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翼圣使出这种手段,若不能让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考验就还没结束。
在大宗师面前说假话的风险太高,只能选择性地说一些真话。
“留在中枢固然权势炽盛,但我更想早日成为宗师、大宗师,以报师仇。”
“外放地方,磨砺武道,本就是我渴望的,就算陛下不说,我也会主动提起。”
李翼圣一愣,眼中异象消散,随后哑然失笑。
在他看来,这回答可以说十分符合对方身份。
但凡天骄,哪个不是自命不凡?
才二十岁,已经想着打破罡煞,成为宗师、地仙。
可修行如登山,一步一重天,哪有这么简单?
等李存孝成为宗师,只怕他都已经一统天下,朱全忠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
不管怎么说,少年心性,加上李思远和李存旭越发明显的针对,李存孝想要外放,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契此本人也不是野心之辈,让其坐镇西南,至少几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动荡。
“你倒是性情”,李翼圣放松了警惕,看着冷汗岑岑、艰难通过考验的李存孝,终于给出了最后的封赏:
“王建既然是大秦臣子,那每年也该上缴赋税,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
“无论收上来多少,我都允许你截留一部分自用。”
“存孝,你天资横溢,我不会让你埋没在蛮荒之地。”
“等下一次回京,我必封你为宋王。”
“三郎当为前锋,为我收回两河腹心之地!”
第335章新的丹方,故人相见
越国公府邸,李存孝看着墨迹未干的圣旨,陷入沉思。
李翼圣做事雷厉风行,他前脚从晋王府离开,后脚便有加盖了中书省大印的圣旨送到府上。
圣旨的内容,自然就是之前李翼圣承诺的军队编制和钱粮丹药。
但此时此刻,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宋王.”
他原本就领着宋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的虚衔,李翼圣如今承诺的宋王之位,自然是有的放矢。
李存孝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给过别人类似的承诺,但将来收复河南道,李翼圣若真能封他为宋王,那毫无疑问会占据巨大优势。
身具王爵,即便是面对李思远和李存旭,也不会矮一头。
独领一军,也就意味着不必被上级分润战功,也就是说,河东军中将会有一个新的山头、派系。
李存孝有些搞不明白,李翼圣是真的看重他,还是真的铁了心要推他出来和老大老三打擂台?
可他图什么呢?
大宗师的寿命比宗师多出一个甲子,若是李思远和李存旭不能突破,那以李翼圣的威望,足以威慑整个朝廷,无论哪个派系都无法动摇他的统治。
身怀伟力的武者,和靠权势制衡臣下的皇帝,是完全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三角形的结构更稳定吧”,李存孝实在想不出来,只能这样自我开解。
“只要我也突破宗师,将来别人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
“眼下是十月中旬,离次年改元还有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时间,得赶紧招募兵马,初步完成整训,还得杀魔炼丹。”
“只是华阴县民的话,六千人虽然凑得出,但从头训练,还是有点费时间了。”
“要不然,想办法从长孙辅他们那里借些通晓战阵的年轻子弟?”
“世家大族,不缺底蕴。否则都像叶乘霄、魏河这样,我一个个亲自培养,太耗时间了”
时间紧任务重,李存孝一时间陷入了忙碌当中。
而在京师朱雀大街以东的平康坊当中,人们同样忙碌。
平康坊是京师名妓汇集之所,“风流薮泽”之地。
但同时坊中更多达官显贵第宅,并设有十六道中各个上州的驻京进奏院、节度使留后院。
可以说,这里不单是秦楼楚馆、烟花柳巷,还是大型的商业中心、政要住宅区,上流社会的象征。
在这里,便是妓女,也分三六九等。
烟花巷中,分“南曲”“中曲”“一曲”,合在一起,便是“三曲”。
才艺出众的妓女们多住在“南曲”“中曲”,而才艺平平的普通妓女则只能住在靠近坊墙边的“一曲”之地,主要以出卖皮肉为生。
而今日,平康坊显然来了几位了不得的客人。
“中曲”和“一曲”被虎狼般的军士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衣衫不整的军汉从中走出,然后换外面的人进来。
嬉笑打闹声、饮酒喧哗声交织成一片,让凭栏而望的史敬思皱紧了眉头。
“老十一,站在这里做什么,来一起饮酒啊!”
