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40节

  ……

  ……

  白皇帝静静看着王祭。

  先前的动作,此刻仍被他继续着。

  他的食指与中指已然合拢,开始落下。

  未央宫前一片寂静。

  唯有那一声再战仍在回荡不休,豪情万丈,无惧无畏!

  凛冽到极致的剑意无所不在,充斥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汇聚至王祭身上。

  谁也无法想象,伴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而落下的那一剑,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这或许真的可以杀死白皇帝。

  下一刻,王祭递出且慢。

  天空闪过一道流光。

  道休看着这画面。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不妥。

  且慢何以这般出鞘?

  ……

  ……

  白皇帝并指而落。

  指锋之前,没有遭遇任何的阻碍,是空空如也。

  王祭正在后退!

  那件黑色的剑袍在漫天阳光中带出一道笔直的黑线,自上而下,仿佛贯穿整个人间!

  未央宫骤然下沉数十丈,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殿檐生出无数裂纹,尘埃从中如雨而落。

  就连那株受天意牵连而生长的绿树也在颤抖不休,落下数片枝叶。

  尘埃散尽时,王祭已然远去。

  连带着顾濯消失不见。

  未央宫的地面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恰好能让一个人过去。

  道休低下头,看着胸口处的伤口,笑了笑。

  他的确没想到王祭最终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舍了剑修的骄傲,如此拔剑。

  是的,在最后那一刻且慢出鞘后不是斩向白皇帝,而是刺向顾濯。

  于是,顾濯得以握住剑柄。

  一把剑当然不能被两个人握住。

  问题在于,王祭今天从未以真身到来,始终是神魂。

  那这就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道休望向白皇帝。

  不知为何,白皇帝漠然如前。

  他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看着那个贯穿天穹与大地的空洞,仿佛看到那座孤崖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

  ……

  “你真以为我是白痴?”

  轮椅上,王祭的双眼仍未睁开,声音已经响起。

  他的语气很是得意,自豪掩之不住。

  任谁在这样的局面下,带人从白皇帝的身前离开,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顾濯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从未觉得你是白痴。”

  “是吗?”

  王祭挑了挑眉,说道:“你这是忘了先前自己喊出来的那句话吗?”

  顾濯摇头,语气平静而认真,说道:“如果你真的是白痴,那我当年就不可能推着你的轮椅走。”

  王祭心想这个解释倒是有些道理,毕竟你的确厌蠢。

  “所以你本来是准备怎么走的?”他问道。

  顾濯说出自己的方法。

  听完以后,王祭花白的眉头已然紧皱。

  “这和死到底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会活着。”

  顾濯的声音很认真。

  “放你娘的屁。”

  王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骂道:“道化天地,连自己都不能是自己,指不定哪天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这算个屁的活着?”

  顾濯摇头说道:“只是加快这个过程而已。”

  王祭毫不客气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的这个法子都要比你来得靠谱,这事儿你可没法否认!”

  “说起来……”

  他挑眉说道:“你自己有没有数过,这辈子你欠我多少人情了?”

  不知为何,顾濯沉默着。

  王祭看着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和你关系的确很好,你也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但俗话有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样真不行啊。”

  “说实话,我真觉得我对你比余笙对你还要好吧?毕竟再怎么说我袖手旁观吧,我也没有一枪捅穿你的心口,让你死上个百来年。”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摊开双手,一脸唏嘘说道:“可惜,谁让我偏偏是个男人,要不然哪里还有余笙的事儿……”

  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顾濯听不下去,不是王祭自觉荒唐。

  沉默源自于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顾濯闭上眼睛。

  王祭觉得有些疼,于是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有着一个伤口。

  这个伤口是如此的真实,生机随着鲜血正在从中不断淌出,打湿衣衫。

  就像一朵红花正在王祭的心脏上盛开。

  顾濯不忍去看。

  王祭却看得很认真,眼里没有惘然的意味。

  只是片刻,他便已推演出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白皇帝落下的那一指,从最开始就不是剑指,没想过与他正面对斩。

  那道随之而起的流光更不是剑光,而是一粒光尘。

  三生塔就在轮椅的旁边,然而没有任何意义,根本来不及阻止光尘的降临。

  “盈虚……”

  王祭咳嗽了一声,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意,问道:“是不是也是这样死的?”

  “是。”顾濯的声音很是生硬:“没有区别。”

  王祭叹了口气,面容没有因为痛苦而扭曲,感慨说道:“那我就是真的要死了,所以这一次也是真亏大了。”

  顾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祭抬起头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嘴角微扬而笑,嘲弄说道:“不要这样无聊的看着我,我说亏大了不是后悔救你出来……好吧,你的确是能逃出来,但我都快死了,你怎么也得认下这个人情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久违的疲惫,那是年少时候练剑才有过的感觉吧?

  这难道也是一种回光返照?

  时光未免走得太快。

  王祭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叨叨絮絮着对顾濯说道:“我是后悔,自己这辈子连一个妻子都没,更不要说儿子女儿什么的了,让你欠了这天大的人情,结果最后全打水漂去了,想想都心疼。”

  话到最后,那一粒光尘似乎听到他的话,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

  顾濯看着他,认真说道:“我……”

  “我就随便说说,你可别把这话当真。”

  王祭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骄傲说道:“死而无后就无后,我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至于妻子儿女这种东西,我这辈子就没喜欢上过谁,非要找个喜欢的东西出来,大概也就是剑了。”

  顾濯说道:“这是极好的喜欢。”

  王祭带着憾意说道:“可惜,我这辈子终究还是走不到剑道的最高峰。”

  顾濯想要说话。

  王祭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别对我说那种白痴蠢话,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我争来的……嗯,被你让第一那次不算,总之,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代劳。”

  顾濯说道:“好。”

  王祭收回目光,望向远方那座正在缓缓回归大地的宫阙,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在出剑的时候,就没想过今天能活下来,怎知道事情会变成那么乱七八糟,这么说起来,临死之前还看了一场你和白南明的大戏,看那只母老虎要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再想这么多年过来,其实我一直在做甩手掌柜,活得可不要太清闲,事情全都是别人在做,到头来想要做的事情又都做到了,除了最后这次稍微可惜了些……”

  然后他看着顾濯,有些好奇,问道:“我这一生,称得上是不虚此行了吧?”

  “当然。”

  顾濯答的毫不犹豫。

  “啧,你这人是真的撒谎不眨眼。”

  王祭讥讽说道:“我就一个坐轮椅的残疾,路都没走过几步,算什么不虚此行?”

  顾濯摇头,看着他说道:“这不是一回事。”

  “那我总得再走几步才知道。”

  王祭站起身来,离开坐了很多年的轮椅,往前走了数步。

  他张开双手拥抱天地,感受着不同于神魂化身的滋味,再是惬意不过。

  片刻后,王祭转身看着顾濯,说道:“还算不错吧,但也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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