。整个陕西的局势,就如同堆满了干柴,局势极其危急。张三、徐晨等人造反,就像是点燃了这堆干柴的火星。若是再不想办法尽快扑灭,恐怕整个陕西将会遍地都是反贼,局面将彻底失控。”
杨鹤听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啊。辽东战事胶着,迟迟不能平定,全国各地的百姓也只能在沉重的赋税下苦苦煎熬。”
不过,杨鹤很快振作起精神,目光坚定地说道:“但无论朝廷有多难,我辈职责不能忘,事情还是要努力去做。之律兄,你且说一说大同贼寇的事情吧。在我看来,他们才是陕西动乱的核心所在。只要能够成功招抚他们,陕西不但可以恢复安稳,而且朝廷还能得到一支精兵。
要是徐晨愿意投靠朝廷,本督愿意亲自带领他们奔赴辽东,征讨那努尔哈赤。到时候,徐晨也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杨鹤在来陕西的这一路上,经过反复思考,已然想好了平定陕西动乱的策略,那就是剿抚并用,以抚为主。在他心中,陕西这些造反的百姓,大多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被迫走上这条路。就拿大同的反贼来说,他们即便占据了整个延安府,却并没有肆意扩张势力,甚至对朝廷的官员也没有大开杀戒。从这些迹象来看,杨鹤觉得这些人心中还是对朝廷存有几分敬畏和期盼的,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招抚的想法。
岳和声听闻杨鹤想要招降徐晨,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怕现在总督还不知道徐晨要干什么吧。
思索片刻后,他吩咐自家一个家丁,取来两份报纸,恭敬地递给杨鹤和张鲸梦两人,语气郑重道:“总督大人,你们只要看了这份报纸就明白,大同的贼寇只能剿灭,绝不能招抚。”
杨鹤听闻,脸上浮现出好奇之色,微微皱眉问道:“大同宣言?”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随着目光在报纸上快速移动,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原本平和的面容上涌起了愤怒的阴云。
看到最后,杨鹤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晃动起来,大声骂道:“徐晨狂妄之极!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居然妄图推翻我儒家的根基,更是敢讽刺我大明历代的天子。如此行径,简直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
一旁的张鲸梦看完大同报后,也是满脸吃惊之色,不禁喃喃道:“徐晨不但想改朝换代,他还妄想做新的圣人?”
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有为了荣华富贵而造反的,也有为了登上皇帝宝座而揭竿而起的,然而像徐晨这样,为了想当圣人来造反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张鲸梦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在这世上活的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遇到。如今这大明朝,皇帝不像个皇帝的,现在连反贼也不像反贼了。
杨鹤怒发冲冠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此时的徐晨,已然成为他必须要剿灭的对象。且不说徐晨那些妄图撅断儒家根基的大逆不道之言,单单是他把大明朝历代帝王全部嘲讽了一遍,这等罪过,天子又岂会轻易饶恕他。
但摆在杨鹤面前的难题却无比棘手。大同贼寇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充分证明,他们极为能战,单凭一镇的兵马根本无法对付他们,若要围剿,必须集合三镇的主力才有一丝胜算。
可杨鹤虽身为三边总督,听起来位高权重,实际上手中既无钱财又无粮草,根本指挥不动那些骄横跋扈的丘八。更不要说集结十几万大军去围剿大同贼寇了,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钱粮从哪里来?这成为了三边总督杨鹤眼下第一个难题,也是最为关键、最为棘手的难题。
一夜无话,第二天,张鲸梦几乎是两手空空前往延绥上任。而杨鹤则没有去固原赴任,而是选择留在西安城,一门心思地想办法筹集粮草和军饷。
大明朝自建国以来,就从未真正富裕过。即便开国时期日子过得紧巴巴,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富自然有富的过法,穷也有穷的应对之策。大明的官员们经过多年的摸索,早就研究出了一套过穷日子的方法。如今朝廷没钱,那也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不打仗了,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地方大族身上,打算找这些大族摊派。
