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34节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着元春的面子,不好与她这位荣国府大太太撕破脸;或许是因着贾赦的威势,虽则姜念前番当众辱骂过贾赦,到底不敢再惹到贾赦;又或许是因姜念很有钱,不在意“区区”二千两银子;又或许是因姜念看中了邢岫烟。

  这般想着,邢夫人嘴角不由翘起:“到底是年轻。”

  正寻思着,忽听外头小丫头惊呼。原来是贾琮在院里玩耍,不小心把一个石块砸到了窗棂上。邢夫人顿时拉下脸来:“小孽障!”抓起炕桌上的蜜饯盒子就往外砸,惊得贾琮跌坐在地。

  “太太消消气。”王善保家的忙劝道,“当务之急,是先去姜家得了那二千两银子。至于琮哥儿,日后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

  邢夫人默不作声,心里暗叹:“我倒是想打发这小孽障出去,可这小孽障毕竟是老爷的儿子,岂好轻易打发的?”

  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此事了,邢夫人忙让丫鬟妆扮自己,随即盛装而出。华丽的服饰衬得她那张黄脸竟有了几分光彩。

  今日的日头惨白惨白的,照在姜家宅院,似泛不起半点暖意。

  邢夫人乘坐着马车来到姜家,恰逢午时,封氏对她道:“大爷、奶奶正用午膳,请大太太在倒座房稍候。”

  邢夫人闻言,敷了厚粉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竟让她屈尊在倒座房里稍候?岂有此理!

  然,为了二千两银子,还是姑且忍一忍罢!

  邢夫人被领进了倒座房的一间屋内,但见这屋内摆着张榆木方凳,连个暖炉都没有。邢夫人坐着坐着,忽听外头传来姜家下人们的说笑声,倒似在嘲笑她的窘迫。

  足足等了两刻钟,才有仆妇来引路进内宅。

  书房里,姜念正与元春对弈,见邢夫人进来也不起身,只虚指了下首的椅子:“大太太请坐。”

  邢岫烟安静地立在元春身后,身上穿的已不是之前的藕荷色绫袄,而是一件簇新的湖蓝缎袄,发间也不再是之前的素银簪子,而是一支金镶玉蝴蝶簪,这么一打扮,像是贵族小姐似的。

  是姜念故意让她这般打扮上的。

  邢夫人见到这般打扮的邢岫烟,眼睛登时睁大,心内暗骂:“这个小蹄子,被人家收养,反倒气派起来了,哼!”

  待邢夫人坐下,姜念捏着枚黑玉棋子,在指尖转来转去,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大太太忽然来此有何见教?”

  邢夫人强压怒火:“今儿不是让王善保家的来说了?那二千两银子……”

  “二千两银子?”姜念故作诧异,“什么二千两银子?”

  邢夫人顿时语塞,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咬牙道:“你何必装糊涂?我那堂弟夫妇二人相当于被你害死,论理你该给我一笔赔偿才好!而你又要收养岫烟,又相当于要买了咱们邢家这姑娘!二者合起来,你拿二千两银子来!”

  “啪!”姜念手中的黑玉棋子突然拍在棋盘上,惊得邢夫人一哆嗦。

  姜念脸上仍带着笑,眼里却结了冰:“大太太此言差矣。邢忠夫妇之死乃是意外,因我当晚奉旨办差,捉拿邪教妖匪,妖匪逃窜时将他二人杀害。你如今却污蔑我害死他们,并找我勒索二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姜念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邢夫人:“我这便遣人去荣府,将此事告知老太太,看老太太管不管这事儿!若老太太不管,我便告到衙门去,咱们去衙门里对峙。因此事涉及钦差与皇差,想来此事或会惊动圣上的。”

  邢夫人:“……”

第183章 一起看流星雨

  邢夫人此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羞恼又是惧怕,偏生喉间似堵了块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善保家的见主子受辱,想着若不挽回些颜面,回去少不得要吃排揎,竟壮着胆子对姜念道:“姜姑爷先前不是与我说定的,此事好商量,待咱们太太亲至,便将那二千两银子交出,怎的忽然就变卦翻脸了?”

