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能打量着身旁的少年,暗道兄弟两个真没一个简单。
世间人骤得富贵,往往忘乎所以,对于卑贱往事,视为禁忌,根本不愿提起,更别说和泥腿子打交道。
一家人相处也有数月,叶静能对李家兄弟的过往都已经了解。
从酒楼伙计到镖师,到佛门杂役,道门真传,乃至如今一部侍郎、刺史、节度,可谓一步登天。
李存孝光芒太盛,完全遮掩了其弟。
却无人想过,如此剧变,发生在一个十三岁少年身上,竟然还能淡然处之,岂非不可思议?
至于李光义为何要拉拢底层士卒,李存孝背后是哪种考量,叶静能完全没有提及的意思。
而是面色严肃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刚从政事堂回来,八百里加急军报,估计此时已经送到晋王案头。”
“你大哥呢,还在修炼?”
两人一道来到了后院花园,轻轻敲响了放置在此的一方铜铃,以此告知李存孝。
“是”,李光义闻言有些疑惑。
“叶伯父,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
“战事”,叶静能点到即止,但只是这两个字,便已经让李光义紧张起来。
大战一起,生灵涂炭。以前还是局外人,可以逃难,如今身处其中,每一场战斗,都可以说生死攸关。
没有让两人等待太久,几十个呼吸之后,李存孝的身影便从花园深处显现。
其步履从容,顿挫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韵律,举手投足,似乎都和周边的幻境融为一体似的,无比和谐。
叶静能一惊,脱口而出:
“交感天地,天人合一?”
“三郎,你的内景已经凝练完成了?”
也就是这句话出口之后,李存孝身上哪种和谐的状态随之出现了波动,等来到两人面前时,已经从天地的画卷中脱离出来。
李光义看到大哥脸上有几分惋惜。
自从上次初步凝练内景,已经又过去一个月。
两门灵相的内景修行,都还算平稳。
毕竟是第七境修行,下一步就是宗师了。
哪怕是圣地天才,也不可能维持以前的突飞猛进。
两三年、四五年为单位,突破一个小境界,才是武者的常态。
但所谓平稳,也可以叫做进展缓慢,尤其是救苦天尊灵相的内景“十方地狱”。
上下十方五行阴阳面面俱到,也就意味着付出的努力和时间要翻好几倍。
哪怕有勋贵贡献的天材地宝,初步预计也要两年才能完成十方地狱的构建。
但当下李存孝是打算早早抵达玄关圆满,早日外放,脱离李翼圣的五指山,好晋升宗师。
于是再三思量后,他最终还是决定集中精力,先将佛门内景构建完善。
“佛门内景,的确是接近完满,所以我才会试着交感天地。”
李存孝说着,身躯之中,有一方奇异天地缓缓浮现。
九山八海,阎浮四洲,中央的须弥大山西侧,矗立着白银之城,正是广目天王的城池,须弥白银埵。
“可惜,还是差了点。”
“不必灰心,我当初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每次都觉得只差一点。”
“还是等淑仪的娘亲去世那一日,我心中悲痛,才打破桎梏,天然交感。”
“要看缘法,急不来的。”
叶静能安慰了一番,心里其实觉得怪怪的。
女婿和自己一个境界,当丈人的也有压力啊。
‘其实也急得来。’
李存孝没忘了金刚杵最初的效用,管你什么关隘瓶颈,只要煞气足,统统给你冲破了。
当然,直接冲关的受益,还是比不过提升《昊天上帝古文书》。
入门既是天人感应,小成便是天人合一,可破交感瓶颈。
大成境界的代天行罚,更是难以言说的玄妙。
儒释道三尊,有昊天灵相居中统摄,他才能安心修行。
不过如今来看,《西方护世大龙广目天王经》竟然还隐隐差了另外两者一截,上限相对有些低。
以后晋升了宗师,煞气若是有富余,未尝不能再强化一二。
而要说眼下煞气最富裕的地方,当然是华阴县,师父契此和玉华寺智恒镇压的那一尊大佛。
可他现在琐事缠身不说,即使告假去华阴看师父,到时候金刚杵把煞气卷走一块,智恒肯定会察觉。
对方态度如何还难说,怎能轻易授人以柄?