杨鹤以三边总督的名义,广发请柬,宴请西安城各地的大家族,目的就是想从这些大族身上“打秋风”,以此来筹集粮饷。
在筹备宴请事宜的过程中,杨鹤发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在西安城,居然有一个名为重民社的组织。
自东林党兴起之后,南方各地频频成立社党,热闹非凡。然而在北方,却鲜有人效仿,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北方的经济远不如南方发达,每个社党要发展壮大,所需花费的钱财数额巨大,若是没有士绅巨贾的资助,根本发展不起来。
杨鹤心中好奇,便稍微派人去探查了一番。这一查,结果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这个重民社和大同社几乎是在同一年成立的,而且成立地点都是在米脂。最让人惊讶的是,重民社的社长刘南卿居然是大同社二号头目刘永的堂兄。
杨鹤暗自思忖,大家族养几双黑手套为自己办事,这种事情他能理解。但像刘家这样,黑手套发展成如今这般局面,他只能认为是刘家玩砸了,而徐晨趁机摆脱了刘家的掌控。
不仅如此,这个重民社还有南方那些社党们所没有的新举措。他们创办了重民报,通过这张报纸宣扬自己的主张。如今,重民报已经在整个陕西行省广泛传播,在西安城内更是随处可见,影响力不容小觑。
这让杨鹤既感到有些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东林党为了掌控士林舆论,花费的钱财可谓是不计其数。毕竟每场私会就要邀请几千读书之人,那开销自然小不了。
重民社在经济不如东林党的情况下,只能另辟蹊径了。但他却没有想到重民社仅仅依靠一张报纸,却取得了和东林党不相上下的影响力。更关键的是,重民社的花费连东林党的百分之一都没有,这着实让杨鹤刮目相看。
怀着几分好奇,杨鹤也看了一些重民报所宣扬的主张。其中一些诸如减税、轻徭薄赋之类的老调常谈,他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放在心上。但还有一些内容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报纸上提到权责对等,号召大族不要在灾年轻易赶走佃户,要减低他们所收的高利贷和地租。因为佃户一旦成为流民,最后往往只能落草为寇,反过来又会对士绅大族构成威胁,杀戮士绅。赶走佃户,无疑是在为自己制造敌人(很熟悉)。
后面还提出大族要联合起来抗击旱灾,吸纳那些因灾荒而流离失所的劳动力,可以把他们安排去修水坝、建水渠。这样一来,既能有效抗击旱灾,二来还可以提振粮食的产量。如此以工代赈的办法,可谓是一举两得,将旱灾和流民这两个难题一并解决。
杨鹤看完这些内容,不禁拍案叫绝,心中对重民社的这些主张极为赞赏。当下,他立刻找来家丁,吩咐道:“去请重民报社的刘南卿,贺函,高登三人前来,就说本官有事相商。”
“遵命!”家丁领命而去。
西安城作为关中地区的核心,虽不复汉唐时的辉煌鼎盛,却依旧散发着繁荣的气息。城内人口密集,多达二三十万,整个西安府更是汇聚了超过百万人口,这里的人们生活殷实,是关中地区最为富裕的群体。
刘南卿将重民社毅然迁至西安城。事实证明,这一决策堪称明智之举。重民社入驻后,凭借西安城庞大的人口基数和浓厚的文化氛围,其旗下的重民报迅速打开市场。
报纸销量一路飙升,先是轻松突破万份大关,而后如同脱缰野马,接连跨越两万份、三万份的台阶,最终稳定在六七万份左右。
随着销量的水涨船高,重民报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吸引了西安府众多酒楼客栈的目光,纷纷找上门来投放广告。报社由此步入良性循环,每一期报纸发行都能收获几十两银子的盈利,经济状况日益宽裕。
重民报的成功,也带动了重民社的蓬勃发展。社员规模从起初的几十人迅速扩张至上千人,其影响力辐射至整个西安府的各个县份,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民间力量。
重民报社内的议事厅中,有几十名士子汇聚。
刘南卿站在厅中,神情严肃且激昂,对着一众士子侃侃而谈:“诸位,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养士之恩深厚。如今正值天灾频发、局势动荡之际,我等身为大明子民,理应为保我大明江山而竭尽全力。大家想想,每多收留一个流民,这天下便会少一个可能沦为叛贼的人。只有大明的秩序得以维持,我们的身家性命、万贯家产才能安然无恙啊。”
刘南卿等人来到西安思考重民社的发展,最后他们商议出要走和大同社相反的道路,大同社组织农户,他们就要组织大户,大同社说农户才是这天下的生产者,他们就说大户是天下秩序的维护者。
