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29节

  白皇帝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病人走向倾塌的寺院,竭尽所能地搬开砖石,救下那些曾经救过自己的僧人。

  远在万里之外的天翻地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任何的意义。

  人,再如何也是要先为自己的活着而活着。

  白皇帝负手而立,注视着这一幕画面,眼里流露出些许欣赏。

  禅宗千余寺庙,入得他眼中的屈指可数,元垢寺最是不错。

  这不会因为僧人们选择站在道休那一边而改变。

  可惜的是,他还来不及步入元垢寺,那道寒意便如跗骨之俎而至,只能再次远行。

  王祭接踵而至。

  他依旧是青年的模样,只不过身上的那件衣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弄脏了。

  他没有找人为自己洗衣,步入沦为废墟的寺院里,发现顾濯的和尚朋友傻乎乎地活着,心想果真傻人有傻福,于是离开。

  ……

  ……

  阴平城外有旧寺。

  谢应怜依旧被留在禅房里,等待着被远嫁易水的那一天。

  谁也不知道已然被废的她正在修行元始魔典,便也不知道她突兀发现白皇帝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到底惊讶到何种程度。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目光已然看穿她的虚实真假。

  瞬息之间,诸多念头在他心中生出,带来的是些许不安。

  很快,这不安便已随着晨光的黯然而消散。

  他相信余笙给予自己的承诺。

  如果连这也要怀疑,那他早已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举世皆敌。

  一念及此,白皇帝飘然离去。

  谢应怜醒过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修行走火入魔产生错觉之时……王祭来了。

  易水太上长老留给世人的画像从未年轻过,谢应怜再如何见多识广,依旧认不出这位青年剑修是谁,但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能面对的敌人。

  “倒杯茶。”

  王祭却是认得谢应怜,因为少女不久后即将嫁给他那位大徒弟的子侄。

  接过微热的茶水,他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所谓世家门阀,这门婚事要是你自己不想嫁,那就别嫁。”

  谢应怜神情茫然问道:“你是谁?”

  王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

  这是人世间从未有过的一场战斗。

  白皇帝寄神魂于山河盘中,瞬息万里之远,行走在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王祭不假外物,不借手中剑,穿行人间,紧随其后。

  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以他最初便以神魂出剑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本命神通。

  ——无限意。

  无数道微渺而笔直的线条出现在人间的天空。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而终,仿佛直抵世界的尽头。

  天空被分割成无数个格子。

  那是无限意留下的真实痕迹。

  剑未老,意不穷。

  若非如此,怎称得上是千年以降剑道第一人?

  ……

  ……

  神都外,那片孤崖上。

  白皇帝站在轮椅前,有些遗憾。

  他的眼中是闭目如死的王祭。

  此时此刻,只要他往前踏出那一步,那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

  然而可惜的是,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好不容易找到王祭的真身所在,他却没有做出这个选择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

  三生塔静静悬在王祭身旁,散发出古老沉寂的气息,禁绝一切神通道法的进入。

  白皇帝自然可以破开,但做完这件事需要的时间,足以王祭归来。

  那这就是不可取的。

  但无所谓。

  世间终归要有一个尽头,没有什么事物是无止境的。

  无限意,又怎可能真的无限?

  片刻过后,王祭回到这处孤崖。

  他看着三生塔的存在,猜到白皇帝为何没有动手,神情平静。

  他不认为自己已经输了,还是那个原因。

  这人世间,没有比他心意更快的事物。

  在白皇帝毁灭他的道体之前,足以让他的意识回归道体,并指向前递出剑锋。

  ……

  ……

  天穹之下,未央宫前。

  道休止步不前。

  他静静地看着白皇帝与王祭,等待着这次追逐战的胜负,什么都没有做。

  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藏在云涡最深处的那只恐怖巨眼,正在注视着他,无声叙说着一个事实。

  只要你敢往前一步,那迎来的就是毁灭。

  道休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之上。

  然而,就算是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跨过这座浩荡雷池的信心。

  司主站在白皇帝身旁。

  他什么都没做,但谁都知道有人试图在这时做任何改变局势的选择,都会迎来他最为强大的攻击。

  至于观主,这时的他早已无关大局,不值得太多的在意。

  这是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

  ……

  顾濯已然走出那片孤崖。

  三生塔是他有意留下,为的自然是王祭的道体不会被触碰。

  是的,他答应过余笙在今天袖手旁观。

  故而他的确没想到白皇帝与王祭间的战斗将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离开孤崖,逆流而上,直至神都。

  走过司主走过的路,顾濯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依循着冬风的指引,踏入那条长巷。

  他的目光落在自在道人的背影上,便也看到即将被杀死的楚珺和林挽衣。

  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动静,与风一般。

  当他抬起手,唤出折雪时,让剑锋破空而去之时,自在道人才是堪堪有过感应。

  这其中留下的时间太过短暂。

  应是刹那。

  剑光飞掠而过,带起一泼鲜血。

  自在道人神情愕然,感受着自肩膀传来的剧烈的痛楚,五官倏然扭曲。

  他看着自己的左臂被斩断,离体而飞,于顷刻间被蕴藏在其中的剑意卷为齑粉,化作血尘。

  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折雪已然去而复返。

  这一次剑锋直指他的眉心所在。

  砰!

  剑光骤歇。

  自在道人并指,让折雪留在身前,难以存进。

  他看着身前的剑锋,眼里燃起光芒,那是正在燃烧的生命。

  他认出这把剑来自于谁,因为他曾在荒原见过那个年轻人,但他不准备改变自己的意志。

  ——在清净观的古老道藏中有着关于晨昏钟的记载。

  顾濯神色淡漠如常。

  只要他不愿意给出对方所祈求的事物,那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无意义的,带不来真正的改变。

  唯有用剑说话。

  自在道人往前迈步,继续去杀死楚珺和林挽衣。

  或者说,以这两人的性命。

  来让他身后那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就是观主让他不惜性命也要做成的事情。

  ……

  ……

  长街之上的厮杀尘埃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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