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礼”,虬髯刀疤的男人只是伸手轻扶,便有一股柔和力量将三人扶起。
下一刻,风流云散,天兵天将落于城中,引得一番惊叫,隐约听得“飞骑军来了”“必定是大王亲至”之类的言语。
甲片碰撞的铿锵声中,名为飞骑军的亲卫已经驱离了驱离了城守府周围的人群,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森然。
李存孝等人则是眼一花,已经置身府中院落。
李翼圣大马金刀,端坐首位,其他人则以李存旭和另一个青年为首,分坐两列。
而李存孝,则是站在中间。
“我一收到老十一的传信,立刻便带人赶来。”
“太乙真人的高徒,可否将事情的首尾,一一说来?”
话音未落,十三双眼睛齐齐望来,隐约带来一种压迫感。
想到整个山门、包括师父师兄的性命都压在肩膀上,便是手上已经染了几百人的血,李存孝也不由得升起几分紧张。
但眼下的情景,终归是之前便有所预料的,因此,略微调整了一番心绪,他便将朝廷如何讨伐、如何落败、朱全忠如何勾结乞答反攻楼观道,一一道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再像面对康君立时一般大用春秋笔法,而是一五一十,将眼下情况的凶险如实告知。
毕竟,面对同级武者和面对陆地神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尤其是对于李翼圣这种身合天地的大宗师来说,只怕是呼吸、心跳、脉搏、眼皮的抖动、肢体的抽搐,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瞒不过对方的感知。
撒谎不仅无法说服对方,还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李存孝不会因为对方之前的善意,就自顾自地以为李翼圣是什么礼贤下士的贤主。
只有吃人的虎狼,才能成为藩镇牙兵的主人。
“.原来如此,这瘟猪,是从塞外找来了高手。我说耶律亿最近怎么没露脸,原来是偷偷溜进来了。”
李翼圣听完前因后果,宽厚的左手下意识地搭在额头上,摩挲着眼眶上那道显眼的刀疤。
以大宗师的境界,便是没了头都能活,何况一点伤痕?
李存孝只是隐约记得有传闻说,正是当初李翼圣和朱全忠结仇的那一夜,后者射瞎了前者的左眼。
特意留下这伤疤,应是表示不忘旧仇之意。
这对于求援的李存孝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但这位河东之主沉吟片刻之后却没有立刻拍板,而是看向自己的诸多义子:
“你们以为,眼下该如何破局?”
众人默然,史敬思方欲开口,却注意到义父投来的一个眼神,又将嘴巴闭上。
而在李翼圣的左手位,一身银甲、地位隐隐与李存旭平齐的青年,却是嘴唇翕动,在他一边的康君立凝神片刻,随即起身道:
“义父,我以为,眼下乞答空虚,正是犁庭扫穴的好时候。”
“清除了蛮族,再逼刘守光献出幽州,届时北地便尽为我河东所有,随时都可以南下中原腹心。”
李存孝闻言眼睛一眯,视线越过康君立,不着意地瞥了眼上首的位置,猜到这银甲青年便是大太保李思远。
“贼丘八”,李翼圣闻言笑骂,举止颇为粗犷,但在场众人都无异色,显然是其一贯作风。
“少在这避实就虚,我问你们的是,楼观道当救不当救?”
“照理说当救”,似乎是发现无法回避,大太保李思远终于开口,“但不好救。”
“照这位李高功所说,眼下楼观道已经被围困近两日,胜负难说。”
“我们若去得是时候,自然能如他所言,挫败朱贼,叫他空做嫁衣。”
“可若是迟了一步,岂非要让义父面对三个大宗师?反倒是挖了乞答的根,取了幽州,更加稳当。”
“兄长说的有理”,李存旭忽然插了一嘴。
“父王是河东的擎天白玉柱,不能冒半点风险。”
“虽然西京就在眼前,但就是这关键时候,我们才越不能冒风险。”
“即使让朱贼拿了大义,发檄文来讨,也无伤大雅,总归只是伤些皮面。”
“不过朝廷和皇帝落入他人之手,咱们这十二太保,肯定就做不成了,还是照样做我们的天王太子,夜叉大将,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但众人听了,皆是皱起眉头,倒是李存孝明悟了几分。
李存旭这番话其实简单,说穿了就是激将法而已。
晋王梁王的矛盾由来已久。武人气盛,不是真正被打趴下,谁肯弱他人一头?
