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这些大明的高层眼中,大同贼寇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毕竟,历来争霸天下者,都要拉拢大族作为根基,而这些大同贼寇却目光短浅,为了些许银钱,大肆屠杀士绅大族。这样的贼寇必定会引起地方大族的仇恨和敌视,即便一时强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因此,众人大多抱着坐观其败的想法,对这件事情并未太过重视。于是,大同贼寇的事情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整个朝堂,除了崇祯皇帝被蒙在鼓里,该知道的人基本上都知晓了。
崇祯皇帝看着自己的心腹大臣们,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与质问:“大同贼寇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众臣心头,让大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虽然他们认为大同贼寇活跃不了多久,但他们也必须承认这个贼寇的战斗力极其强悍,2万多的边军说打垮就打垮了,当年努尔哈赤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贼寇虽然残暴,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战斗力是真强,朝廷如今三空四秋,很多边镇连粮饷都发不下去了,士兵的战斗力自然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其他人可以沉默,施凤来是首辅,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他思索一番,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依臣之见,可调集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三镇精锐围剿贼寇。”
施凤来的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郭允厚当即跳了起来,大声叫嚷道:“首辅,您可知道,去年辽东战场军饷开支高达 432万两白银,粮食百万石。如今您想调集三镇兵力,没有 500万两根本做不到啊!可现在太仓存银不足三百万两,距离下一次赋税征收还有 5个月时间。首辅您这是想让大明的文武百官饿肚子半年吗?”郭允厚几乎要跳起来了,大明已经有三个战场了,还在开辟一个战场,他这个户部尚书干脆就不要当了。
崇祯皇帝不满地看着施凤来,在他心中,这个内阁首辅就是一个品德恶劣的小人。兄长在位时,施凤来为了升官发财,极尽谄媚魏忠贤之能事。崇祯渴望的首辅,是那种品德高尚、能力出众之人,而绝非眼前这个品德败坏又无能的家伙。若不是还没想好合适的人选来接替首辅之位,他早就将施凤来罢黜了。
崇祯皇帝也是英雄记的忠实读者,他读完诸葛亮传之后,就被诸葛亮的事迹吸引。
他理想的首辅是是英雄记里面的诸葛亮,道德高尚,能力强悍,能文能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振兴汉室的昭烈帝,他也时常叹息,现在的大明朝廷已经找不到像诸葛武侯那样的臣子。
兵部尚书阎鸣泰见状,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陛下,这两年朝廷将大量钱粮都投入到了辽东战场上,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三镇,4年所发的粮饷加起来都超不过 300万两。士兵们长期得不到足额军饷,心中怨恨已久,如今兵无士气,将无战意。若此时派这样满腹怨言的三镇士兵去围剿贼寇,臣实在担心会适得其反啊。”
崇祯皇帝听了阎鸣泰的话,更是怒从心头起,他狠狠地瞪了阎鸣泰一眼。在他看来,这个兵部尚书也是个阉党小人,亏他还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三镇有士兵 30万,4年军饷超不过 300万两,算下来一个士兵一个月才得 2钱银子,这点钱,士兵们只怕连吃土都难以生存。皇帝不差饿兵,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于是,崇祯强压着怒火问道:“要补齐这三镇军饷,总共需要花费多少?”
阎鸣泰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低头答道:“回陛下,三镇 4年军饷共 1400余万两,朝廷去年虽补发了 300万两,但如今还差 1100余万两。”
上千万两的巨额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崇祯皇帝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兄长留给他的内库金银,统共也不过 700余万两,即便全部拿出去,也远远不够补齐军饷。更何况,他还想着留着这些钱财,寻找能征善战的将领,彻底平定辽东战场,恢复大明的威严,而辽东战场的主帅他已经有人选了,现在他就等着自己心目中的统帅来到京师。
崇祯想到自己接手的竟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心中对眼前这些阉党余孽的仇恨又增添了几分。他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这些无德小人继续霸占朝廷的重要职位,否则大明的江山必将岌岌可危。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时,次辅李国普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今最急迫的事是派遣一位知兵懂兵的延绥巡抚,坐镇榆林卫,再派三边总督先对贼寇进行限制,待朝廷有能力了,再彻底平定这股贼寇。”
崇祯皇帝听了,微微点头,但随即又面露难色。他刚刚继位不到半年,对眼前这些朝臣也只是勉强有所了解,至于其他官员,他实在是两眼一抹黑,到哪里去找那些真正知兵懂兵的大臣去坐镇关中呢?
