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打算给你一个机会,不珍惜也就罢了,竟然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气的他胡子一翘一翘的。
“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句古训,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
这话的意思是鞋虽新,不能放在枕头上;帽子再破旧,也不能当鞋垫。贵贱不可倒置,阶级秩序不容颠倒。
很明显他厌恶这个年轻人。
“就这等狂徒,也配自称读书人?!”
“老夫真的要质问其老师,究竟是怎么教出这般僭越的学生。”
傅清风急得眼眶发红,拉着父亲的衣袖哀求道:“父亲息怒!宁公子毕竟是月池的救命恩人,您今日这般对待,已经……已经很……”
“很怎么样?”
“你来到南方也学了一些不分上下尊卑的东西不成?”
他一把甩开女儿的手,指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忠孝节义”匾额,“让你们读书是为了明理,习武是为了强身,不是让你们学来忤逆长辈的!”
“回闺房自省,以后不要和这种人来往。”
真的很可惜,傅天仇最终没有真的去找宁采臣的老师讨个说法。
否则他就会遇见这个世界上最叛逆、最危险的思想者,那个能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的域外天魔。
当固执的老臣遇上离经叛道的魔头,当森严的礼教撞上自由的意志……那一定会是场精彩绝伦的交锋。
可惜傅天仇错过了一个真正“开眼界”的机会。
而历史的车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滚动,将守旧者永远留在了过去。
另一边宁采臣刚踏进客栈大门,就被早同学和季瑞一左一右架住胳膊,直接“绑”进了房间。
“老实交代!”早同学把门一关,单刀直入,“傅大人跟你说了什么?”
季瑞则一脸坏笑地凑过来,胳膊搭在宁采臣肩上:“是不是要把傅大小姐许配给你?”他挤眉弄眼道,“不是兄弟我吹,那位傅小姐看你的眼神,啧啧……”
“论男女之事,就算许师在我面前也是个雏儿。”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这门亲事包稳的!就是……”他突然正色,“高官的女婿可不好当啊。”
宁采臣等两人闹完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可惜了,傅家的大门,我怕是再也敲不开了。”
“嗯?”两人异口同声,满脸问号。
等宁采臣将事情经过说完,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谁能想到仅仅因为说话的顺序和语气以及姿态不对,就触动了这个森严礼教体系最敏感的神经。
“就这?”季瑞突然拍案而起,“你才怼了这么几句?”他撸起袖子仿佛要现场教学,“你应该先引经据典骂他不识人才,再……”
早同学无奈地拉住这个活宝:“行了行了,人都回来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季瑞这才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嘴里还嘟囔着“要是我在场”之类的话。三人相视一笑,这场风波就此揭过。
大家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固执的老头子,就是可惜了一桩姻缘。
只是等到许宣回来后季瑞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打了小报告。
早同学学到了许师的道理,宁采臣学到了许师的才华,我则是学到了许师的心胸。
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道来没有半点添油加醋。因为他深知以许师的智慧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情绪来影响判断。
果然许宣听完后当场就是破口大骂:“……这老东西。”
自己今天还在陆耽那里帮他说好话,虽然不是主动帮对方开脱,但也是顺手为之的善良。
这在圣父身上是多么稀少的东西啊。
既然如此看重君君臣臣的那一套,那等到被缉拿入京的时候可千万别惊讶,要坦然面对。
他走到宁采臣面前,重重拍了拍爱徒的肩膀:“等秋闱结束,我亲自陪陆学长去一趟傅府。”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让这位傅大人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使骄且吝’!”
