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想了想,问道:“我在望京旧皇城阵法中看到那片奇光异彩?”
他对此已有猜测,但终究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边角料。”
余笙解释说道:“当年白家先祖的尝试之一。”
听着这话,顾濯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望京看到那份卷宗,上面关于旧皇城大阵阵法变迁改动的时间,心想原来是落在这里。
“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余笙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为什么白帝山要被镇压。”
顾濯问道:“这是考试?”
余笙说道:“嗯。”
顾濯想了想,蹲下身来拍了拍山道上的灰尘,就此坐下。
万般风景映入眼中。
湛蓝天空,淡渺白云。
满山树叶明明青翠,为阳光所晒后却生出一种过分油腻的感觉,教人心生厌烦。
顾濯想着余笙提出的问题,不需要风中传来的声音,心中同样存在一个答案。
来自于百年前。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问道:“否则大秦已经崩塌,对吗?”
余笙在他身旁坐下,说道:“嗯。”
顾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说道:“还有别的要问吗?”
“不必了。”
余笙沉默片刻后,轻声念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人从来不是天地的主人,只不过是短暂寄居的一位过客,仅此而已。”
顾濯笑了笑,笑容里几分感慨,说道:“然后某天,这家客栈里的某位顾客觉得房间里的花瓶着实符合心意,便起了心思。”
余笙说道:“那门心思是占为己有,而且付诸于行。”
“所以啊~”
顾濯的声音有些讥讽:“事情不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被那位店家追着打了吗?”
余笙缓声说道:“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最先要做的当然是物归原主,但那位店家可不见得愿意。”
顾濯点头,说道:“那位店家孤寡一人,数遍人间都找不到一个亲戚,当然不用给任何人面子。”
余笙说道:“任何人里也包括那个小偷的亲戚,很不幸的是,小偷的亲戚偏偏就住在这件客栈里头,店家很自然地就一并惦记上了。”
顾濯接过话头。
“为了不被店家赶出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那小偷的亲戚自然要做出表示。”
他说道:“先是把东西给拿回来,但那位店家看来看去,总是觉得有种货不对板的感觉,不过它并非那种小气的人,便算了。”
余笙望向湛蓝天空,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可是小偷的亲戚却知道那东西是真的有问题,为了掩藏那个问题,他们不得不为此做出弥补,付出更多的代价。”
顾濯敛去笑意,说道:“要不然被那位店家发现,事情可就要糟糕了。”
对话在这里结束。
店家是天道,顾客是众生,小偷就是白家。
白帝山是那个花瓶,于某年某月被偷走,在这个过程中有所损坏。
一切事情都已清楚明白。
这毫无疑问是白家最大的秘密,与命门所在。
千百年来,或许仅有历代皇帝陛下和白南明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知晓。
余笙说道:“还有要问的吗?”
顾濯安静片刻,说道:“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这些?”
余笙说道:“既然你决定置身事外,而我同意你的置身事外,这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也不见得能瞒得过去。”
话是真话,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只求干净利落。
顾濯想了想,说道:“万物霜天真意被取走的后果是什么?”
“当年大秦为何行至末路?”
余笙自问自答道:“是因为接连二十年来天灾不断,那头干涸不见半点水迹,这头狂风暴雨接踵而至,修行者在短时间内可以更改天色,庇护一方水土,但那终究是一时之事,因为谁也熬不过这天。”
还有些话在史书之上,不曾被她付诸于口。
如今书生为何势衰,比之道门仍有不如,与禅宗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是因为当年大秦国土深陷天灾的时候,数不清的书生们为此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让更多于自己的人活了下来,而这是一个持续二十年的过程。
那么,当年踏入羽化的宰相因此心力憔悴而死也就不奇怪了吧?
