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顿时闹腾开了,拳头脚丫子一齐上,小凳子也被踢翻了两个。
姜义站在门外,并未拦阻,反倒负手静看。
榻上的小姑娘却仍不惊不惧,只轻轻一歪身,悄悄朝榻边挪了半寸。
眼睛睁得溜圆,紧紧盯着两个娃儿打闹,神情里带着几分藏也藏不住的新奇。
那模样,倒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窝着身子探头探脑,竖耳观风。
姜义见状,心头微松,这丫头总算是安生了些。
遂轻轻迈步入内。
谁料脚步方落,那小姑娘眼神一变,“唰”地一下又缩回了床角。
像是炸毛的小兽儿,浑身绷紧,小脸警惕得厉害,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似要防他下一刻扑上来一般。
姜义这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不是好了,而是只认得年纪相仿的,见了大人,还是跟见了天敌一般。
他也不恼,只轻叹一口气,识趣地退了出来。
转身去了厨房,盛了一碗早上剩下的黄精粥,温热刚好,粥面泛着一层薄薄油光,香气还在。
端了出来,又轻声唤了姜锋:“小子,你送进去,慢着点,别吓着她。”
姜锋双手接了,认真地点了点头,端着碗进了屋去。
姜义则仍守在门外,面上无波,心神却提着。
屋里,小姑娘虽还缩在角落,目光却落在姜锋手里的那碗粥上。
眼里尚有几分提防,只是那肚子却不争气地轻轻叫了一声。
姜锋听得清楚,却装作没听见,只舀了一勺,慢慢递了过去。
那小姑娘眼神动了动,盯着那勺子瞧了片刻,终究还是张口咬住了。
粥一入口,眼里的警觉缓了些,鼻翼微动,像是咽得比谁都小心。
姜锋也不言语,只一勺一勺地喂着,手稳、声轻,耐心极好。
屋外的姜义听着动静平稳,眼角一扫天光,心头这才真的松了半截。
心头略略落定,也便不急着往刘家庄子去了。
就那样坐在廊下,靠着柱子,一边听屋里勺子轻响,一边等着姜锋把那碗黄精粥慢慢喂完。
等见小碗底朝天,他这才抬了抬手,把人招出来,又唤了李文雅过来。
让她将那一整套换药包扎的章法,从头至尾细细讲上一遍。
姜锋本就对这路子心痒得很,平日里偷翻医书,画着人形练手,一有空便捣鼓个不停。
奈何年纪还小,娘亲压着,不许他真动针见血。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眼里都快冒光了。
学得极认真,耳朵都竖得笔直,一字一顿地记着。
手脚也不闲着,照着手法演练了两回,末了还不放心,追着李文雅问有没有哪步落下。
李文雅被他缠得没法,只得一遍一遍重说,直教那小子点头如捣蒜,方才罢休。
随后便领了药膏、绷带,一板一眼地进了屋。
手法虽还有些生疏,但力道稳,心思细。
那一身乱成团的绷带,被他拆了又缠,重头到脚,一道道包得服服帖帖。
连晨间挣扎脱落的几处,也一并理了。
榻上那小姑娘,虽仍不言不语,却也没再挣扎。
只是静静地望着姜锋,偶尔皱皱眉,似是碰到了伤口,又咬着牙忍了下去,一声不吭。
屋里动静安稳,气息平和。
姜义守在门外,听得分明,心头那根弦总算松了几分。
这孩子的气脉虽虚,终究流转无滞,神魂虽弱,却不见一丝戾气。
他这才真个放了心。
吩咐了李文雅几句,要她日后多留意,若有些简单的事,尽可交给姜锋去办。
反正那小子也乐此不疲,干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正说着,刘子安也已踱了过来。
书还未开讲,便先绕到这边落了个照面。
听明了来龙去脉,只道庄里头也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身无信物,昏迷前问了几遭,口也不开,只当是哑的。
姜义闻言,只是点头不语。
几句交谈来回,终归还是议定了。
人先留在姜家,先养好了伤,再慢慢打听来历、商量后事。
好歹积点阴德,将来也好图个心安。
姜义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提那姑娘额角微突、骨相非常之事。
人既已收下,旁的,便留待后头慢慢瞧。