太保、太傅、太师,是朝廷封的虚衔,李翼圣当初讨来给义子们耀武扬威的。
若是让朱全忠入主京师,成了摄政王,非但他们十二太保的名头保不住,就连晋王的名号,也得被羞辱一番。
偷看李翼圣一眼,却见其果然也是露出几分不悦,只是没言语。倒是康君立冷哼一声:
“三哥不要拿话来激大伙儿,打仗是生死之争,不是意气之争。”
“再者说,这李存孝空口白舌,凭什么取信于他?焉知他是不是有软肋被朱贼拿住了,来此请君入瓮?”
“你放屁!当初楼观道一行,是我和世子殿下接洽,少在这含沙射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你就是怕和朱贼交手,想去漠北捏软柿子!”
李存审虽然对李存孝并无什么好感,但却是知道内情的,闻言从李存旭身边站起,张嘴便骂。
“怕个球!”
“你不过来得早些,排个老九的位置,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
“我虽来得迟,但这条命,早就跟着大王死过好几回了!”
康君立暴跳如雷,一把将衣衫都撕开了,露出满身伤疤:
“你若不服,改日出征,咱们各带兵马,看谁得胜凯旋,看谁全军覆没!”
“狗肏的,凭你也配!”
李存审气到极点,口不择言:
“你不过是李思远的一条.”
“说什么?”
“放肆!”
“狂妄!”
“混账!”,李存旭勃然色变,赶在其他人起身前直接打断。
“大兄劳苦功高,你岂可如此不敬?”
“出去,自己领一百军棍!”
“都住嘴”,李翼圣呵斥一声,全场顿时复归寂静。
李思远面无表情,好像方才的闹剧与他无关一般。
而李存孝看着这一切,既对这帮河东武人的性情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同时也隐约猜到了李翼圣的用意。
救下楼观道的大宗师,对他有好处,也有坏处。此时的盟友,将来说不准就成了掣肘。
对于这位晋王来说,光有情报还不够。
既然请人帮忙,就要拿出相应的酬劳
“晋王应当看到我方才所骑的青狮了吧?”
李存孝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李翼圣目光一闪,点头。
“不错。太乙真人的坐骑都能托付,你的身份绝对做不了假,不过正如方才他们所说,出兵就有风险”
“那加上这个呢?”
李存孝从袖中取出一颗太乙炼制的丹药,屈指一弹,被康君立伸手抓住,嗅了嗅:
“六阶灵丹?倒是好东西,但这玩意儿我们也能.”
“这是给坐骑吃的”,李存孝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宗师境界以下的人,是以为遭到了羞辱;
而李翼圣父子和李思远,则是看出了这丹药的不凡之处。
手指一勾,丹药便飞到那刀疤眼前,随即其中便流露惊色:
“不是药材金石所炼?是气丹!”
此话一出,十几个太保皆是炸开了锅,七嘴八舌,都搞不明白何为气丹,只是从义父的反应看出是好东西。
李存旭看着李存孝,眼中既震惊又兴奋:
“所谓气丹,便是灵气炼就。不同于寻常丹师取材于草木金石,天地之间,何处没有灵气?”
“那岂不是说,丹药要多少有多少?”
“我的娘,这真是神仙手段啊!”
“蠢货,太乙真人如今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
“.”
院落里再度吵成一片,康君立看着李存孝的淡定模样,想起之前的冲突,心中冲起一股无名火。
他出身低微,最恨这些宗门弟子高高在上。
又有神兵,又有大宗师当师父,丹药当豆子吃那又如何?
此时眼看天平倾斜,犹自不肯松口:
“太乙真人如今生死难料,说这些兑现不了的漂亮话,只是放屁!”
李存孝眼睛一眯,心里已经把康君立记下,在外,却不多言语,只是翻出一方金印,上前一步,话语铿锵:
“师父炼的丹,我将来一样能炼!”
“还请大王施以援手,恩情之重,铭感五内。”
“存孝,愿赴汤蹈火以报!”
金印外翻,其上赫然是“十三太保”四个粗拙刚健的大字,好似人手描摹。
露出金印的瞬间,李思远并其一侧五个太保尽皆失色,而李存旭和史敬思等则是狂喜不已。
李翼圣一个闪身,亲热地抓住李存孝的臂膀,仰天大笑:
“我得存孝,真天赐英杰也!”
“即刻发兵,尽剿朱贼!”
第315章血色黎明
‘布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