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60节

  然而,在另一些抗旱会尚未占据主导地位的村庄,情况却截然不同。当地士绅仗着自家豢养的长工壮丁,态度嚣张至极,公然放话:“若是抗旱会的人敢来我们村子,格杀勿论!”

  面对这般顽固不化之人,徐晨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他果断下令出动护卫队,甚至将炮兵营都拆散调配使用。对于一般的士绅宅院,直接用飞雷炮进行轰击。飞雷炮呼啸着砸向宅院,瞬间火光冲天,砖石横飞。

  而对于那些防御较为坚固的士绅围子,则动用四斤炮。只听得几声震天动地的炮响,一两炮过后,围子的城墙便轰然倒塌。

  这些顽固士绅敬酒不吃吃罚酒,徐晨自然不会留情,不仅没收了他们的家产,还将他们发配去做苦力。一时间,整个冬天的绥德州,炮火轰鸣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天启七年(公元 1627年)十一月十六日。

  绥德城的悦来酒楼内,热闹非凡。朱治和沈荣作为本地,在此宴请绥德城的诸多读书人。虽说不少人顾虑与“叛逆”有所沾染,心中害怕,不敢前来赴宴,但绥德绝大部分的读书人还是到场了。

  这些读书人主要分成两类。一类是生活陷入绝境的底层读书人,其中大多为童生。这些年关中地区旱灾连年不断,流民数量与日俱增。乡村之间,马贼土匪肆意横行。自张三起义之后,兵灾又接踵而至,使得关中地区的秩序愈发混乱不堪。

  这些底层的读书人为了一口吃食,不得不放下尊严,四处奔波求生,但即便这样吃不饱饭依旧是常态。

  而大同社虽被视作叛乱势力,却极为重视教育,规定下属的每一个村子都要招募夫子,开展扫盲工作,教导孩童读书识字。不仅如此,大同社出手极为大方,每月愿意付给夫子一两银子的工钱,还贴心地包四季长衫。对于这些几乎快要饿死的童生而言,大同社提供的这份工作机会,无疑是他们全家得以过上体面生活的唯一希望。

  另一类则是举人、秀才等稍有资产的读书人。他们前来赴宴,可不是为了加入大同社,而是抱着讨伐大同社的心思。

  毕竟大同社推行的均田政策,直接剥夺了他们的家产。尤其是那些考上举人的读书人,哪个名下没有几千亩的土地?大同社的这一举措,无疑是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也让他们在政治上失去了诸多倚仗。

  至于他们为何不像一些老一辈人那般惧怕大同社,一来是年轻气盛,自恃掌握了圣贤真理,坚信有理便能走遍天下;二来在他们眼中,大同社毕竟是由读书人结社而成,总归算是自己人,料想大同社不至于对他们这些读书人痛下杀手。他们甚至还心存幻想,希望凭借自己的学识和口才,结束大同社所谓的“暴政”。

  两拨人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思,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朱治和沈荣二人。

  “实在对不住,我等事务缠身,来晚了!”人还未到,朱治洪亮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不晚,不晚!”众人纷纷赔笑着回应。虽说不少人内心鄙夷朱治等人投身大同社,沦为“从贼”之人,但他们也清楚,朱治如今身为上千人的监军,在大同社中颇具话语权。他们能否在大同社谋得一份生计,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朱治的一句话。

  朱治和沈荣二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上首位置落座。朱治微微起身,目光扫视众人,朗声道:“各位,我大同社向来极为重视教化之道。此次,我社欲在绥德四县全面推广教育。除米脂之外,尚有 400余村急需夫子。绥德、吴堡等三县同样如此,总计预计需招募 600位夫子。每位夫子每月可得一两银子工钱,春夏秋冬四季,各发一套长衫。”

  稍作停顿,朱治接着说道:“同时,我大同社推行均田事宜,也急需五百名工作人员。此工作需精通筹算,相对辛苦些。不过,我大同社也不会亏待大家,每月付三两银子工钱。只是有一点需说明,这份差事不如夫子那般稳定,待均田之事完结,差事便告结束。”

  在场的读书人听闻三两银子的工钱,不禁发出一阵惊叹。要知道,年收入 36两银子,在绥德州绝对算得上是高薪了。即便是那些拥有上百亩土地的地主,一年的收入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数字。

  就在这时,艾志鸿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怒容,大声斥道:“你们大同社所做的这哪里是均田?分明是赤裸裸地抢夺我等大户的土地!这等行径,简直就是暴政、乱政!你们大同社就不怕被天下人所唾弃吗?”