书生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书生们的脾气不管好还是坏,他们的心中总归是装着别人,否则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境界——这是书生信奉的道理所在。
而在很多时候,这就等同于好人。
好人,往往死得最快。
“走吧。”
余笙站起身,让旧日里的回忆消散于自己的眼前,继续登山。
顾濯随之而行。
这是通往天琼峰的最后一段山路,异常的平缓,再无半点陡峭,如在郊外散步。
行至此间,空气再无盛夏时节的闷热感觉,清凉彷如重回深春时节。
余笙没能再走在前头。
顾濯与她并肩。
不多时,石阶被两人拾尽。
景色于骤然间开阔。
天琼峰上一片葱葱郁郁,与荒芜没有任何关系,那些树的枝叶生长得格外好看,大概是因为泥土里的养分尤为充足的缘故?
让人遗憾的是,树与树之间太过于单调,找不出任何小动物的气息。
而在这片密林的最中心处,坐落着一座湖泊。
湖泊宽约百余丈,蛮横地占据了天琼峰顶绝大部分的空间,静静地倒映着整片天空。
在湖中心处有一块岩石蛮横突出,就像是一把沉默无数年的古剑,正在以一种强硬的态度与天地对抗,骄傲地表现出自己强大的力量。
那块剑石上坐着一个人。
这就是坐镇。
也是镇压。
第231章 白南明之死
天光明美,湖静水柔。
时有微风过林,带起簌簌声响,绕长裙,不愿离。
隔着不太遥远的距离,余笙静静看着坐在湖中央的那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事实上,那人的面容根本看不清楚,就像是一副时刻流动着的山水画,画里有柔风细雨,亦有黑涛怒河……从未停止过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低头,抬手把微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再而迈步。
顾濯随她踏上如茵般的绿草,穿过茂盛密林,踏过光的斑斓,走向那片湖泊。
所见即所得,天琼峰顶的景色便是如此的清美幽静,放眼望去看不到哪怕一座凸起的土馒头,很显然是白家有意维持着这样的面貌。
更为不同的是,当两人拾尽石阶登上峰顶后,那蕴藏在山峰间的阵法气息倏然消失无踪,找不出半点残留的痕迹,让一切都变得寻常了起来。
然而这种寻常本就是最大的不寻常,因为这里是白帝山的最高峰,更是白家的命门所在之处。
不过片刻,两人行至湖前。
这座湖泊深约十余丈,湖水清浅可以见底,水中与林中亦是别无区别,同样找不出任何生命的痕迹,无论鱼虾,静得让人心悸。
余笙却很自在。
她褪去鞋袜,提起长裙,在湖边坐了下来。
盛夏的阳光尚未离去,湖水便不至于冰寒彻骨,是一种微凉的感觉。
赤足踏水,雪白的脚趾浅浅地试了一下,觉得还算是不错,然后伸了进去。
一声惬意的叹息声自她唇间响起。
顾濯想了想,没问为什么。
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但不像她来得那么随意,看起来也就有些拘谨。
余笙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这个世界。
是穿林微风,是盛夏阳光,是满湖静水。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片湖水里也蕴藏着万物霜天真意。”
她的声音很轻:“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其实没有这么一座湖泊的存在,是人为的造物。”
顾濯俯身,伸手在湖里掬起湖水于十指间,感受着蕴藏在其中若有若无的那一缕气息,大概明白了是怎样的一回事。
湖泊之所以形成,是因为坑的出现,而这个坑是因为白家历代先祖在镇压过程中的造物。
数十数百年来的风雪雨水落入这个坑底,融化成水,再成细流,流淌成溪,汇聚为湖……最终在数百年后让这样的自己呈现在两人的眼中。
“师父之前在这里生活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余笙依然闭着眼睛,对顾濯说道:“大概有五六七八年?”
顾濯很认真地沿着湖畔再看了一遍,摇头说道:“着实找不出生活的痕迹。”
余笙说道:“连鱼都没一条,生活个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谁都能听得出话里的嫌弃。
不知为何,顾濯突然想到她在苍山死活钓不上来鱼的画面,莫名觉得这时的余笙过分可爱,唇角多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余笙睁开双眼。
她抬头望向天空,见炎日已在西垂,说道:“太阳落山之前,事情全都能解决,所以你不用着急。”
顾濯说道:“我也没着急。”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