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贼虽贪暴,却也狡诈。此人会不会是故作姿态,引我们到此?”
“昭范,你说的有道理,可如今却不重要了。”
眼神自左至右,目之所及,旌旗猎猎,长戟森森,甲胄铿锵,映日光明。
在视线的左右端点,还能看到云霄中,有一僧一道,踏空而行,下方则是不断被脚步震起的尘烟。
“事到如今,不管朱贼有什么花招,朝廷必须打这一仗。”
“这一仗不打,神策军和金吾卫的气也就泄了,朝廷的人心就散了。”
“若赢,则大秦再得几十载国祚;若败.哈哈哈哈哈!”
高骈站起身,放声大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爆发,激荡的情绪让随行的神策军士也沸腾起来。
“请严掌教和真敬法师过来,不必分兵了。”
“既然朱全忠有胆,那便叫他来!”
“此战,大秦必胜!”
第302章惊破霓裳羽衣曲
东都雒阳北方,滑县,白马驿。
巨大的艨艟在码头边依次排开,从上往下俯视,密密麻麻的小人在其间穿梭往返。
朱友贞站在码头的一角,随手叫停一队正在搬运的军士,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徒手捏碎了箱子上的铁索,一把掀开。
金银珠宝的光泽,顿时映射在众人的脸上,身后的几个亲卫顿时流露出贪婪之色。
朱友贞注意到这一点,不等对方开口讨要,直接抓了一把,扔在几人怀中,后者顿时千恩万谢,那些负责押送的士兵则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梁王军中,一向是强者上,庸者下。
规矩很简单,打胜仗,娇妻美妾;打败仗,军棍马鞭。
除此之外,杀良冒功、劫掠屠杀,一概不管。
只要你能打,对梁王够忠诚,那就没有半点问题。
所以,这几个士兵对于朱友贞破坏规矩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恨受赏的人不是自己。
但是,享受着下属的连天马屁,朱友贞却并没有露出什么笑容,反而是看着码头边的战船锁紧了眉头。
难道父王真的要撤?
好不容易打到了东都,距离推翻小皇帝,坐上那把龙椅,只有一步之遥。
在这种时候,卷起金银财货撤退?
和天下至尊的宝座比起来,这些黄白之物算个屁!
“不对,父王绝不可能撤退,更不会怕了高骈那老匹夫。”
朱友贞转身出了码头,策马狂奔,转眼来到军营,直直便闯到某处营帐中:
“葛太傅!父王他大哥怎么在这。”
看见帐篷里的另外一人,朱友贞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
葛从周跟随朱全忠多年,在后者封王后,便随之晋位节度使、检校太傅,军中大都尊称为葛太傅。
而能被朱友贞称为大哥的,自然只有梁王世子,朱友珪。
“我做什么,还用得着向你汇报吗?老二,你是越发没有上下尊卑了,忘了上次在西京,是谁帮你擦屁股?”
朱友珪针锋相对,此话一出,朱友贞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不同于朱友珪在梁王起家前就已经出生,后者却是在朱全忠招安闯出声势之后才降世。
两者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虽是庶子,朱友贞从小到大,却是没有吃过大亏——除了遇到李存孝那一回。
那一次断臂之耻!
眼看二人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葛从周无奈打断:
“两位公子都是来询问大王接下来的决策,可对?”
剑拔弩张的氛围消散一空,朱友贞看着视为仇人的大哥,心中一惊。
朱友珪竟然也不知道?
“眼线来报,说高骈与楼观道、青龙寺联手,三位大宗师,领兵三万,奔赴我军所在。”
“若以纸面实力论,我们这边只有父王和明尊;宗师一层,杨将军也在夏阳和白水防备李翼圣,加上葛将军和三位法王,四位宗师,只怕也难以与京师三家抗衡。”
“兵马数量我们倒是占优,但真打起来,能结阵的精锐其实不如神策军多。”
朱友珪越是这么算下来,越是显得己方胜算渺茫。
可是,他却和自己瞧不上的庶出弟弟抱着同一个想法:
“但越是如此,父王就越不可能撤军。”
“因为父王好赌。”
注意到两人灼灼的目光,葛从周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朱全忠。
对方也是这样,贪婪,又大胆,计划着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又一步步将其实现。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瞳孔忽然一缩,狞恶的鬼子母法相已经拔地而起,将措手不及的两兄弟护在其中——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席卷大地的狂飙,顷刻炸裂、扩散、爆发!
成千上万的营帐被裹挟着吹上云霄,又在强悍的真元之下化为齑粉。
朱家兄弟骇然仰望,只见高天之上,赫然多出了一轮大日,一时间二日当空,分不清哪一尊才是真的。
直到一个杀意森然的声音响彻白马驿:
“朱贼,此时不授首,更待何时?”
