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皇帝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病人走向倾塌的寺院,竭尽所能地搬开砖石,救下那些曾经救过自己的僧人。
远在万里之外的天翻地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任何的意义。
人,再如何也是要先为自己的活着而活着。
白皇帝负手而立,注视着这一幕画面,眼里流露出些许欣赏。
禅宗千余寺庙,入得他眼中的屈指可数,元垢寺最是不错。
这不会因为僧人们选择站在道休那一边而改变。
可惜的是,他还来不及步入元垢寺,那道寒意便如跗骨之俎而至,只能再次远行。
王祭接踵而至。
他依旧是青年的模样,只不过身上的那件衣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弄脏了。
他没有找人为自己洗衣,步入沦为废墟的寺院里,发现顾濯的和尚朋友傻乎乎地活着,心想果真傻人有傻福,于是离开。
……
……
阴平城外有旧寺。
谢应怜依旧被留在禅房里,等待着被远嫁易水的那一天。
谁也不知道已然被废的她正在修行元始魔典,便也不知道她突兀发现白皇帝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到底惊讶到何种程度。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目光已然看穿她的虚实真假。
瞬息之间,诸多念头在他心中生出,带来的是些许不安。
很快,这不安便已随着晨光的黯然而消散。
他相信余笙给予自己的承诺。
如果连这也要怀疑,那他早已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举世皆敌。
一念及此,白皇帝飘然离去。
谢应怜醒过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修行走火入魔产生错觉之时……王祭来了。
易水太上长老留给世人的画像从未年轻过,谢应怜再如何见多识广,依旧认不出这位青年剑修是谁,但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能面对的敌人。
“倒杯茶。”
王祭却是认得谢应怜,因为少女不久后即将嫁给他那位大徒弟的子侄。
接过微热的茶水,他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所谓世家门阀,这门婚事要是你自己不想嫁,那就别嫁。”
谢应怜神情茫然问道:“你是谁?”
王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
这是人世间从未有过的一场战斗。
白皇帝寄神魂于山河盘中,瞬息万里之远,行走在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王祭不假外物,不借手中剑,穿行人间,紧随其后。
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以他最初便以神魂出剑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本命神通。
——无限意。
无数道微渺而笔直的线条出现在人间的天空。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而终,仿佛直抵世界的尽头。
天空被分割成无数个格子。
那是无限意留下的真实痕迹。
剑未老,意不穷。
若非如此,怎称得上是千年以降剑道第一人?
……
……
神都外,那片孤崖上。
白皇帝站在轮椅前,有些遗憾。
他的眼中是闭目如死的王祭。
此时此刻,只要他往前踏出那一步,那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
然而可惜的是,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好不容易找到王祭的真身所在,他却没有做出这个选择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
三生塔静静悬在王祭身旁,散发出古老沉寂的气息,禁绝一切神通道法的进入。
白皇帝自然可以破开,但做完这件事需要的时间,足以王祭归来。
那这就是不可取的。
但无所谓。
世间终归要有一个尽头,没有什么事物是无止境的。
无限意,又怎可能真的无限?
片刻过后,王祭回到这处孤崖。
他看着三生塔的存在,猜到白皇帝为何没有动手,神情平静。
他不认为自己已经输了,还是那个原因。
这人世间,没有比他心意更快的事物。
在白皇帝毁灭他的道体之前,足以让他的意识回归道体,并指向前递出剑锋。
……
……
天穹之下,未央宫前。
道休止步不前。
他静静地看着白皇帝与王祭,等待着这次追逐战的胜负,什么都没有做。
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藏在云涡最深处的那只恐怖巨眼,正在注视着他,无声叙说着一个事实。
只要你敢往前一步,那迎来的就是毁灭。
道休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之上。
然而,就算是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跨过这座浩荡雷池的信心。
司主站在白皇帝身旁。
他什么都没做,但谁都知道有人试图在这时做任何改变局势的选择,都会迎来他最为强大的攻击。
至于观主,这时的他早已无关大局,不值得太多的在意。
这是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
……
顾濯已然走出那片孤崖。
三生塔是他有意留下,为的自然是王祭的道体不会被触碰。
是的,他答应过余笙在今天袖手旁观。
故而他的确没想到白皇帝与王祭间的战斗将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离开孤崖,逆流而上,直至神都。
走过司主走过的路,顾濯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依循着冬风的指引,踏入那条长巷。
他的目光落在自在道人的背影上,便也看到即将被杀死的楚珺和林挽衣。
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动静,与风一般。
当他抬起手,唤出折雪时,让剑锋破空而去之时,自在道人才是堪堪有过感应。
这其中留下的时间太过短暂。
应是刹那。
剑光飞掠而过,带起一泼鲜血。
自在道人神情愕然,感受着自肩膀传来的剧烈的痛楚,五官倏然扭曲。
他看着自己的左臂被斩断,离体而飞,于顷刻间被蕴藏在其中的剑意卷为齑粉,化作血尘。
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折雪已然去而复返。
这一次剑锋直指他的眉心所在。
砰!
剑光骤歇。
自在道人并指,让折雪留在身前,难以存进。
他看着身前的剑锋,眼里燃起光芒,那是正在燃烧的生命。
他认出这把剑来自于谁,因为他曾在荒原见过那个年轻人,但他不准备改变自己的意志。
——在清净观的古老道藏中有着关于晨昏钟的记载。
顾濯神色淡漠如常。
只要他不愿意给出对方所祈求的事物,那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无意义的,带不来真正的改变。
唯有用剑说话。
自在道人往前迈步,继续去杀死楚珺和林挽衣。
或者说,以这两人的性命。
来让他身后那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就是观主让他不惜性命也要做成的事情。
……
……
长街之上的厮杀尘埃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