  沈荣抬眼望去,见是艾家人,忍不住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艾志鸿出身的艾家,在整个关中地区都是声名显赫的大族、官宦世家。在绥德州米脂一带影响力极大,其祖父艾希清乃是贡生,曾担任绛州通判;父亲艾榛任职明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三叔父艾杞更是延安府米脂县的第二位进士;四叔父艾梓为武进士。艾家世代为官,在当地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士绅阶层。

  当初大同社灭掉的艾家,就是他们的分支,至于艾家为什么没有报复徐晨,一是徐晨当时灭掉艾家,团结的是艾家庄本土人,艾强他们还被坐实了通匪,加上又是被黑娃用族规处罚了,这事情严格来说就是艾家内部的纷争,艾家想报复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二就是徐晨也不是好惹的,当时大同社发展迅猛,已然成了气候,壮大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艾家的预料。他们还在准备如何对付徐晨,就听闻徐晨如何灭掉赵宝国,占据河鱼堡,没几个月,又击败李国奇、尤世辛,霸占归德堡、响水堡。

  艾家虽有权势,但主要集中在文官体系当中,徐晨根本不和他们在一个体系内玩,艾家的权势根本没有用,面对这般局势,也只能徒呼奈何。

  艾家众人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徐晨不过是一时得势,却万万没料到,徐晨竟能在绥德城之外以雷霆之势,将榆林卫主力打得土崩瓦解。如今这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艾家能否找徐晨报复的问题,而是徐晨接下来会不会进一步对艾家出手。

  沈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嘲讽的冷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天下人的唾弃,我等可从未听闻。倒是那万民欢呼之声,声声入耳,清晰可闻呐。”沈荣身为大同社之人,言语间透着自信与底气。

  艾志鸿神色一变,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反驳,言辞间带着世家大族的傲慢:“哼,你们大同社强取豪夺,打着均田的旗号,实则扰乱天下秩序,如此行径,岂能让人心服口服?这天下的规矩,可不是你们能随意破坏的!”艾志鸿开口就代表天下人,大义凛然的斥责大同社的行为。

  沈荣满脸鄙夷之色,毫不客气地回应道:“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难道你艾家就干净得如同白纸一般,从未有过强取豪夺之事?我大同社向来最讲实事求是。艾公子,不如这样,你我一同去查查绥德州那些拥有千亩良田的大族,看看他们的田地,究竟有几亩不是靠着巧取豪夺得来的?”沈荣语气强硬,毫不退缩。

  艾志鸿正要张嘴继续反驳,却被身旁的同伴一把拉住。同伴深知此事一旦深入调查,大族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必然会被公之于众。真要到了那一步,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光的事情。都会朗朗乾坤之下,他们名声和威望也会被大同社彻底摧毁,再无翻身之地。

  沈荣冷眼看着艾志鸿,他本就是本地人,对艾家的发家史了如指掌,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揭露艾家丑恶嘴脸的机会。

  “艾公子,你祖父出身寒门,家中起初不过几十亩薄田,这一点,我可没说错吧?”沈荣故意将话题引到艾家的发家根源上。

  艾志鸿脸上闪过一丝骄傲之色,昂首说道:“自然没错。我艾家能有今日这般家业,那可是三代人兢兢业业、努力打拼而来。你们大同社蛮不讲理,妄图夺走我艾家产业,若是再不知悔改,必将在天下人的声讨中走向灭亡!”艾志鸿试图用天下人的舆论来压制沈荣。

  沈荣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你祖父从绛州通判任上致仕,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家族的土地便从几十亩扩张到了七千亩之多。这么多的田地,艾公子,你总不会天真地以为,全都是你祖父用那微薄的俸禄购置而来吧?要知道,我大明官员的俸禄,向来是出了名的低。你家能有如此大规模的土地扩张,依我看,只有两个途径。其一,便是你祖父当官之后,仗着权势,巧取豪夺而来。”沈荣目光犀利,紧紧盯着艾志鸿。