  姜念剑眉一竖,厉声喝道:“放肆!我何时与你一个奴才说定的?”

  这一声如雷霆乍响,惊得王善保家的两腿发软,那满肚子预备好的话,顿时化作冷汗涔涔而下。

  元春在一旁坐立难安,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却不知该如何转圜。

  邢夫人脸上挂不住,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王善保家的慌忙去扶,谁知心神恍惚间,竟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上的金簪都摔出老远。

  邢夫人头也不回出了姜家宅门,自己爬上了马车,连声催着快走。

  车夫扬鞭一甩,马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卷起的尘土里,还看得见王善保家的一瘸一拐追赶的身影。

  ……

  ……

  邢夫人仓皇离去后,姜家书房内一时静极。

  元春手中那条绣着折枝梅的帕子,已绞得不成形状。

  姜念转向元春,声音蓦地温柔下来:“夫人莫要忧心。非是我不给你体面,实是这大太太行事糊涂。她这般作为,既是污我清名,更是折你的颜面。今日之事,原是她自取其辱。”说着轻轻握住元春的手,“我若在此事上退让,岂不枉为当家爷们,也枉为朝廷命官?”

  元春微微颔首,胸中郁结稍解。

  姜念又温言宽慰几句,然后道:“我还有几句话要与邢姑娘说。”

  元春会意,整了整衣襟便起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轻轻掩上。

  姜念这才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邢岫烟。但见这姑娘眼圈泛红,贝齿轻咬下唇,显是在强忍泪意。

  “前番我与你说过,你这远房姑姑行事糊涂,你跟着她必无好日子过。如今可瞧真切了?”姜念叹道,“她身为你的堂姑,不想着照拂你这孤女,反倒要拿你父母之死索财,且要卖你索财!”

  邢岫烟轻轻点头,发间蝴蝶簪的流苏微微颤动。心内庆幸自己被收养在了姜家,非但姜念待她甚好,元春这个主母也待她甚好。若是被邢夫人收养,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她此时身上穿的簇新的湖蓝缎袄,发间戴的金镶玉蝴蝶簪,都是元春送她的礼物。她本不敢受的,推辞不过才受下。

  思及此,邢岫烟忽然跪下,哽咽道:“谢大爷、奶奶收养之恩!”

  这一跪,忍了多时的泪珠儿终于滚落,在地上洇出几点深色。

  姜念虚扶一把:“快起来。这恩不恩的话,往后不必再提。既入了我姜家的门,你便如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

  邢岫烟低着头,默默用绢子拭泪,但见素绢一角绣着小小的并蒂莲,针脚细密。这素娟也是元春送她的。

  这一细节,更让她心头暖意融融。

  ……

  ……

  姜念暗忖邢夫人这等蠢妇未必肯善罢甘休,保不齐还要撺掇贾赦生事。

  这日午后,姜念本要进城办事,顺路便往荣国府来。

  彼时贾母正在荣庆堂与王夫人闲话,几个仆妇婆子在一旁凑趣。

  忽闻姜念求见,贾母心下诧异,忙命快请,一面暗自思量:“这念哥儿今日突然登门见我,不知为着何事?”

  不多时,只见姜念步履从容地来到荣庆堂,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争相打起帘笼,你推我挤地偷眼瞧这位年轻有为的姜姑爷。

  姜念迈步进入堂内,向贾母行过礼后,贾母让座,又命鸳鸯斟茶。

  姜念却不动那雨过天青的茶盏,对贾母含笑道:“今日冒昧叨扰,实是有桩事要请老太太做主。”

  贾母心中暗道:“你那般有能耐,还有什么事须得我做主的?”面上却慈祥道:“念哥儿但说无妨。”

  姜念忽然神色凝重,将邢夫人污蔑勒索二千两银子之事说了一番,末了道:“望老太太管一管这事儿!否则怕大太太还要闹事,甚或撺掇大老爷来闹。闹得很了,我便唯有告到衙门里去了,因此事涉及钦差皇差,想来或会惊动圣上。”

  贾母听罢,气恼不已。一来气邢夫人贪鄙愚蠢,丢尽荣府脸面。二来恼姜念为此找上门来,让她跟着没体面。

  贾母强压怒火道:“念哥儿放心,我自会与大老爷、大太太好好说说,断不叫他们再生事端。”

  姜念见目的已达,便起身告辞。

  ……

  ……

  待姜念去后,贾母脸色一沉,对左右喝道:“去把大老爷、大太太叫来!”

