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忽有风来。
顾濯眼前莫名模糊。
当他的世界再次清晰时,斯人早已远去。
唯有江声依旧浩荡。
自崖后升起。
……
……
“那我也该死了。”
道休站起身来,感知着那道消散在天地间的剑意,说出了这句话。
他看着正在凝望天空的白皇帝,有很多关于今后人间的话可以聊,但最终他付诸于口的那句话却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说道:“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白皇帝安静片刻后,笑了起来,说道:“真是比烟花还要寂寞。”
道休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有生皆苦,若我也像道主那般有来世可言,倒不如把这天下人都给杀干净,要来得干脆上些。”
白皇帝说道:“也许吧。”
话音至此,道休闭上双眼。
便在他圆寂的那一刻,慈航寺塔林中,缘灭镜沦为齑粉,散落风中。
人间无数寺庙有钟声响起。
为其送行。
亦是壮行。
白皇帝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抹去,只剩下孤寂。
无论何种角度而言,白皇帝依旧是今天最大的赢家。
今日以后,人世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让他留步。
……
……
离开神都,逆流而上,依循着楚珺毫无道理的指引。
三位少女找到了那片孤崖,便也看到站在崖边的顾濯。
四人在崖上相遇。
顾濯望向楚珺,对林挽衣说道:“你和浅水离开,去天南。”
林挽衣微怔,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她看着三生塔飘到自己的身旁,那些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不知怎的都消失了。
她平静地道了一声好,毫不拖泥带水地握住林浅水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远去。
崖上余下三人。
“不愧是你……”
楚珺的声音莫名苍老,全无少女的青春气息:“只是一眼,便已看出我的存在。”
顾濯看着那双眼睛的最深处,好似要找出藏在神魂中的那个人,说道:“但我依旧意外你怎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楚珺笑了笑,笑容是无道理的难看,说道:“所为不过道门之兴衰。”
顾濯认真说道:“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是吗?”
楚珺只觉得这句话无趣,摇头说道:“你我都是重来一遍,无非手段不同而已,何必以此分出高下?”
顾濯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是占据着楚珺的身体和我说话,或许我能接受你的这种说法。”
楚珺嫣然一笑,听而不闻,说道:“王祭已死,余笙不可能出手,白皇帝恨不得你现在就死,其余人现在也不可能指望得上,所以你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行的选择。”
“与我合作。”
她笑的很是洒脱大气,不见半点阴鸷,说道:“这个唯一的选择也是你最好的选择。”
顾濯问道:“你我联手重振道门?”
楚珺说道:“不错。”
顾濯平静说道:“我想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楚珺负手,行至他的身前,说道:“为何?”
“如果你是不放心,你我完全可以结为道侣,反正我这具道体恰好是女子。”
她漫不经心说道:“至于余笙,我自然会帮你瞒过去,不过一辈子的事情而已。”
崖上一片死寂。
楚珺望向顾濯,声音温柔说道:“如何?”
顾濯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不如何。”
楚珺有些遗憾,心想看来我只能杀死你了,说道:“为什么?”
顾濯说道:“因为你要死了。”
话音未落,楚珺或者说观主已然出手。
观主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因为他早在很多天以前就在为今天准备,找不出任何失败的可能。
杀死顾濯后,晨昏钟与三生塔就此为他所得,再入羽化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观主这般想着。
下一刻,忽有凛冽白光自楚珺识海而出,于刹那之间没入他神魂中。
彷如大日再临。
在阳光中,观主神情渐生惘然。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正在支离破碎的神魂,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才是王祭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剑。
当观主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的神魂被剑光斩至最为微渺的事物,就此死去。
第268章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去年秋天,楚珺与顾濯道别离开荒原后曾经去过一趟易水,登上那座被世人视作为剑道圣地的江心岛。
她虽是道门中人,但却偏爱用剑,然而那一次她不是为朝圣而行,为的只是还剑。
在那片笼罩整座岛屿的浓雾中,她没有真正地见到那位老人,只听见了三个字。
“你用剑?”
“是的。”
楚珺回答的很平静,于是王祭也就以此为由,给了一份见面礼。
在那时候,她只见坐在轮椅上的老者随意落指,仿佛无尽的雾气顿如开水沸腾,呈现出汹涌之姿。
一道清冽凛然的剑意就此映入她的心中。
当时的楚珺只以为这是传剑,不觉得这其中有更多的意思,便也因为最后无法领悟其中剑意,一无所得而怅然生悔,神情复杂难掩。
这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久远到连楚珺都已经忘记。
观主又怎能想起呢?
既然想不起,那他就只能死了。
又或者。
就算观主能想起也没有用,只要他今天还有活着的念想,以楚珺为躯壳而活的念头,那他的死就是必然到来的结果。
因为这是王祭的剑。
人间千年以降最了不起的那把剑。
……
……
很短的时间,楚珺随着那道剑意的出现,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刻,她的识海骤然掀起万丈狂澜,神魂迎来近乎分裂的剧烈痛苦,瞬间虚弱到极点,身体随之倒下。
顾濯往前一步,把她抱在了怀里。
楚珺怔怔地望着天空,奈何阳光太过夺目,让她闭上双眼。
她抿了抿唇,感受着薄唇上的干涩,低声说道:“是因为你吗?”
顾濯说道:“嗯。”
在荒原最深处那座孤山山腹里,他亲眼看到观主借楚珺的身体降临后,便已料想到今天这种事情的发生。
起初他本不想管这件事,后来却是不得不管,为此欠下一个莫大的人情。
自那以后,他想过很多次该怎么才能还上这个人情。
只是他想到观主的后手,想到该如何杀死观主,却怎么也没想到王祭的死。
明明像百年前那样冷眼旁观就好,为什么就是站出来,为什么偏要递出那么一剑呢?
这到底是责任感,还是你就想要这么做,因为拔剑四顾心茫然真的很无聊吗?
“谢谢。”
楚珺的声音再次响起,虚弱无比。
顾濯醒过神来,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客气。”
楚珺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能来得及。
“我今后的记性可能不那么好,所以你替我记一句话。”顾濯说道。
楚珺微怔,然后很认真地道了声好。
顾濯抱着少女,望向那张轮椅,挥了挥手。
轮椅在无声中湮灭为飞灰。
“三十六峰……长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