  “你这是在污蔑,纯粹是对我艾家的恶意中伤!”这种事情,艾志鸿自然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他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叫嚷道。

  沈荣却不为所动,继续冷静地分析道:“那其二,恐怕就是你祖父贪污受贿了。绥德这一带,一亩土地价格在六两到十二两之间,我就取个中间数,按一亩九两银子来算,你家那七千亩土地,购置下来至少需要六万三千两银子。而且,这还是在有人愿意出售土地的前提下。”沈荣条理清晰地罗列着数据,让艾志鸿愈发心慌。

  “再说到你父亲这一代,好几人为官,你艾家的产业壮大的更快了,据我大同社仔细核算,你艾家光是在绥德州一地拥有的土地,就超过了六万亩。为了算清你艾家的土地数量,我十几个手下不辞辛劳,忙碌了整整一天。

  六万亩土地啊,折算下来差不多得四五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你艾家三代人的‘积累’,艾公子,贪污受贿与巧取豪夺,你总得选一样吧?”沈荣步步紧逼,言辞犀利。

  “你,你……”艾志鸿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这两个罪名,无论哪一个落在艾家头上,对他家的声望都灭顶之灾,他家又不是将门,那些丘八不用在意名声。但读书人要是没有名声,以后他艾家子弟考科举都很难中。

  他家的土地,确实一部分是正常购买,还有一部分是他人寄存,但其中巧取豪夺的事情也着实不少。这些虽然是大明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可一旦被公开,后果不堪设想,对他家来说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荣见状,又是一声冷笑,嘲讽道:“你艾家有权有势之时,便肆意巧取豪夺。如今我大同社力量已然远超你艾家,按照你们这些世家大族一贯奉行的规则,我大同社同样可以对你们采取手段。你又何必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般,在此徒劳地狂吠呢?”沈荣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艾志鸿的要害。

第124章 ,公开宣传公天下与相互不信任的困境

  艾志鸿面色涨红,被沈荣一番言辞说得无言以对,几次想要出声,终是没能再吐出半个字来。

  其他的举人秀才见状,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这如芒在背的话题一个不慎就落到自家头上,惹来无端麻烦。

  朱治道见状,微微拱手,和颜悦色道:“方才沈兄所言,实乃一时气话,当下大明所延习的这套弱肉强食之制度,已然弊病丛生,难以适应当今的天下。而我大同社一心向往的,乃是建立一个公天下。诸位可知,何为公天下?简而言之,便是土地归天下百姓所共有,这也正是我等推行均田之缘由啊。”

  朱治的这番话,如同一阵舒缓的微风,让在场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大同社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举人郝杰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衫,神色凝重道:“朱兄,且不说这公天下不过是流传于三代传说之中的美好愿景,难以企及。就说贵社,总不能仅凭一己理念,便随意掠夺我等的土地吧?这于情于理,恐都说不过去。”

  朱志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霸气却又不失温和的笑容,朗声道:“郝兄此言差矣。在我大同社的理念里,这世间的山川、河流、田地,本就属于全天下人。如今我大同社推行均田,让天下百姓都能有田可耕,又有何过错?而且,我社从未禁止诸位耕作。郝兄若有意体验农耕之乐,大可前往县衙报备,表明自己愿为农夫,如此便可申请得五十亩田地。我大同社秉持的是‘耕者有其田,不耕者无其田’之原则,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言罢,朱治又是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目光坚定而平和:“我大同社所反对的,只是那些肆意盘剥百姓之人。如今天下动荡不安,究其根源,便是这类盘剥百姓的人太多,致使百姓不堪重负,苦不堪言。我等所做之事,不过是正本清源,为天下百姓谋一条生路罢了。”

  此言一出,四周的读书人顿时一片哗然。朱志虽说语气平和,面带微笑,可话语表达的是他们大同社的规矩取代了大明的规矩,并且还要他们遵守这个规矩,那股隐隐的傲慢与霸气,竟比沈荣更甚几分,仿佛全然没将在场众人放在眼里。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高声道:“你们这般行事,已然得罪天下,如此大逆不道,大业必定难以成功!”