李存审捏着琉璃盏,面上已有三分醉意。
视线游移,注意到那些赤膊的军士,他似乎明白过来,笑着扯住史敬思的胳膊。
“兄弟们出征在外,憋了大半年。义父偏又下了死命令,不让劫掠财物,也不许妇人从军。”
“都是龙精虎猛的好汉子,谁受得了?”
“今日不过是发泄一二罢了,放心吧。”
“就算闹出事,大哥的人不也在这?法不责众嘛.”
史敬思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跟着李存审转入包厢,里面更是群魔乱舞。
初冬时节,舞女却穿着轻纱,尽管如此,身上却还是出了一层汗,让如雪肌肤越发晶莹。
而其源头,却是康君立、李存进等一众太保,磅礴气血散发出惊人热量。
个个敞开胸怀,左拥右抱,神情恣意放荡至极。
在外时十二太保针锋相对,嫖妓时这些人却是意外地和谐,甚至于共处一室也没有打起来。
“这副景象,倒是许久不曾见了。”
隔着一道屏风,外面的喧闹似乎无法影响这里分毫。
李思远和李存旭相对而坐,桌上只是简单地摆了几盘鲜果,一壶佳酿。
“人各有志,就像赶路一样。”
“以往人少,走一条路也无妨。”
“可人多了,路就会变窄,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
李思远难得地露出几分惆怅,脑海中依稀闪过往日的回忆。
“大哥说的是,有的路,没法一起走。”
“不过即便分成了两条路,也总能知道有一条路是对的。”
“如果再有人来走这条路.”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思远打断:
“这条路,不需要第三个人。”
李存旭笑了,斟满两杯酒。
“大哥说得没错,这条路,不需要第三个人”
金杯相撞,一饮而尽,言外之意尽在其中。
正在这时,外面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人神色一动,不约而同地越过屏风,就见对方各自的亲信站在一众太保中间,一脸为难。
“什么事?”
两个亲随如获大赦,各自走到李思远和李存旭身边。
真元屏蔽下,没有声音传出,只能看到其嘴巴张合。
然后李思远和李存旭便齐齐变了脸色。
此情此景引得一众太保更加好奇,连怀中的佳人都觉得不香了,将其通通赶了出去。
“两位兄长,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朱全忠又起兵了?”
“若是的话便好了”,李思远神色变幻,和李存旭对视,发现对方也是一般。
两人眼底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义父(父王)竟然允许李存孝截留税赋,还许诺对方归来之日,封赏宋王之位?
如今河东的前线推进到了许州、郑州、滑州,大致是从南到北的一条线。
郑州往东是汴州,汴州再往前是宋州。
而如今朱全忠的主力,就驻扎在宋州东边的徐州,近来有传闻称,其有意定都徐州彭城。
最后一战还没开打,李翼圣已经把要害之地赏了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收复两河腹心之地,可是泼天之功!
这场对手戏,真的还要再插入第三个竞争者?
“只怕是你我逼得太狠,反叫义父不满了。”
李思远错愕,沉默,李存旭则是暗自咬紧了牙。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都明白,李存孝因为出身的缘故,加上这半年的共事,在京师中人脉广大。
如今李翼圣要登基称帝,河东系人马便要从以前的战争模式,转变为战争加行政的模式。
李存孝若是留在中枢,凭借着这份关系,很快就能凝聚起一股不弱的势力——不,是已经成为一股势力。
对方眼下才二十岁,将来只怕是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到时候,还有何人能制?
正因如此,才不想让李存孝拿了殿前司都点检的位子,他们两人这才殚精竭虑,力主外放。
到了西南蛮荒之地,首先便是断了与中枢联系。
其次是远离前线,日后可以预料的几场大战,李存孝都很难赶得及参与。
战功虽不是唯一的渠道,却是眼下最快、最重要的渠道。
等李存孝再次回朝,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如此便是一石二鸟。
可惜算盘打得好,事情反而弄巧成拙,倒叫李翼圣许诺出一个王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