想到此处,崇祯皇帝环顾朝堂,问道:“各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学士钱龙锡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臣举荐前南安巡抚杨鹤为三边总督,杨鹤曾举荐过熊廷弼、张明贺、李长庚、薛国用、袁应泰等人,可见他是个知将懂兵之人。而且杨鹤曾因得罪魏忠贤而被罢免,一直闲赋在家,品德有保证。”
崇祯皇帝听闻杨鹤的名字,微微颔首。他确实听说过此人,因得罪魏忠贤而遭罢黜,单从这一点来看,崇祯便觉得杨鹤是个君子。
崇祯即位之后,杨鹤开始在京城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谋求天下大治的要领在于培植元气。自从进行大规模战争、兵役以来,朝廷经常不断地对下边进行加派,导致目前公私财力交困,百姓的元气受到了伤害。自从辽左、贵州、四川兵败失控后,战场上暴骨成丘,封疆的元气受到了伤害。
自从朝廷里缙绅结党,彼此倾轧以来,谋逆的宦官乘机出来,打击好人,士大夫的元气受到了伤害。如今的国家就如同大病初愈,身上脉络还没调养好,风邪病毒容易侵染,治理的办法在于培植元气。
这番话在大明官员中流传甚广,被奉为名言,更是说到崇祯皇帝的心坎里了。
当下,他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钱龙锡推荐的这个人选。
“那么,延巡抚一职,各位爱卿有何举荐之人?”崇祯皇帝接着问道。
大学士韩爌向前一步,出列奏道:“臣举荐河南布政使张梦鲸。”
崇祯皇帝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就在几天前,他召集了天下卓越官员 24人,在礼部赐宴,张梦鲸便是其中之一。在崇祯心中,张梦鲸是他认可的好官能吏。
“可!”崇祯皇帝简短有力地说道,声音在文华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至此,关于应对大同贼寇的初步人事安排好。
崇祯元年(公元 1628年)3月 22日。
米脂县的乡间小道上,一支小型马队缓缓前行。此时,米脂乃至整个延安府被贼寇占据的消息,早已如疾风般传遍了整个北方。
这支马队里的众人,本以为踏入这片被传言笼罩的“贼寇之地”,定会满目疮痍、混乱不堪,加之兵灾肆虐,他们特意在山西行省雇佣了威武镖局的十几位镖师,以保一路平安。
然而,当他们真正进入这片土地后,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生机勃勃的农忙画卷:农夫们正有条不紊地开垦着土地,有人在精心修缮水渠,有人在合力建造水坝,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有序。四周不仅看不到想象中的混乱与破败,甚至连一个乞丐和流民都难觅踪迹。这与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这里是乱世中独存的世外桃源。
陈子龙满脸惊愕,不禁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同行的神父安东尼也感慨道:“卧子兄,这里明明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可我们这一路走了上千里路,就数这里最太平了。会不会是其他地方的官员蒙蔽了你们的皇帝,故意不报实情呢?”
陈子龙无奈地挠挠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希望能顺利找到徐晨先生就好。”
就在两人边说边朝着米脂县城走去时,前方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村子的村民正在激烈斗殴,现场一片混乱。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身着长衫的读书人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快步赶来。读书人高声喝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兄弟,为什么要打架?有话好好说!”
其中一个村民气愤地说道:“他们班家沟村不讲武德,居然截断了河道,我们村的地都没法浇水了,这庄稼还怎么种?”