  朱治却不以为意,从容笑道:“我大同社所走之路,的确是一条前人未踏之新路,能否成功,我们亦不敢断言。但有一点我们十分清楚,大明现行的这套制度,已然病入膏肓,难以为继,家天下也越来越不适应当今的天下了,是到了终结这一制度的时候。走新路虽充满未知,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但却是探索走出这治乱轮回的必由之路。即便前路荆棘密布,我等亦当勇往直前。”

  打赢榆林卫主力之后,大同社员个个对自己走的这条路信心大增,他们不过占据了米脂就已经可以战胜榆林卫了,等他们占据了整个延安府,整个关中,横推天下也不是难事。

  所以现在大同社员信心十足,开始对外传宣传以公天下取代家天下。

  这场人才招募大会举行的非常顺利,虽然大同社狂妄,但他们手中的银子是实实在在,这些都快要饿死的童生哪里会在意大同社是不是在造反,先想办法活下来再说。

  徐晨在绥德州稳定局势后,留下一营人马驻守,而后亲率大军,沿着当年那承载着无数历史记忆的秦直道,浩浩荡荡南下。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攻占了清涧县,紧接着乘胜追击,又拿下了延川、延长两县。

  天启七年(公元 1627年)11月 21日,徐晨率领着三千护卫队战士,威风凛凛地杀到了延安府肤施城下。抵达城下后,徐晨并未急于下令攻城,而是吩咐手下人立刻着手赈济灾民。

  此时的陕北,气温已然降到了零度左右。受小冰河期干旱气候的影响,天空虽还未飘下雪花,但随处可见水坑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这寒冷刺骨的天气里,那条有着 1800年历史的秦直道上,却涌动着无数零零落落的大小队伍。

  这些灾民身着单薄破旧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扶老携幼,步伐艰难地向前挪动着。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时有人体力不支,倒在路旁,大多再也没能站起来。他们的眼泪早已哭干,却连为自己亲人挖个土坑埋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一些杂草枯枝盖住亲人的身体,而后继续前进。

  支撑着他们继续前行的,是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在米脂,有一个大同教,教主姓徐,是个菩萨心肠,在米脂赈济灾民、分田分地。

  这个消息,就像黑暗中的一丝曙光,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他们不顾严寒,毅然踏上了这条通往米脂的艰难之路。

  徐晨在行军路上,看到这凄惨的景象,心中大为不忍,立刻询问详情。得知缘由后,他先是留下一部分粮食分发给这些灾民,安慰道:“乡亲们,绥德州如今正在推行均田,只要到了那里,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同时,他即刻下令让刘永在秦直道沿岸各处设立救济点,准备好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保暖的羊毛衣裤,全力救济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

  然而,随着徐晨的军队逐渐远离绥德州,那些原本被救济的灾民却改变了方向。他们紧紧跟在护卫队后面,虽然徐晨说了绥德州有救济,但这些流民却不敢放弃眼前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这样,当护卫队抵达肤施县时,身后已经跟随着上万流民。

  徐晨略作思索,当机立断,将这上万灾民组织起来,分成两营,安排他们充当后勤人员,发挥各自的作用。

  与灾民把徐晨视为救命恩人截然不同,这一路的士绅们,却将徐晨及其带领的大同社视为恶魔一般。毕竟,他们消息更为灵通,早已得知大同社在榆林击败总兵杜文焕的消息。如今在整个陕北地区,大同社已然成为一股无人能敌的强大势力。

  原本,若是仅仅如此,地主土豪们虽会心生忧虑,却也不至于恐慌到这般地步。关键在于,徐晨在绥德州推行均田制,这一举措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延安各县的大户之间大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彼此沾亲带故。如今绥德州的大户们纷纷外逃,通过这些外逃亲戚的口口相传,这一路上的大户们对绥德州那“无法无天、宛如王朝末日”的景象有了详细的了解。一时间,大同社在他们心中成为了最为恐怖的敌人,甚至比朝廷的军队都要可怕几分。

  所以,当这些大户得知大同社的军队逐渐靠近自己的土地时,顿时慌了手脚。他们毫不吝啬钱财,急忙打开自家的钱库,搬出一箱箱的铜钱,四处招募家丁、长工和短工。同时,不惜重金购买弓箭、大刀等武器,让这些人日夜守在墙头,如临大敌般防备着大同社的进攻。

  虽说他们心里也明白,这般做法或许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平复他们那惶恐不安的内心。

  为了鼓舞士气,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户们,连绫罗绸缎都不穿了,纷纷换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皮甲,装模作样地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身先士卒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们还故意恐吓村里的百姓:“大家听好了!那大同贼寇一旦来了,你们的妻子女儿都会被他们抓走肆意侮辱,家中粮食也会被抢夺一空,到时候咱们所有人都得家破人亡!”

