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50节

  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当,帘栊轻响。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缓步进来,一见父亲病骨支离的模样,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正待扑上前去,却听林如海轻咳一声道:“玉儿,钦差大人在此,论起来也是你的姐夫。此番你又蒙他一路照应,还不先见礼?”

  林黛玉一怔,偷眼瞧了瞧端坐一旁的姜念,心中暗忖:“这一路上他何曾照应过我?无非是远远见过几回罢了!”虽如此想,却不敢违逆父命,只得勉强对姜念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大人,谢大人一路照拂。”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不情愿。

  姜念却似未察觉,含笑道:“林妹妹无须多礼。”

  这一声“林妹妹”叫得亲切,却让林黛玉心头一团小火窜起。她那两弯罥烟眉顿时蹙了起来,心中暗恼:“谁是你的林妹妹?哼,讨厌!”抬眸时,一双含露目含着三分嗔怒,朝姜念飞了个眼风。

  林黛玉一时也顾不得讨厌这位表姐夫,快步上前,跪在床边,望着父亲枯瘦青白的面容,泪落不止。

  姜念见状,起身道:“姑丈与表妹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了,且去那桃花泉轩瞧瞧,若适宜便住下。”

  林黛玉听到这话儿,手中罗帕不觉攥紧,心下暗惊:“这……这位表姐夫竟要住到桃花泉轩去?”

  桃花泉轩位于后院,而林黛玉就住在后院一处名为“芙蓉馆”的住所。

  姜念见林妹妹又蹙起了两弯罥烟眉,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妹妹一眼,方才施施然离去。

  待姜念离去,林黛玉觉得室内空气都似清爽了几分,于是伏在父亲床前,细细诉说父女重逢的悲喜。

  贾琏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姑老爷这病,医生怎么说?”

  林如海叹道:“我这症候,寻常医者来治,是一分生机也无的。幸得姜大人遣人从苏州请来了一位姓苏的神医,才说有二三分生机。”

  话音未落,林黛玉又已泪如雨下,暗叹:“父亲他……他竟只有二三分生机了!”

  贾琏听罢,心中却生郁结。他此番南下,原是盘算着带走林如海家产的,且预计林如海必死无疑了。如今听说竟有二三分生机,好比一碗冷水浇头,面上则强作关切道:“既如此,更要好生将养才是。”

  贾琏又忍不住问道:“竟是姜妹夫遣人请来的神医?”

  林如海遂将此事进一步细说。

  林黛玉听完,低头暗忖:“此事倒是要谢他的。”却忽抬头道:“父亲要那姜……姜姐夫住在桃花泉轩?”

  林如海点了点头。

  不待林如海解释缘故,林黛玉便忙道:“女儿依旧住在芙蓉馆,他若住在桃花泉轩,岂非……岂非……”

  话未说完,已是羞得低下头去。

  林如海会意,伸出枯瘦的手,轻抚女儿的发丝,温声道:“玉儿有所不知。按圣旨,姜大人以盐院为钦差行辕,为父本该迁出。如今他体恤为父病重,不仅容我留住,连四并堂都未让出。这盐院内,最好的住所便是四并堂与桃花泉轩。桃花泉轩虽在后院,与芙蓉馆尚有距离。况且他是你表姐夫,又是朝廷钦差,公务繁忙,岂会无故去你居所?”

  林黛玉低头不语,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暗想:“若是宝玉住在那儿,我巴不得,偏生是这个不曾亲近的表姐夫……”

  林如海又道:“你既回来,为父的病就好了一半。只是盐院住了钦差,你要谨守规矩,不可任性。”

  林黛玉低眉顺目地应了,心中却对那位表姐夫更添不喜。手中帕子绞了又绞,绞出几道褶皱来。

  哼,讨厌!