总之是根据大同社的文章,来一个逆练的版本,屁股的位置一定不能歪,当然刘南卿他们也很务实,对于大同社宣扬的减少高利贷减租,兴修水利设施,他们也是赞同的,但他们赞同的是这些做法要在士绅的指导下进行。
这段时间他们开始宣传,要大户尽量的收留流民,用流民修水利,以工代赈,既保住了流民的饭碗,又可以提升未来的收入,还可以减少贼寇,可谓是一举三得。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位名叫高长河的士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口反驳道:“刘先生,我看你这话可说反了。依我看,如今真正惦记我们这些家产的,恰恰就是朝廷啊!朝廷新任命的三边总督,上任之后不把心思放在剿灭反贼上,反而四处广发请帖,邀请我们这些大族。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就是变着法儿地向我们要银子嘛!”
刘南卿微微皱眉,目光平静地看向高长河,问道:“高兄,那不知你家打算出多少银子应对此事呢?”
高长河嘴角一撇,满脸的不以为意:“哼,谁让人家是朝廷命官呢,某家也只能看情况,意思意思出个上千两罢了。”
刘南卿轻轻摇头,接着说道:“高兄,你肯定知道绥德姜家吧?”
高长河点了点头:“那自然知道,绥德姜家乃是将门世家,这一代更是出了三位英杰,皆为我大明的得力将军。”
刘南卿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可如今大同贼寇肆虐,占据绥德之后,姜家整整6万多亩肥沃的土地,全被那些贼寇按折扣分光了个干净。偌大的家族,最后只有一家老小勉强逃出绥德,这还算得上是幸运的。再看看延安府的刘家,从天启元年到天启七年,按照三成的税率缴纳赋税,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逃脱厄运。刘家积攒多年的十几万的家产和粮食,全部被大同贼寇吞并,落得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说到此处,刘南卿目光紧紧盯着高长河:“高兄,有这样鲜明的对比摆在眼前,你觉得你这区区一千两,却能保住你家的万贯家财,这还多吗?”
高长河听到这些,心中不禁一阵悸动,脸上的不屑之色也瞬间褪去几分。大同贼寇的种种恶行他早有耳闻,逃到西安的大族中,确实有不少遭遇了这般凄惨的下场,田地没了,钱财散尽,家族子弟还被大同贼寇残忍吊死,真正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然而,高长河心中仍存一丝倔强,强硬地说道:“剿匪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所在,与某家又有何相干?我等不过是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刘南卿冷冷一笑,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惋惜:“高兄,延安府的那些大族起初也是这般想法,认为剿匪是朝廷的事情,可现实呢?朝廷或许还会跟你讲道理,但大同贼寇可不会。高兄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固然丰厚,可若面对这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动荡局势,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贼寇,要是大同贼寇占据了西安城,你家能负担得起这上百年的税负和随时可能降临的灾祸吗?这些贼寇可不但要你们家的银子,还要你们的命。”
第134章 杀人诛心与摸着大同社过河
读书交流热闹非凡,气氛正热烈,一众读书人围绕着各种时事高谈阔论。然而,交流会还未结束,就听到刚刚上任的三边总督来请刘南卿,刘南卿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带着贺函和高登二人,脚步匆匆地前往了总督府。
“三位相公这边请。”总督府的亲兵恭敬地掀开那绣着万字纹的棉帘。
刹那间,一股混合着蒸腾茶香与松烟墨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屋内,杨鹤正全神贯注地伏案疾书,紫檀镇纸下压着那份《陕西赈济疏》的奏章,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诉说着他对这片土地民生的忧虑。
“学生见过督堂。”刘南卿等三人整齐地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杨鹤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朝廷命本官来平定关中叛乱,如今关中叛匪势力中,以大同贼寇最为强盛。本官听闻三位皆是从米脂而来,对当地情况想必十分了解,所以想请问一下三位对大同贼寇的看法?”