另一边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地辩解道:“俺们这也是没办法,今年大旱,再这样让水白白流下去,俺们自己的田地都浇灌不过来,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长衫读书人听后,神色严肃地命令道:“大家都是为了生计,可不能以邻为壑啊!缺水的问题,我会找打井队来帮你们解决。但现在正是浇灌的关键时期,河道不能断水,不然这粮食都没法播种,到时候大家都得饿肚子。”
在读书人的一番劝说下,村民们渐渐冷静下来,最终听从他的安排,拆除了河道上的堤坝。
陈子龙目睹这一幕,心中大为吃惊。在他的认知里,今年陕西、山西两省遭受严重旱灾,从开春至今滴雨未下。他路过山西行省的时候,各个村子为了争抢水源,常常打得天翻地覆,死伤无数,即便是朝廷派去的官员,面对这种混乱局面也往往束手无策。
而米脂县,这个在他印象中本应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县城,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秩序井然,水利众多,显然是有人在用心治理。陈子龙不禁暗自思忖,米脂的县令必定是一位能臣,可这样一位有能力的官员,在大明官场却寂寂无名。
想到此处,陈子龙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愤怒,第一个就把矛头指向了魏忠贤这个阉党。在他看来,正是魏忠贤及其党羽祸乱朝堂,使得大明官场黑暗不堪,真正有才能的人得不到重用,而那些贪官污吏、无能小人却充斥朝堂,大行其道,将大明搅得乌烟瘴气。
不过,让陈子龙感到些许欣慰的是,当今天子圣明睿智。登基以来,已经开始大刀阔斧地拨乱反正,着手废除阉党的种种乱政。他坚信,只要皇帝继续秉持圣明,大明的未来必将重焕生机,越来越好。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陈子龙一行人继续朝着米脂县城进发。
第129章 ,陈子龙的奇妙之旅
陈子龙等人沿着道路继续前行,只见路上的商队愈发繁多。时不时便有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马帮从他们身侧经过,这些马帮所运货物,不是满满当当的布匹,便是堆积如山的羊毛。
陈子龙心中诧异不已,米脂县如今秩序井然,想来是当地县令治理得力。
可他从未听闻米脂乃是纺织中心,缘何会有这许多贩卖布匹的商队?
当下,他伸手拦住一个商队的掌柜,抱拳作揖,客气问道:“掌柜的,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掌柜不吝赐教。这米脂县,小可从未听说乃是纺织中心,怎的有如此多贩布商队往来?”
那掌柜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大同社的人在米脂郊外建了一座纺织城。那可真是神奇,能把没用的羊毛纺成布,如今每年都能产出上百万匹布,还有各种价格低廉的毛衣毛裤,有印着各种精美图案的羊绒,俺们这些人啊,都是从周边收购羊毛,再去贩卖布匹。”
陈子龙微微皱眉,问道:“这大同社……莫不是那被称作大同贼寇的势力?”
那掌柜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左右环顾一番,压低声音道:“客官,这话可不敢乱说!”
说罢,慌慌张张地转身,对着伙计们喊道:“都麻溜的,加快脚步!”言罢,带着商队匆匆离去,很快便与陈子龙等人拉开了距离,显然这个话题是禁忌。
陈子龙等人望着远去的商队,满心疑惑,从这掌柜的态度来看,这所谓的大同贼寇看来确有其事。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陈子龙的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吸引过去。
只见大片土地上,满是土豆苗、红薯苗和玉米苗,数量惊人。几乎每隔几块田地,便能看到几十亩这样的作物。眼前这片土地,少说也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种的都是这三种作物。如此大规模的种植,除了在天津曾见过些许,陈子龙在其他地方从未目睹。
陈子龙生怕自己看错,赶忙走到田地间,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口中喃喃道:“没错,这确是土豆苗,徐先生的成绩远超恩师的想象啊。”
“后生,你在这儿干啥呢?”一个老汉扛着锄头,从一旁走来,大声呵斥道。
陈子龙赶忙起身,整了整衣衫,拱手行礼道:“老丈,晚生实在是惊奇您田地里种的这些作物。晚生走南闯北,在其他地方可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老汉一听,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这可是徐先生带来的新作物,产量高,还耐旱。去年老汉种了这三种作物,收成比往年翻了三倍不止。今年春耕时,先生就说了,今年雨水偏少,让俺们多多种这三种。”
陈子龙心中一动,忙问道:“老丈,您说的徐先生,莫不是徐晨徐先生?”