  ……

  ……

  细雨如烟似雾,绵绵不绝。

  文载璋撑着一柄油纸伞,半躬着身子引路,姜念也撑伞而行。

  二人沿着青石小径,穿过月洞门,来至后院。

  后院本就景致宜人,细雨之中,又别有一番韵味。假山石上雨水潺潺,如挂珠帘;曲水回廊间雨丝氤氲,似蒙轻纱。

  转过了一道竹篱,忽见一口古井静卧其中,井栏上“桃花泉”三字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文载璋忙道:“大人请看,这便是闻名扬州的桃花泉了,此泉水烹茶最妙。”

  姜念走近细观,只见井水澄澈如镜,井边几株桃树虽未着花,枝条却被雨水洗得发亮。

  文载璋又引姜念走向泉边轩馆。这轩馆三楹开阔,青瓦白墙,檐下悬着“桃花泉轩”匾额,笔力遒劲。

  轩内陈设一张紫檀书案,上设文房四宝,皆是上品。案头一尊青玉山子,雕着松下问童子之景。靠墙一排书架,摆满各类书籍。又设着茶案,一套钧窑茶具莹润如玉。窗下摆着棋枰,两旁各设一个蒲团。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烟雨江南图》尤为精妙。

  文载璋忙去推开窗,道:“大人请看。”

  但见窗外假山玲珑,曲水环绕,雨中更显清幽。

  又开后窗,一株老梅虬枝盘曲,虽在雨中,却是开满了鲜艳的梅花。

  文载璋谄笑道:“林侍御最爱在此读书会友。夏日纳凉,冬日赏梅,最是雅致。不敢欺瞒大人,这轩虽比不得四并堂富丽,却是盐院中最有韵味的所在。”

  姜念心里甚是满意,于是道:“就住这里罢。”

第199章 林黛玉是什么花

  林如海卧病在四并堂内室,窗外细雨已歇。

  屋内炭火虽旺,仍透着几分寒意。

  床前正坐着一位妇人,年近四十,身着缎袄,下系绫裙,头上簪一支金簪子,耳上坠着珍珠坠子。

  她是林如海的妾室邱姨娘。

  邱姨娘身后侍立着两个丫鬟,左边一个穿青缎背心的唤作小南,今年十七岁,生得杏眼桃腮,有几分姿色;右边一个穿绿袄的唤作小丹,比小南还年长一岁,只是姿色比起小南差远了。

  邱姨娘手持药碗,轻轻搅动,柔声道:“老爷,药凉了,该进些了。”

  说着将药碗递到林如海唇边,林如海勉强饮了。

  邱姨娘放下药碗,用帕子替林如海拭了拭嘴角,忽然问道:“老爷派了谁去服侍那姜大人?”

  林如海闭目道:“派了小厮康儿去。”

  邱姨娘眼波一转,笑道:“姜大人虽是钦差,到底是个年轻哥儿,论起来,又是老爷的侄女婿,只派个小厮服侍,未免简慢了。”说着轻轻替林如海掖了掖被角,“依我看,该派个知冷知热的丫鬟去才是正理。”

  林如海睁开眼,略一沉吟:“如此也好。只不知派何人合适?”

  邱姨娘嘴角微扬,回身指了指身后的小南:“这小南最是伶俐,针线茶饭都来得,又是读书识字了的,不如就派她去?”

  小南低头绞着衣角,却忍不住偷眼去看林如海神色。

  林如海打量了小南几眼,见她模样周正,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依你罢。”

  邱姨娘忙道:“小南,还不谢过老爷?”

  小南连忙上前,盈盈下拜:“谢老爷抬举。”

  林如海摆摆手:“记住,姜大人是钦差,又是亲戚,务必小心伺候。”

  小南连声应是。

  ……

  ……

  姜念安顿在桃花泉轩。

  唤作康儿的小厮正忙着收拾,忽听门外环佩叮当,抬头见邱姨娘领着小南、小丹款款而来,康儿忙不迭地躬身请安。

  姜念正倚着后窗观梅,闻声转身,见是一个妇人携着两个丫鬟,心里不由好奇。

  “给姜大人请安。”邱姨娘福了一福,声音温软似三月春风。

  姜念看了眼康儿:“这位是?”