  这明明是毫无根据的谎言,可这些饱受战乱之苦、早已人心惶惶的村民们却深信不疑。因为近来已有不少小村子被流民攻破,那些惨遭厄运的村庄里,青壮男子被杀光,粮食被洗劫殆尽。如今延安府乡间的秩序几乎全面崩溃,类似的惨事屡见不鲜。如此一来,剩下的村落人人自危,自然而然地把徐晨的护卫队看成了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土匪,拼了命也要将他们挡在村子之外。

  当然,这些大户心里清楚,光是恐吓村民远远不够,毕竟他们自己才是损失最大的一方。为了尽可能减少损失,不少大户咬了咬牙,不仅减免了佃户们的高利贷,而且在守城的这段时间里,还时不时地给壮丁们提供猪肉、白面等食物,让他们着实吃了几顿好饭。

  话分两头,延安知府张辇这段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每日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满心的忧虑简直要将他淹没。

  前些日子,榆林卫的那些丘八过境,可把地方上的大族给折腾坏了,他们一个个怨气冲天。张辇为了安抚这些地头蛇,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累得几乎脱力。

  好不容易等杜文焕的人马离开了施肤县,张辇满心以为这下终于能松口气,安稳地过个年了。可谁能想到,没几天,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杜文焕带着两万大军,竟然在米脂县和大同社干了一仗,而且败得极惨,两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杜文焕最后就带着几个家丁灰溜溜地逃回榆林卫。

  这消息可把张辇给气坏了,他在县衙里不停地大骂杜文焕,骂那些榆林的将门都是些酒囊饭袋。小小一个大同社的贼寇都平定不了,还被打得落花流水,杜文焕怎么败的!

  整个米脂的青壮加起来都不知道有没有两万人,他这两万大军到底是怎么输的?”张辇实在是想不明白。

  其实,张辇对大同社架空米脂县令齐绍光的事情早有耳闻。但这个大同社的头领徐晨倒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两年米脂的税负足额缴纳,年年评定都是上佳。比起其他县拖拖拉拉,上缴不足七成,米脂县可算是给他省心不少。更重要的是,徐晨在米脂安置流民、开垦屯田,为整个延安府解决了不少流民问题。

  最开始,张辇觉得这个徐晨虽然行事有些跋扈,但对朝廷总归还是忠心的,地方上跋扈的人又不止徐晨一人,只要徐晨能帮助他征税,那么他就是大明的忠臣,只有跋扈这小小的缺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后来,大同社的护卫队竟然连河鱼堡的赵宝国都给击败了,还霸占了军堡。到这时候,张辇才惊愕地发现,这个大同社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么忠诚,他们分明是在图谋不轨,想要造朝廷的反。这两年的蛰伏,不过是学太祖皇帝“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策略罢了。

  但张辇即便知道了徐晨有反心,也只能装作一无所知。他心里清楚,要是上报朝廷说延安出了个大同社蛊惑百姓、为祸一方,且不说这知府的位子能不能保住,万一朝廷里有小人趁机诬陷他与大同社有勾结,那他可真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毕竟这两年大同社缴纳的税赋可是实实在在的足额,哪怕是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也觉得自己和大同社有勾结。

  然而,更让张辇绝望的是,杜文焕这一败,似乎彻底激怒了徐晨。大同社在战胜榆林卫之后,彻底改变了以往的做派,先是派兵攻占了延安府的几个县城,如今更是带着上万大军直逼施肤县而来。

  张辇见此情形,当机立断,关闭城门,招募青壮守城。同时派自己的师爷去请延安府的官绅士绅们来府衙议事,商议如何应对大同社这股贼寇。

  而施肤县(以后出现的都是这个名,毕竟前面那个太逆天了,容易禁)的大族们此时也都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米脂、绥德州的大族们,有条件的都逃到了省城,没条件的就跑到了施肤县。

  经过这些人的一番渲染,徐晨在大家口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残暴不仁、欺压士绅、肆意抢占土地的混世魔王。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手上的护卫队战斗力极强,连榆林卫的正规军队都败在他们手里。

  如今,徐成带着上万人马将施肤城围得水泄不通,显然是要攻城。一旦城池被攻破,他们这些大族的家产肯定会被霸占,土地也会被吞并,后果不堪设想。

  会议上,当地刘氏族长一脸焦急地问道:“府君,如今大敌当前,您可有退敌的良策啊?”