“罢了,不说这些。泰山亲至,必然是有要事。”
李存孝和老丈人并肩而行,李光义跟在后边,悄悄竖起了耳朵。
“的确是要事。”
叶静能从方才的震撼情绪中恢复过来,面色一正。
“淮南的杨化源出兵偷袭河南道大后方濠州,引得明尊出手。”
“明教一开始占据上风,但其侵入淮南后四处烧掠屠杀,引得茅山宗大宗师元符真人出手,如今胜负未知。”
“塞外乞答耶律亿攻下幽州、蓟州、平洲,如今已自立辽王。”
“幽州节度使刘守光现下退守沧州,向朝廷求援,请派大军驱逐北蛮。”
抛出一连串消息之后,叶静能顿了顿,说出最重磅的一条:
“朱逆全忠起兵二十万,广发讨贼檄文,已向京师而来!”
第326章制衡,机会
“真是个猪瘟,我还没动作,他倒是先发起讨贼檄文了”
“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他妈的!”
李翼圣重重将奏折扔在桌上,嘴里虽然骂,面上怒色却不多。
毕竟是老对手,对方会有些什么动作,基本都能猜测一二。
本来就打算在整合朝廷之后,发兵东出,如今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摆出这般姿态,其实是想要看看手下的态度。
所谓大事开小会,此时的两仪殿中,却没有别的臣子在,只有十三太保列座。
“这朱扒灰跳梁小丑,屁股着火还敢来捋虎须!义父,我愿做先锋,把这老猪狗的底裤扒掉”
“我也愿做先锋!”
“我也一样!”
“.”
太保们纷纷跳出来,个个战意高昂。只有老大李思远、老三李存旭和老十三李存孝不发一言。
李翼圣看这帮义子积极踊跃,自然满意。
来京师两个月,花花世界,繁华锦绣,最是消磨志气。
好在这帮人虽然花天酒地,到底没丢了本分。
不过他也知道,多数太保只知厮杀,不通理政,因此只是验证过忠心,便将目光投向李思远。
“思远,你是大太保,你说,这一战怎么样?”
李思远沉吟片刻,一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
“义父,杨化源出手,引得明尊与茅山真人对峙,这下朱全忠身边便少一大宗师级别的战力,的确是我们的机会。”
“但要说一战而下,尽收中原,我以为太过激进,毕竟北方还有个耶律亿在,兵力不可能全部调来中原。”
“所以我认为,此战的目标,至少要收回东都,最好将战线推至蔡州。”
“蔡州西为山南,东为淮南。占据此处,相当于在朱全忠脚上埋了一根钉子”
“一来隔断马殷和朱全忠的联系,此人麾下无猛将,独木难支,咱们便有机会将山南道吃下;”
“二来是与杨化源交接,化淮南为跳板。再帮助刘守光抵御乞答,让其割让魏、博二州。”
“如此一来,南北夹击,朱贼便落入了我们的口袋,覆灭是迟早的事。”
李思远话刚说完,李存旭第一个接口:
“好,大兄的计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实乃王道。”
“可如今群雄并起,人人都在积蓄实力,你也等,我也等,何时才能收服天下?谁能保证会不出变数?”
李翼圣闻言没有作声,李思远皱眉,问道:
“三弟以为该如何?”
“当毕其功于一役!”
李存旭一句话抛出,别说他麾下的那些人,就是康君立等大爷党的太保,也是双眼发光。
“朱贼此前率精兵,先杀高骈,大战神策军,后又与楼观道大宗师鏖战。”
“结果几个法王,身受重伤,明尊自己也没讨到好。”
“眼下茅山元符真人出手,将明尊牵制,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趁着他腾不开手,我们正该长驱直入,先斩朱贼,再借茅山之力斩杀明尊。”
“至于北境,先由着耶律亿折腾,等我们拿下河南道,再挥师北上。”
“刘守光若死了,那正好。耶律亿没有灵宝,大不了给他北边的几个偏僻小州,咱们夺下险要关隘。”
“如此一来,中原繁华之地尽在掌握,马殷慑于天威,一样会献出山南道。”
“如此,再行大兄所说的步步为营之策,方才稳妥。”
这一番话说完,李存审等几个太保纷纷叫好,康君立和李存进等则是悄悄拿眼神去看李思远。
后者并不动怒,反而是恢复了平静。
“三弟的计策,听上去很好,可实际上就是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