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33节

  邢夫人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只得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转头对邢岫烟道,“既如此……你且在这里住着。”

  邢岫烟心里一喜。

  正说着,贾母忽被一道倩影吸引,便是人群中的景晴,瞧着竟似嫦娥下凡,于是看向景晴,笑问道:“好齐整的模样,你是何人?”

  景晴忙盈盈下拜,自我介绍了一下。

  贾母得知后,脸色登时淡了下来。她已听说过景晴之事,此刻心内暗叹:“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出身又好模样的姑娘,竟是沦落贱籍,且在青楼里做过清倌人的,偏生念哥儿将她纳进了门!”

  香菱过来添茶时,贾母倒是拉着她的手细看:“你也好齐整的模样!”

  香菱羞得低头,鬓边一缕散发垂在腮边,更添娇态。

  茶过三巡,姜念便识趣地离开,今日是女眷家宴小集,纵然他年轻,毕竟是当家的爷们,倒是不便一直作陪的,他也没这份心思。

  姜念去了隔壁贺赟家里。

  待姜念离开,元春命人摆宴。虽说是家宴,却极尽精致。先是四干果、四鲜果,再是八冷碟。那水晶盘中盛着的胭脂鹅脯,映着冬季的日光,似真能透出胭脂色来。

  席间,薛宝钗执壶,景晴布菜,孟氏则带着丫鬟仆妇们穿梭伺候。

  贾母尝了几样菜,笑道:“这味儿倒像江宁的做法。”

  元春忙道:“正是请的南边厨子。”

  酒过三巡,席间渐觉冷清。

  元春见贾母搁箸停杯,目光不时飘向窗外,心知老人家嫌闷,便盈盈起身道:“老太太若不嫌聒噪,孙女愿抚琴一曲助兴。”

  贾母闻言,眼中顿生光彩,连王夫人也微微直起了身子。

  贾母笑道:“你的琴艺,在闺中时便是极好的。”

  邢夫人虽不谙音律,也随声附和。

  “抱琴,取九霄环佩来。”元春轻唤一声,又命其他丫鬟摆琴案。

  不多时,只见袭人等丫鬟抬来一张紫檀琴案,抱琴则小心翼翼捧来了九霄环佩琴。

  元春指着九霄环佩琴,特意对贾母介绍道:“老太太,此琴名唤‘九霄环佩’,原系唐朝旧物。大爷此番下江南得了,面圣复命时特请圣恩赐下,送与了我。”

  此话一出,荣国府下人们纷纷赞叹起来。

  贾母与王夫人交换个眼色,心中也俱是一叹:姜念待元春,倒真真是用了心的。

  景晴则死死盯着九霄环佩琴,手中罗帕已绞成了麻花……

  元春敛袖端坐,玉指轻勾,一串清音便自弦上淌出。初时如幽泉滴沥,渐似珠落玉盘,忽又转为缠绵低回。那曲调时而如泣如诉,时而若即若离,竟将相思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正是姜念特意作给她的《相思》。

  虽则景晴对此曲已熟悉,眼下还是听得痴了,因不禁回想起了她与石韶当年琴瑟和鸣时的情景。如今这张九霄环佩琴,不再是石韶的了,也不是她的,而是元春的了。

  念及此,景晴低头抿了口酒,只觉有些苦涩。

  曲终许久,贾母才恍然回神:“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听过的曲子不计其数,倒是未曾听过这样特别的。”

  元春嫣然一笑:“老太太不知,这曲子是大爷亲手所作。”

  “什么?”王夫人都惊奇了,“他还会作曲?”

  元春点头:“大爷同我学了抚琴,还作出了此曲。”

  她是故意想在娘家长辈跟前称赞姜念的才情,只是没有炫耀此曲是姜念特意作给她的,且特意取名为《相思》!

  到了下午,今日这场女眷家宴小集要结束了,元春命人从隔壁贺赟家里将姜念唤回来。

  贾母拉着元春的手道:“难为你这般周全。”说着瞥了眼姜念,又压低声音对元春道:“他待你好,我便放心了。”

  贾母又对姜念道:“也难为你今日请咱们过来,叫你费心了。”

  邢夫人跟在后面,脸上挤着笑,心里却似结着冰,不由转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邢岫烟,暗忖着:“那邢忠夫妇,相当于是被这姜念害死的,如今这姜念又要收养岫烟丫头。岫烟丫头虽年纪还不大,可再长二三岁便会是模样动人的大姑娘了,保不定会被他玷污了呢。哼,这事儿不能就这般作罢,好歹得让他拿一笔财货给我才成!今日有老太太在场,倒是不便的。”

  送走贾母一行人,姜念、元春回到了书房,元春笑道:“今日倒是叫大爷受委屈了,不便与咱们女眷一块儿筵宴,躲到隔壁贺侍卫那里去了。”

  姜念笑道:“这有何委屈可言?你欢喜,我便也欢喜。”

  元春心中感动,主动细说了一番今日酒宴上的情况。

  姜念听完笑问:“怎不说那曲子名为《相思》,是我专为你作的?”