三人听闻此言,不禁对视一眼。刘南卿的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慌张,毕竟严格来说,他和大同贼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们仔细观察杨鹤的神情,发现他并无异样,不像是要抓人的样子,这才稍稍安心。
刘南卿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恭敬地问道:“不知道大人想从什么方面聊起?”
杨鹤微微思索片刻,说道:“就从大同贼寇的兴起开始说起吧。”
贺函闻言,微微皱眉,陷入回忆,想了想后说道:“这个晚生最清楚不过了。在大同社还未建立之时,晚生就已经认识了徐晨。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喜好读书著书之人,隐居在高家寨当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后来,高家寨遭遇了严重的干旱,土地干裂,庄稼颗粒无收。徐晨心系百姓,想出了一种能抗旱的压水井。为了打造这种压水井,他便来到了米脂。”
“当时的米脂城外,早已流民汇聚,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片凄惨景象。徐晨心生怜悯,想要赈济这些灾民,便想出了开办纺织厂的办法。他独具慧眼,利用北方数量极多却没什么用的羊毛作为纺织厂的原材料。这一举措不仅解决了原材料的问题,还让纺织厂获得了极大的收益。第一年,纺织厂就招揽了好几千流民,为他们提供了生计。”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晨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顺势建立了大同社,招募了许多读书人帮他管理流民,使得整个组织逐渐走上正轨。为了在整个米脂抗旱救灾,他又建立了抗旱会。抗旱会以五升的价格帮助村民打井,这个价格相较于其他途径来说十分低廉,普通的农户也能承担得起,因此深受百姓欢迎。很快,抗旱会在整个米脂遍地开花,徐晨也借此赢得了广大百姓的支持与拥护。”
杨鹤听后,不禁惊讶道:“从你的所言,这徐晨还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贤才?如此看来,他起初的所作所为倒是值得称赞。”
高登连忙接口道:“路走错了,才干越高祸害越大,徐晨就是这样一个走错路的人。”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惋惜与批判之色。
“或许是和百姓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士绅的对立面。最开始,他只是整治那些危害一方的帮派分子、土匪之流,这一点大家都觉得他做得对。但后来,随着流民越来越多,为了赈济灾民,他居然将主意打到了米脂的大族身上。他强行霸占土地,抢夺粮食,手段愈发激进。到最后,连县令也被他架空,县中的三班六房通通被他的手下取代。去年,他更是公然占据了整个延安府,扯起了造反的大旗。”
听完徐晨这三年的过往,杨鹤更加惊讶了,心中满是疑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原本忧国忧民的贤才变成了叛逆?
刘南卿接着说道:“徐晨最开始把黑帮看成是米脂之大害,于是他果断出手剿灭了黑帮,那时大家都还觉得他是正义之举。后来他又把土匪视为眼中钉,一并铲除。可随着流民问题日益严重,他为了赈济灾民,居然看中了士绅大族的土地。就拿我刘家来说,他霸占了我刘家的几万亩土地,吞并了十几万石粮食。只能说他读书入了魔怔,已然走火入魔了。”
而后他略微停顿,又叹息道:“虽然徐晨读书已然走火入魔,但其惯会蛊惑人心,用土地钱财来收买人心。其危害犹如汉之张角,唐之黄巢之流。今日若不剿灭他,三五年之后,他便会如同张角、黄巢之流祸害整个天下。”
杨鹤不相信问道:“徐晨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对我大明的危害能有这么大?”