老汉挠挠头,道:“啥徐晨不徐晨的,老汉只知道是徐先生。至于叫啥名儿,老汉还真不清楚。”
陈子龙却笃定这徐先生便是徐晨,心中对其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不禁想起恩师徐启光,当年在天津屯田,耗费数年心血,也不过屯垦了两万来亩土豆、红薯、玉米这三种作物。
恩师一直渴望能大范围推广这三种作物以应对旱灾,可无奈朝廷对此并不重视,地方百姓也顾虑重重,不敢轻易尝试。
一来百姓对这些陌生作物心存畏惧,不敢贸然种植。
二来朝廷赋税依旧以麦子等传统作物为准,若农户种了这三种作物,交税时还得去购买麦子,这对农户而言,负担着实太重。
可如今在这米脂,从眼前所见情形来看,种植面积已然有好几千亩,显然当地农户已然接受了这些作物。
而后陈子龙满心好奇,恭敬地向老汉问道:“老丈,晚生瞧见您田地里有个似木桩般的物事,不知那是作甚用的?晚生还见您从那里面引出了水来,实在是不解。”
老汉听闻,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笑着说道:“后生,这可是徐先生琢磨出来的压水井。听说是徐先生从打盐井的法子里头得了灵感,鼓捣出来的好物。咱米脂县这些年抗旱,可全指着这水井。”
“水井?”陈子龙一脸难以置信,这般小小的柱子竟会是水井?当下,他快步走上前去。
老汉见状,拿起一旁的铁棍,插入井口,又用瓢舀了一瓢水缓缓倒进去。
紧接着,便传来“咔哧咔哧咔哧”的声响,不多时,白花花的井水竟真的流淌而出。
陈子龙紧紧盯着这口井,端详许久,不禁赞叹道:“妙哉!妙哉!这机器构造如此简易,却能这般轻易地汲出水来,当真是巧夺天工!”说着,他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大声说道:“如此绝妙的抗旱神器,定要记录在恩师的《农政全书》之中,让更多人知晓!”
赞叹过后,陈子龙又问道:“老丈,这般神奇的汲水机器,造价想必不菲吧?毕竟这可是借鉴了盐井的技术。”
老汉呵呵一笑,说道:“徐先生那可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呐!只要俺们加入他组织的抗旱会,十户人家一起凑上五斗粮,徐先生就派人来帮俺们打造这样一口水井。”
“五斗粮?”陈子龙惊叹道,“徐先生此举,当真是救苦救难啊!”
这一路走来,陈子龙看到路边类似的“木桩”不计其数。起初他还满心疑惑,不知是何物,如今才晓得,原来一路所见皆是这神奇的压水井,粗略估算,眼前所见便数以千计。如此大规模地普及,对于干旱频发的北方而言,说是救万民于水火,实不为过。
接下来的行程中,陈子龙越是靠近米脂县城,内心越是兴奋难抑。一路上,土豆、红薯、玉米这三种作物的种植面积愈发广阔。此刻,他满心迫切地想要见到徐晨,当面向其致谢。毕竟,正是因为徐晨的努力,恩师多年的心血才得以在这广袤大地上推广开来。
进入米脂县城,陈子龙一行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此地富裕繁荣超乎想象,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川流不息。这热闹繁华之景,即便是他们一路经过的府城、省城,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
陈子龙心中暗自思忖,如此繁盛之地,定有值得学习借鉴之处。于是,他决定先拜访一下当地的父母官,一来表达敬意,二来也有取经接受教诲之意。
考虑到同行的安东尼等三位传教士,他先将他们妥善安置在米脂的客栈,而后独自前往县衙。
然而,当他踏入县衙时,却被眼前空荡荡的景象惊住了。平日里本该热闹的县衙,此刻不仅没有申冤告状的百姓,甚至连吏员的身影都不见一个。县衙的冷清与一条街道外的繁华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陈子龙满心疑惑之时,齐绍光师爷从一旁走了过来,诧异道:“这位公子您找谁?”