  为着给贾赦夫妇留些体面,又特意让王夫人先行告退。

  不多时,贾赦、邢夫人战战兢兢来到荣庆堂。贾母又命丫鬟婆子们尽数退出,独留他三人说话,却也不叫二人坐下。

  贾赦见这阵仗,心下诧异,躬身问道:“老太太唤儿子儿媳来,不知有何吩咐?”

  贾母冷哼一声:“吩咐?你养的好媳妇!”

  邢夫人闻言,登时面如土色,手中的帕子绞了起来。

  贾赦转头瞪向邢夫人,厉声道:“你惹了什么祸事?”

  邢夫人低头不敢则声,只觉两腿发软。

  贾母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道:“方才念哥儿亲自找上门来,说要我管管这事。若你们再闹,他就要告到衙门里去。这事关钦差皇差,闹大了怕连圣上都要惊动的!”

  贾赦听罢勃然大怒:“好个小畜生!仗着几分圣眷,为了这点子事儿,就又来咱们府上撒野!让他告去,我还怕他不成?”

  贾母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沉声道:“你媳妇糊涂,你也跟着糊涂?这事本就是你媳妇不占理,真要惊动了圣上,以念哥儿如今的圣眷,你们夫妇还想有好果子吃?”

  贾赦顿时语塞,额上青筋暴起。

  贾母又转向邢夫人,声音冷得像冰:“王家的教训还不够?莫非你也要邢家步王家后尘?”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邢夫人魂飞魄散。她猛然想起王家满门抄家的惨状,顿时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贾母最后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若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但你们要吃挂落,连我这老脸也没处搁了!”

  说罢闭目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

  ……

  贾赦阴沉着脸,领着邢夫人一路回到贾赦院的书房。

  刚跨进书房门槛,贾赦忽地一声厉喝:“跪下!”

  邢夫人唬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青砖地上,发间的簪子都歪斜了。

  她素来惧怕贾赦,此刻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贾赦一张老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骇人,指着邢夫人骂道:“好个蠢妇!竟敢背着我做这等没脸的事!害得我跟着丢尽颜面!”

  邢夫人强撑着辩解:“老爷明鉴,实在是那姜念害死了邢忠夫妇,我……我讨要赔偿也是应当的。他收养岫烟那丫头,也多半是相中了,相当于买了那丫头。”

  话未说完,贾赦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混账东西!”贾赦怒喝道,“纵然你说得有理,也该先与我商量!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邢夫人瘫在地上,泪如雨下,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咬着帕子抽噎,哪里还有半点荣府大太太及诰命夫人的体统?

  贾赦喘着粗气,半晌方道:“此事就此作罢!你若再敢去招惹那小畜生……”说着将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又阴森森道:“这小畜生如今仗着圣眷,暂且动他不得。哼,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才好呢!”

  言罢,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狠毒。

  ……

  ……

  这日晚间,姜念正在姜家内院看夜空,忽见一道银光划破苍穹,继而三五流星接踵而至,恰似瑶台仙子散落明珠。

  姜念忙唤香菱:“快去请奶奶、姨奶奶、邢姑娘都出来,就说天现异象,有星雨奇观!”

  不多时,元春披着银红斗篷,薛宝钗裹着杏黄氅衣,景晴穿着月白袄儿,邢岫烟罩着湖蓝缎袄,俱都来到院中。

  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红霞、绿漪等众丫鬟也跟来了。

  个个仰着粉颈,翘首望天。

  “大爷,怎不见星雨奇观?”

  元春话音未落,忽见天际数道流光倏忽而过,惊得掩住檀口。

  薛宝钗仰首凝望,那流星映在她秋水般的眸中,恍若泪光点点。

  景晴更是看得痴了,连手中的暖炉歪斜也不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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