章程一落,小姑娘便算是在姜家落了脚。
照应她的,自然便是姜锋那小子。
姜锐偶尔也来凑凑热闹,帮着打水提壶,也算有模有样。
可毕竟年纪太小,性子也跳脱,时日一长,便按捺不住,跳上跳下。
照料这等细致活儿,终归还得姜锋来。
那孩子心气稳,手也勤,偏又对草药病理颇有些心思。
一双手包起绷带来,松紧得当,连打的结都规规整整。
至于喂饭、喂水、清洗伤口、换药上膏……件件不差,一板一眼,既不拖泥带水,也不露半分轻浮。
这般过了几日,那榻上小姑娘也终于渐渐安下心来。
不再躲,不再挣,只是默默受着,眉眼间竟添了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像只落了单的小兽,虽不肯亲近,却已不再防备。
第124章 一间树屋
清晨微亮,寒意未退,姜亮从陇山归来,踏着晨光回了村。
怀里鼓鼓囊囊,一份糖山药,是给大儿的;一份糖山楂,是给小儿的。
至于那只用桂花蜜捏的糖人儿,描了眼,压了帽,做得活灵活现,自是给小妹姜曦留的。
一进老宅院里,便见小妹缩着肩,坐在寒地里听大哥姜明讲学,耳尖冻得红扑扑的。
小儿姜锐则在院中跳来蹦去,手脚并用地比划拳招,招式是乱得紧,神气却比谁都足。
倒是那一向早起的大儿姜锋,此刻不见了踪影,屋里却飘出一股药味,比往日里浓了三分。
姜亮凑近几分,晃了晃手里那只糖人儿,将小妹唤了出来。
姜曦虽说年岁见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可见着二哥手里糖人,还是不由得眼睛一亮,那神情,分明还是个未褪稚气的。
接过糖人,先凑近鼻尖轻嗅一口,那香气甜丝丝、暖融融。
一边舔着,一边将这几日家里屋外的事,絮絮道来。
说到末了,姜曦才放低了声音,语气也软了些:
“那小姑娘这几日伤势好了点,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动作略微一顿,又续道:
“爹说山脚灵气足,或许对她复原有用,你那大儿……便服了益气丹,领着人去了山脚那头转悠。”
姜亮听了,不觉来了兴致。
他本就爱瞧些热闹,眼下又是自家儿子在折腾,更觉有趣。
心头一动,正想拔腿过去看看热闹,谁知姜曦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了他衣角。
“二哥你可别吓着人家。”她仰起脸,眼神认真,语气却低得只能两人听见。
“那姑娘虽说这几日是安生了些,可到底还戒备得紧,见了大人总归怕些,何况你这张脸她还没见过呢。”
她顿了顿,又皱了皱眉,补上一句:
“你身上的那点儿打杀气……别人不觉,她可躲都来不及。”
姜亮闻言,倒笑了,眼角微弯。
抬手在小妹额头上轻轻一弹,又低头嗅了嗅自个儿袖口,笑道:
“我这身衣裳洗得比你脸都干净,哪来的血气杀气?怕不是你编来唬我的罢。”
姜曦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含着笑。
院中寒风渐紧,姜明那头的讲学也告一段落。
众人起身搓着手、跺着脚,嘻嘻哈哈往屋里散去,一时人声热闹,热气也腾了一层。
姜义则仰头望了望山脚方向,雾气未散,那头却杳无人影。
姜锋领人去了,想是还未回来。
一家子你看我、我看你,眼角都藏着点兴味。
也不言声,只提气运身,身影微闪,便似片叶般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连地上的霜都未被惊动半分。
李文雅站在原地犹豫了下,低头牵起小儿的手,柔声道:“莫出声,跟紧了。”
说罢,也轻手轻脚地随了上去。
一行人踩着薄霜,穿过药圃、绕过果林,一直走到新宅院前,却始终不见人影。
院中寂寂,只有几枝枯藤随风微晃。
姜义心中早已有了几分揣度。
当下也不多言,径自推门入内,绕至窗下,伏身往屋后那片林子望去。
果不其然,灵果林中雾气浮动,两道瘦小人影一前一后,正缓缓朝林深处挪去。
那地方,如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踏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