陈子龙赶忙行礼,恭敬地说道:“晚生乃松江秀才陈子龙,路过米脂,一路上目睹本地政通人和、繁华昌盛之景,心中甚是钦佩,所以特来拜访当地的父母官,希望能聆听教诲,增长见识。”
师爷上下打量了陈子龙一番,那眼神就像看一个不知世事的傻子,但还是客气地说道:“进来吧。”
两人穿过县衙大堂,大堂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随后他们来到了后院。
只听见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这声音平和淡然,仿佛超脱尘世。
师爷对着正在耕作菜园的人说道:“县尊,有个外地的学子想请见你。”
齐绍光抬起头,看向陈子龙。他清澈的眼神当中透着一丝不通世事的愚蠢,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陈子龙却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撼了。刚刚那首诗所传达出的悠然心境已然让他触动,而眼前这位县尊大人,穿着朴素,身为朝廷命官却亲自在县衙耕作,更是让他大为惊叹。
在大明朝,上一个在县衙内自种自食的官员,正是大名鼎鼎的海青天海瑞。陈子龙心想,自己此番前来,果然是来对了地方。
齐绍光看着陈子龙,缓缓开口道:“你是外地学子,难道没听说过米脂被贼寇攻占了?”
陈子龙赶忙点头,带着一丝气愤说道:“晚生确实听说了,说是有大同贼寇攻占了米脂县。但自进入米脂县以来,晚生所看到的却是政通人和、兴旺繁荣的景象。晚生坚信,那些关于米脂沦陷的传言定是无稽之谈,是有小人在恶意污蔑县尊您。”
齐绍光却神色淡然,平静地说道:“你所看到的政通人和的景象确实不假。但这并不妨碍米脂县已经被贼寇攻占的事实。而我这个县尊,如今不过是被囚禁在县衙的一个囚徒罢了。”
“啊!”陈子龙听闻此言,顿时傻眼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齐绍光回想起最初被囚禁在此地的日子,那时的他每天担惊受怕。他害怕自己真的被徐晨杀害,也担心会因此被朝廷责难,更觉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然而,时光荏苒,在米脂这一待就是两年。渐渐地,他适应了这种看似荒诞的生活。如今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忧心忡忡。
每天他就在县衙种地,享受劳作的乐趣;闲暇之时,便练练书法,陶冶情操;偶尔还会去茶馆坐坐,聆听那些八卦趣事以及商队带来的各种信息。
为了及时了解大同社的动向,他甚至还订了《大同日报》。现在的他,已然不想再去纠结仕途上的种种是非,也不再关心朝廷会如何处置自己。每天只专注于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仿佛成为了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静静地看着米脂发生的一切变化。
齐绍光看着陈子龙,笑着问道:“既然知道这里是沦陷之地,为什么还要冒险过来?”
陈子龙赶忙回道:“晚辈恩师乃是户部侍郎徐启光。恩师有一好友,姓徐名晨。三年前,徐先生向恩师求取土豆、玉米、红薯三种作物。恩师一直心系这三种作物的普及情况,想要了解一番。
同时,徐先生还愿意帮助恩师刊印《农政全书》,并且承诺为天主教会建立一座教堂。晚生正是带着恩师的手稿,与三位天主教的师兄一同前来的。”
“徐晨?”齐绍光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阵莫名的神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徐晨会和户部侍郎徐启光扯上关系,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恍然大悟,难怪徐晨会有土豆、玉米、红薯这三种作物了。
他微微苦笑,说道:“徐晨就是大同贼寇首领,如今米脂,甚至整个延安府,都是被他带领的大同贼寇所攻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