话语间,天上的某一轮大日震动,射下千道烈焰流星,把整个白马驿都笼罩其中。
恐怖的高温,甚至离地面还有百米,弱一些的士兵就已经皮肉焦化,惨叫连连。
但这景象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因为营地之中,赫然有一只满月般的巨手伸出,将漫天流火一把挥散。
“中书令果然来了。”
接连炸开的流星也还是引发了膨胀的热流,驱散了笼罩在此处的重云,露出军营上空的巨大法相。
身色如满月,首戴五如来冠,垂纱毅天衣,璎珞严身,光明普照,酷似密宗教主大日如来,却又似是而非。
法相的中央,中年男人酱红色面庞,三角眼,颌下虎须茂密,正是朱全忠。
他的声线冷酷,霸道,唯独没有慌乱和不知所措。
“我不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难道会自戕以谢天下?”
碧空中大日收敛光芒,露出金羽赤焰的金翅大鹏法相,核心处正是一身戎装的高骈。
自从斥候处得知了梁王军队的下落,他不愿给对方分而破之的机会,立刻聚拢兵力,堂堂正正地压了过来。
古怪的是,一波突袭之下,对方的反应太过镇定,叫他心中升起几分疑虑。
难道此人还有后手?
天下的大宗师,屈指可数。除去在场的这些人,以及作为梁王死敌的晋王。中原也就只剩下麻姑山和茅山两家,还有大宗师坐镇。
但是此次出征之前,他就已经去信两家,得到了不会出手的承诺。
朱全忠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凭这些乌合之众吗?还是那万余落雁军?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花招都是无用——两位,动手!”
话音未落,一轮太极阴阳鱼法相和一尊环绕着曼荼罗坛城的如来法相冲天而起,与金翅大鹏呈三足鼎立之势。
黑白二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好似接连天地的幕布,将白马驿整个地块同周边切割开来。
有的士兵吓破了胆,竟然骑马去冲击那幕布,结果撞上去的瞬间,身体便好似落入火炉一样,灰飞烟灭,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来!
“果然是两仪幡。看来情报是真的,太清宫也好,毗卢遮那法螺也好,都带不出西京,若是如此.”
眼看就要被人包了饺子,朱全忠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反而露出几分诡秘的笑意。
信手一抛,华丽的织金袋子迎风见长,转眼如吞食天地的妖魔,将虚空中的黑白旗幡逼出显形。
“有灵宝又如何,负隅顽抗罢了。”
高骈口中轻敌,暗自却是和严道通与真敬加大了输出。
如此一逼,果然见似佛而非佛的明尊法相冲天而起,其与朱全忠合力催动后天袋,勉强延缓了合围白马驿的速度。
在这过程中,神策军已经在王昭范的带领下冲入营地,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夜叉神怪.各类神魔乱中有序,隐隐组成一方神庭。
所到之处,好似热刀切黄油,血肉横飞,这就是神策军独有的道兵军阵之利。
可朱全忠见到这一幕,非但不怒,反而笑得越发大声:
“好好好!今日不但能除一大敌,更能得一支强军,正是喜事临门!”
父王难道疯了吗?
朱友贞和朱友珪兄弟见得眼前一幕幕,脑子都已经转不过来,
可是一旁的葛从周,却仍旧不见慌乱,甚至同样露出了笑容。
似乎是约好了一样,码头边的艨艟巨舰忽然整齐的裂开。
水浪滔天,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一片猩红的光芒,好似黑夜中漫山遍野的红烛,次第睁开了眼睛。
这些战船竟然没有装金银珠宝,而是塞满了癫狂嗜血的人魔!
“你竟然真的用活人来炼魔军?畜生东西,该死!”
严道通震怒之下,两仪幡合拢的速度越发快了,眼看就要赶在魔军进入之前闭合。
但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道陌生的强大气息绽开,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喜,有惊,有惧,但都共同映衬着邪异的法相升起:
双身,八面、十六手、四腿;每个头都戴着惨白的骷髅冠,脑后红色的火焰好似功德轮,映衬出地狱的血湖。
而在这靛蓝的面庞之上,邪异的金刚露齿大笑,唇肉猩红,腰胯间的头颅,与四足践踏的哀嚎人形共同诉说着生死之间的恐怖。
大自在天之子,欢喜金刚。
而拥有这一法相的人,只有北漠乞答的领袖。
“耶律亿!!!!!!”
高骈怒发冲冠,眼睁睁看着对方和朱全忠等人合力将两仪幡撑开一角,放那乌云蝗虫般的魔军入内,随即主动催动后天袋。
两件灵宝纠缠碰撞,加速了对这一方天地的闭锁。
在彻底分出胜负之前,哪一方都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