  康儿忙道:“这是咱们家的邱姨奶奶。”

  姜念会意。

  邱姨娘眼波一转,对康儿道:“你且退下吧。老爷说了,这里不用你服侍,你还是回去伺候老爷。”

  康儿闻言,脸上顿时显出几分不自在,他可是想要趁机巴结姜念这位钦差大人的。却又不敢违逆,只得悻悻退下,临走还不忘偷眼瞧了瞧姜念神色。

  姜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含笑看着邱姨娘。

  邱姨娘被他这般瞧着,倒也不慌,反而笑道:“我寻思着,大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着不妥当,特意让我的贴身丫鬟小南来服侍,老爷也允了此事。”说着拉过生得杏眼桃腮有几分姿色的小南,“这丫头虽不算伶俐,倒也勤快。”

  小南已是羞红了脸,偷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钦差。但见他身着侍卫官服,腰间玉带生辉,显得英武,也端的是贵气逼人。不由心中暗喜,庆幸自己被派来伺候这样一位人物。

  一旁的小丹也是看得呆了,眼中浮现艳羡之色。

  姜念的目光在小南身上略一停留,见她姿色,心中便已明白邱姨娘的用意,却也不说破,只对邱姨娘道:“如此,多谢美意了。”

  邱姨娘见他应允,更是殷勤:“厨房已在预备晚膳,待晚膳做好,便来请大人用膳。”

  她又嘱咐小南几句,便带着小丹告退。

  临走时,小丹还不禁回头看了姜念一眼,心中暗道“可惜”。

  待邱姨娘走后,小南立刻对姜念献起了殷勤,声音娇脆地问道:“大人可要先用些茶点?桃花泉的水,烹茶最妙的。”

  姜念饶有兴致地道:“既如此,你便用桃花泉水烹一盏茶来。”

  小南应了声“是”,轻移莲步去取水。

  姜念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小南捧着茶盘回来,动作娴熟地温杯、投茶、注水。那煮沸的泉水入盏,顿时茶香四溢,汤色碧绿可人。

  “大人请用茶。”小南双手奉上茶盏,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期待。

  姜念接过茶盏,轻啜一口,觉得清香沁人,滋味醇厚,既因泉水好,也因茶叶好,另外也是心理作用。

  他放下茶盏,忽问道:“你在邱姨娘身边多久了?”

  小南一怔,忙答道:“回大人话,我自十一岁起便跟着姨奶奶,已有六年了。”

  姜念点点头,暗道:“十七了,倒是与我同龄。”

  已过了年,现在的他也已十七了。

  ……

  ……

  邱姨娘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小丹忙替她解下外裳,又取来暖炉放在脚下。

  邱姨娘在湘妃榻上坐了,懒懒地道:“沏盏茶来。”

  小丹应声去取茶具,不多时捧来一盏碧螺春。

  邱姨娘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只拿盖子轻轻拨弄着浮叶,忽而抬眼笑道:“小丹,你可是也想去服侍那姜大人?”

  小丹闻言,手中托盘一颤,一张脸顿时发红,低头嗫嚅道:“我……我不曾想……”

  邱姨娘抿嘴一笑:“还说没有?你从小跟着我,我岂不知你的心思?适才在桃花泉轩,你那双眼睛都快粘在那姜大人身上了。”

  小丹脸上越发羞红,只低头不语。

  邱姨娘见状,便知自己判断无误,心内暗叹:“那姜大人年纪轻轻便做了钦差,生得又那般英武,若自己还是个年轻姑娘,怕也难免心动。”

  “你别怨我没派你去服侍那姜大人。”邱姨娘说着,取出一个荷包,倒出几块碎银子,“喏,赏你的。”

  小丹又羞又喜,接过银子福了一福:“谢姨奶奶赏。小南比我生得标致,这种差事理当派她去才是正理,我岂敢怨姨奶奶。”

  邱姨娘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待小丹退下,邱姨娘独自倚在榻上,慢慢呷着茶,思绪却飘远了……

  想到自己曾为老爷生过一个儿子,可那孩子福薄,出生几年便夭折了。虽说老爷因此厚待自己,可自己终究只是个姨娘,没能扶正。

  想到如今老爷病入膏肓,虽则没甚亲支嫡派,却是有几门堂族亲戚。近期那些堂族亲戚频频登门,必是打着老爷家产的主意。

  更可虑的是荣国府来人。那贾琏带着一群下人护送黛玉回来,分明是要插手林家事务。若老爷真有不测,自己一个姨娘,如何比得过黛玉这个嫡女?又如何敌得过荣国府的势力?何况林家家产中不少还是当年贾敏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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