虽然他一直重视大同贼寇,但内心深处也实在难以相信大同贼寇能撼动大明的江山。
刘南卿神情严肃,认真说道:“督堂大人,即便某对徐晨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千古奇才。他能文能武,且练兵手段之强悍,不输给古之名将。大同贼寇的士兵就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其训练士兵少数长者不过两年,短者不过几个月,但这些士兵却能在战场之上击败我大明的精锐。如今大同贼寇的兵力不过万余人,但已经能击败榆林镇。倘若等徐晨练出三五万的精锐,只怕纵横天下,无人可挡。”
杨鹤听闻此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万万没想到,击败榆林镇主力的军队居然是徐晨训练几个月的士兵。现在徐晨又在大规模地招揽流民,若再把这些流民训练成军,那危害确实不能小看。
许久,杨鹤苦恼地叹道:“陕西府库钱粮不多,如今朝廷也难以调动足够的军队去镇压大同贼寇。加之现在陕西天灾不断,百姓生活困苦,本官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呐。”
刘南卿微微低头,思索片刻后问道:“督堂可是想宴请西安城当中的大族,让他们捐献钱粮以应对贼寇?”
杨鹤点点头,无奈地说:“正是此意,现在也只有地方大族能为朝廷纾困,可如今困难重重啊。”
刘南卿想了想说道:“晚生或可帮助督堂一二。延安府距离西安府有数百里之遥,中间还隔了一个鄜州。本地大族自然有恃无恐,认为贼寇距离他们非常遥远,不会侵害到他们的利益,所以对捐献钱粮一事并不积极。”这也正是杨鹤一直苦恼的地方。
“晚生认为,与其由督堂亲自诉说大同贼寇的残暴,不如找一些真正的受害者,向这些大族讲述大同贼寇到底如何残暴。让大族们切实感受到贼寇的威胁,或许他们就会改变态度,积极捐献钱粮了,其二则是让西安大族看到大同宣言,让他们知道徐晨是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如此西安的大族不想自己的土地被分财产充公,必定要支持督堂大人抗贼。”
大同报本来在西安也有不少读者,只是在去年击败了杜文焕的大军之后,大同报自然成了反书,当即就被陕西巡抚给禁了,所以重民报才能发展的如此快,不过这也导致了消息的隔绝,大同宣言在延安府,大范围的传播,但在西安府却是寥寥无几的人知道。
杨鹤听到这话眼前一亮,被大同贼寇迫害的人在西安城可不少,这段时间这些人找到他,一个劲要他出兵夺回延安府,让他头痛不已。但经过了刘南卿的提醒,他却发现这些人好像可以变废为宝,成为解决当前难题的关键。大同宣言对朝廷是威胁,但一样也掘了地方大族的根基,想到此处,杨鹤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翌日,三边总督府衙门内。
西安府中大大小小的族长、巨贾们齐聚一堂,气氛略显凝重。
杜家族长杜志强微微皱眉,轻声向身旁人问道:“朝廷新派来的这位三边总督,要找咱们来敲竹杠、打秋风?”
韦家族长韦文明轻轻叹了口气,接话道:“这是肯定的,我们这位总督大人上任之时,可是两手空空,什么钱粮都没带。咱们陕西巡抚府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大家心里都清楚,早被杜文焕那帮当兵的折腾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余钱去赈灾剿匪?
总督想必是打算让咱们这些人来筹措钱粮,救济关中这烂摊子了。”
现场这些人都清楚,当初迎接杨鹤上任的队伍里,就有他们的族中之人,自然知晓杨鹤和岳和声说的话,现在总督想剿匪不找他们要钱粮还能怎么办!
杜志强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考量:“我杜家就出两千两银子吧,再多也实在拿不出来了。”
韦文明赶忙应和道:“我韦家可比不上杜家那般殷实,就出一千八百两吧。”
随后,其他人也依照自家家族大小、权势高低,依次报出了捐献数额,一千五百两、一千二百两、八百两……数额不一,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权当打发朝廷来的“叫花子”罢了。
就在众人商议妥当捐献银两之事后,只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本官来迟了,让各位久等了。”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三边总督杨鹤拱手走进大堂。
众族长赶忙起身,客气行礼,言辞恭敬:“不敢不敢,都堂您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我等等候些许时间,那是应当的。”
“各位乡老族长请坐,来人,上茶水。”杨鹤微笑着示意众人落座。
待这些族长坐定,杨鹤的亲卫便依次给每人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