季瑞在一旁听得眉飞色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许师亲自出马,那老顽固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已经在心里给傅天仇点了一排蜡烛。
许宣却突然收敛了怒容,把三个弟子叫到跟前。傅天仇的过激反应让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想不到面对贪官污吏世家脑残二代,乃至于妖魔鬼怪都没有感知到如此森严的壁垒,没想到反而在这些所谓“清流老臣”身上撞了墙
啧啧啧……你们这样可是激发了咱的斗志啊。
当然,斗争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许宣正色道:“秋闱在即,你们切记答卷时要尽量贴合主流观点,不要太出格。”他竖起一根手指,“记住,先要和光同尘,日后才能大放光明。”
“明白!”三个弟子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日子在熙熙攘攘中飞快流逝。
考生们或埋头苦读,或四处拜谒,寿春城的客栈茶肆里尽是讨论时政、切磋学问的声音。
终于,八月九日到了。
第795章 八月初九
秋闱三场,分别在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举行。
当历经种种风波的八月九日终于到来时,许宣却整夜未眠。
他不是在为弟子们紧张,而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几乎是以备战状态度过这个夜晚——腰间悬着胜邪剑的剑柄,袖中藏着纸蝴蝶,外套之下藏着锦斓袈裟。
甚至在暗中调集了保安堂的精锐力量布防在寿春各处。
“每逢大事必生变故……”站在客栈窗前,望着渐亮的天色喃喃自语。
这是三年来与各路妖魔周旋积累的经验,更是作为“主角”的自觉——若在这种重要时刻没有点妖魔鬼怪出来搅局,反倒不正常了。
然而直到旭日东升,预想中的意外始终没有发生。
许宣挑了挑眉:“看来就算是因果繁杂如我也有幸运的时候,今天当真是神鬼退避?”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平安无事才是好事,这几年都被那些突然出现的孽障搞得有点应激了。”
下楼前把身上所有不属于普通读书人的装备都塞入了玉壶之中,然后朝着城外云端扔去。
接着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恢复了师者风范,细心地为每个学生检查考篮——笔墨纸砚、干粮清水、替换衣物,一样不落。
也是担心有的人多带了什么东西引起误会,到时候就算是顾教授卖面子都没有用。
还好大部分人都是听话的,就是……
“记住,三场考试,每场三天两夜。”许宣一边整理考具,一边叮嘱,“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策论,第三场考实务。遇到难题不要慌,按教授教你们的思路来……”
嗯?
“商票银票金珠玉钰?”
季瑞的篮子刚刚提起来就感觉有些份量,没想到内容竟然如此丰富。
你这是打算当着成百上千人的面强势行贿主考官?
还是打算拿黄白之物当镇纸?
“应急之物,也不知道合不合规……”季瑞也是有些茫然,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会参加秋闱,所以整理东西的时候有些拿不准。
最后全部托付给了顾教授保管。
有了这么一出闹剧出现,其他人的心情都放松了很多。
“出发!”
这一声令下,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
寿春城的大街小巷同时涌出无数考生,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贡院汇聚。
脚步才迈出两步,便骤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倾轧而来。
“这是……”许宣下意识开启灵觉,双目顿时被刺得生疼。
抬眼望去,贡院外数千学子汇聚,青衫如林,冠带如云。
清晨的阳光下无数文华之气自考生头顶蒸腾而起,在贡院上空交织成一片肉眼不可见的浩瀚华盖。
清气盘踞翻涌,如巨龙般直冲九霄,竟将天边的云霞都冲散了几分。
即便见识过江南文会的盛况,此刻的景象仍远超想象——浩瀚的文气如江海奔涌,又似星河倒悬,每一缕清气都蕴含着读书人十年寒窗的积淀。
越是靠近贡院,体内灵力就越发沉寂。
又看到几个考生身上突然冒出黑烟,惊慌失措地逃离人群。
想必是那些不死心想要以邪术作弊的,此刻在浩荡文气的冲击下无所遁形。
连他体内的白莲法相都自觉收敛锋芒,以纯白莲瓣层层包裹,不敢泄露半分气息。
在这等汇聚天下文运的场所,任何魑魅魍魉的手段都无异于自取灭亡。
贡院门前,一队披甲执锐的兵士肃立守卫,寒光闪闪的兵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数千学子聚集于此形成泾渭分明的几类——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的,独自踱步念念有词的,还有闭目养神故作镇定的。
许宣目光扫过人群不由挑眉,考生中竟有不少熟面孔。
其中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就是书院教室前三排的,起夜都费劲,还来参加这种高强度的考试,全凭毅力和执念在撑。
脸上沟壑纵横,却仍执着地捧着书卷,在入场的最后时刻还在默诵经文。
魔怔到了此种地步已经无需再劝。
虽然在灵觉之中可以感知到他们的生命气息已经暗淡到和死人只有一线之隔了。
人群中的气氛微妙而紧张。
相识的考生之间也只是点头致意,不相熟的更是互相警惕。
今日这场考试,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
乡试一过便是举人功名,从此鱼跃龙门,前程似锦。
意味着免税免役的特权,意味着地方官员的礼遇,意味着再不济也能做个富家翁。
若是能在吏部挂上号,或者攀上些门路,谋个一官半职更是不在话下。
乔峰那位岳父,不就是靠着举人功名运作得当,才在地方上站稳脚跟。
至于进士及第那更是青云直上的通天梯。即便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外放至少也是个知县。
西门县令就是走的这条路,只可惜太过刚直又碰上那桩孝道惨案……
“一考定终身啊。”
正在唏嘘的时候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最扎眼的存在。
“许师好。”名气最大的三杰上来问好,吸引了一片目光。
“许教习好。”普通学生来问候。
“许教习今日好风姿,学生这段时间没在书院听您教诲都感觉不踏实。”活泼的普通学生来问候。
一批接一批的,好不热闹。
这里面不是没有老师和学生一同来考试,但许宣是名气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