  张辇神色凝重说道:“诸位,如今已到十一月末,天气严寒,本就不是出兵的好时节。大同贼寇却逆时而动,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我们只要在晚上往城墙上浇水,城墙就会结冰,到时候大同社的贼寇就没办法攻城了。再坚守个十天半个月,等落雪之后,城墙更是坚如冰墙,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反倒是他们这些贼寇,在这严寒之中,必定会冻死冻伤不少。”

  延安府毕竟地处边镇,这些大户们多多少少都懂一些军事常识。张辇刚刚所说的办法,听起来确实符合常理。就当下这天气,晚上往城墙上浇水,城墙确实会结冰。也就是说,只要能守到天降大雪,局势就会对大同社极为不利,到时候他们必定伤亡惨重。

  就在所有大户们都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张辇又面色沉重地说道:“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延安府虽然驻扎着一个卫所的兵力,但由于军户逃亡严重,如今兵力已经不足一千人了。而且就这一千士兵,已经四年没有领到粮饷了,他们心中怨气极大。让这样的士兵去守城,很容易出问题。所以,若要防御施肤城,一是要招募些粮饷,先把拖欠士兵的粮饷发放下去,二是要招募一些青壮来协助守城。”

  “只是,如今延安府府库的钱粮都已经转移到省城了,府库空虚,本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恳请各位父老乡绅伸出援手了。”

  延安卫指挥使艾穆喜这时也接口道:“各位,虽然现在天气寒冷,但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下雪。我按三个月来计算,若要招募五千青壮守城,每人每日两升粮,一日就要消耗一百石粮食,三个月下来就是一万石。延安卫士兵四年军饷大致是万两,招募青壮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按三个月算,就得三万两银子。此外,还得留够两万两银子作为抚恤之用。所以,想要守住城池,至少需要一万石粮食和六万两银子啊。”

  这也是大明官员的专业技能了,一遇到缺钱就想找皇帝拨内帑,毕竟这天下是他老朱家的,他不出钱谁出钱,难道还想叫他们这些打工仔出钱做事,商品经济繁荣就这点好处,大家对于我的,你的,天子的分的很清楚,守天下当然要用天子的钱了。

  而现在施肤城自然是没有皇帝,甚至连王爷都没有,但徐晨对付的是本地大族,着急的是他们,要出钱的自然也应该是他们了。

  所以张辇等着他们出钱救自己。

  大族们的族长们听了这话,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他们心里其实都明白,现在局势危急,如果真等徐成打进城来,他们别说钱粮,恐怕连土地都保不住。一万石粮食、六万两银子,对他们十几家大族来说是小数,哪怕是一家单独拿出来,也并非难事。现在捐献些钱粮,保住城池,实际上就是保住了自己的财产和土地,这道理他们都懂。

  可问题在于,他们心里实在是没底,怀疑这些钱粮能不能真正起到作用。或者更进一步说,他们很担心这些钱能不能切实到守城青壮的手中。毕竟他们自己在地方上就惯于欺上瞒下,上面要收一两银子,他们就能收到十两。

  以他们对卫所军官的了解,这些粮食能有三成到青壮口中,都算是艾穆他们尽心尽力关心城防了。这六万两银子,真正能到青壮手里的,他们估计连六千两都悬。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钱花出去了,最后却一点效果都没有,那可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太了解了,所以对张辇和艾穆喜的操守,实在是难以信任啊。

  众人沉默,现场的气氛就压抑起来了,几位大族族长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墙上摇曳的烛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微响,像是在为这紧张的氛围添柴加薪。

  张辇心急按捺不住说道:“各位乡老,如今时间紧迫,容不得咱们再犹豫了!大同的贼寇随时都可能兵临城下,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啊!

  城中那些欠饷的士兵,还有那些没拿到赏钱的青壮,在生死关头,难保不会为了自保,直接把这延安城拱手献给那徐晨!到时候,咱们都得跟着遭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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