  元春飞了他一眼:“这话儿我怎好直白说的。”

第182章 整治邢夫人

  邢夫人随着贾母、王夫人从东郊姜家回到荣国府,一路上都在心头盘算着找姜念索取一笔钱财。

  刚回到由荣国府隔断出来的贾赦院,邢夫人忽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唤:“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本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心思,倒是被这一声呼唤唬了一跳,抬头见贾琮怯生生立在阶下,身上穿着一件旧棉袄,袖口已磨出发亮的毛边,脸上则沾着些污泥,想是方才玩泥巴蹭的,活像只小花猫。

  贾琮为贾赦庶出的次子,年纪还小,其母亲已去世。贾赦不喜这个庶子,素来苛待,邢夫人更是厌恶。

  “哪里钻出来的活猴儿!”邢夫人厉声喝道,惊得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不成?由得你这般黑眉乌嘴的,哪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说着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贾琮身上有什么异味。

  贾琮吓得后退半步,低了低头,却又拿眼瞟了眼邢夫人。

  邢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更添厌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袖便往内室去。

  几个仆妇婆子见状,也对着贾琮指指点点。

  其中有个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陪房,也是邢夫人的心腹。

  王善保家的故意大声道:“到底是小妇生的,上不得台面。”

  贾琮咬着嘴唇,却不敢则声。

  内室里,邢夫人“咕咚咕咚”灌了半盏茶,仍是心气不顺。忽见两个穿着艳丽、鬓边金簪乱晃的妾室进来请安,更觉刺目。

  然而,邢夫人敢当众责骂贾琮,却是不敢随意责骂眼前这两个贾赦的宠妾,只是沉声说了句:“你们去吧,我眼下怪心烦的。”

  待两个妾室离开,邢夫人独自坐在炕上,不禁嘀咕道:“那姜念假充善人,收养谁不好,偏生要收养了岫烟!他若真是善人,怎不连贾琮这孽障也一并收养了去?若他收养了贾琮,既省了这里的嚼用,又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且给他添堵去,如此才好呢!”

  正想着,忽听屋外一阵骚动。

  原来,贾琮的奶娘程嬷嬷,见小主子贾琮哭了,急得跺脚:“我的哥儿,这是怎么了?”抬头却见王善保家的正冷眼旁观,忙把贾琮搂在怀里,不敢多言。

  “程嬷嬷。”王善保家的阴阳怪气道,“太太说了,哥儿这般邋遢模样,你这个奶妈子该打嘴。”说着竟真从头上拔下银簪,作势要戳。

  贾琮突然挣脱程嬷嬷的怀抱,对着王善保家的手腕就是一口。王善保家的“哎哟”一声,簪子落地。贾琮这孩子竟像只被逼急的小兽,红着眼睛道:“不许欺负她!”

  内室里的邢夫人听到动静,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她整了整衣襟,缓缓走出,对着惊慌失措的程嬷嬷道:“琮哥儿尽是被你这个嬷嬷教坏了,明日你便收拾铺盖去吧!”

  程嬷嬷闻言,如遭雷击,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贾琮知道闯祸,“哇”地哭出声来,死死拽着程嬷嬷的衣角不放。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传来贾琏的声音:“太太这是唱哪出啊?”

  邢夫人见贾琏来了,面色稍霁,却仍指着贾琮道:“你瞧瞧这小孽障,越发没规矩了。”

  贾琏瞥了眼哭成泪人的庶出弟弟,心里怜悯,却也仅此而已,他可不会护着。

  ……

  ……

  翌日。

  姜家的书房内,银霜炭盆烧得正旺,一片温暖之中,姜念正向元春学琴。

  元春特意穿了件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葱黄绫棉裙,发间一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

  她端坐在紫檀琴案前,指尖轻抚九霄环佩琴的冰弦,叹道:“这九霄环佩,不愧是唐朝雷琴,我是愈发喜爱了。”

  说着拨动宫弦,一缕清音便如寒泉般流淌出来。

  姜念穿着家常石青色素缎直裰,腰间松松系着条玄色丝绦,正凝神望着元春的指法。

  “大爷且看这‘吟’的手法。”元春左手拇指按弦,右手轻勾,琴音便如呜咽般颤动起来,“《幽兰》中这一句最是难……”

  一番教授后,姜念坐在了琴前,生涩地弹起了《幽兰》的片段。虽则琴音滞涩,然弹着弹着,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决绝之意。

  元春静静听着,忽然发现丈夫弹的调子与原谱略有不同——宫音转为徵音,悲凉中竟透出几分峥嵘。

  “大爷这是……”

  “即兴改了几个音。”姜念收手,琴弦犹自颤动,“既名《幽兰》,何妨带些傲雪凌霜的骨气?”

  元春嫣然一笑:“怪道总听人说大爷是天纵奇材,在这音律上竟也这般聪明过人。”

  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声。

  “大爷,奶奶。”封氏进来禀道,“荣国府大太太跟前的王善保家的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元春指尖一顿,琴弦“铮”地发出颤音,疑惑地看向姜念:“大太太忽打发个陪房来作甚?”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那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

  姜念略一沉吟,便隐隐猜到了原因,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对封氏道:“先请邢姑娘过来,再将来人领进来。”

  不多时,邢岫烟匆匆而至。这姑娘今日穿着藕荷色绫袄,外罩月白比甲,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一如既往显得清雅脱俗。她尚不知何事,见礼后便安静地立在元春身侧。

  王善保家的进来时,满身带着外头的寒气。这婆子穿着簇新青缎掐牙背心,头上竟晃着一根金簪,见了姜念、元春,便堆出满脸笑来:“给姜姑爷、大姑娘请安。”眼睛却往邢岫烟身上瞟了瞟。

  “大太太忽打发你来,不知所为何事?”元春语气平淡,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轸,她心中不喜邢夫人,也不喜这个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干笑两声:“我们太太说,邢忠夫妇虽说是遇了匪,到底……”她咽了口唾沫,“到底因着姜姑爷的差事才惨死的,论理姜姑爷该给咱们太太一笔赔偿才好!另外,姜姑爷又要收养邢姑娘,便相当于要买了邢家这姑娘,也该出一笔钱!二者合起来,该给咱们太太二千两银子!”

  屋内霎时死寂。

  炭盆里“噼啪”爆出个火星,惊得邢岫烟浑身一颤。

  元春知道邢夫人是个贪财自私、心胸狭隘、猜忌多疑之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被邢夫人的此番行为惊愕了。

  元春错愕之中脸色泛白,心中叹道:“邢夫人好歹是荣府的大太太,又是诰命夫人,怎做出这等市井泼妇的勾当?唉,我娘家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大太太真是思虑周全。”姜念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九霄环佩琴尾的焦痕,又猛地按住琴弦,发出刺耳噪音,“此事倒是好商量的,你且回去请大太太来,我当面与她商量。”

  王善保家的闻言一喜,以为姜念这是同意要给二千两银子了,心中鄙夷:“一直听闻这姜姑爷是个厉害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王善保家的道:“姜姑爷将二千两银子直接给我,由我带回去交给大太太便成,何必劳动大太太亲自走一遭?”

  姜念依然保持着笑脸:“这可不成,二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须大太太亲自来一趟,银子也须当面给她才好。”

  王善保家的还要纠缠,姜念却忽然冷下脸来。

  无奈之下,王善保家的唯有告退。

  待她离开,元春忙向姜念问道:“大爷意欲如何处置此事?”

  姜念沉声道:“既是冲着我来的,此事夫人不要插手,由我处置便是。”

  ……

  ……

  王善保家的走出了姜家,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车轮碾过土路的“咯吱”声,恰似她心中的暗恼。这婆子忽掀开窗帘,朝着窗外啐了一口:“呸!什么朝廷新贵,不过是个软骨头,咱们太太找他要银子,他不敢不给的!”

  回到荣国府贾赦院,邢夫人正在暖阁里与几个仆妇婆子抹骨牌,见王善保家的进来,忙推开牌九,令几个仆妇婆子退下后,便急不可待地问王善保家的:“事儿如何了?”

  “恭喜太太!”王善保家的满脸堆笑,将情况大致说了一番,又道:“那姜姑爷敬着太太呢,客客气气的,只是说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要请太太亲自去取呢。”说着挤眉弄眼,“我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怕了太太的威势。”

  邢夫人听完反倒愣住了。在她心里,姜念可是个厉害人,本以为今日这事儿不容易办下来的,那姜念不会轻易给钱,纵然愿给,也不会照她的开价给二千两银子,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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