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黑船!
黎卿第一时间便有了明悟,方才他见那诸多船尊、豪侠腰间满挂的芥子囊,想必是兑了许多南国的器与纸帛,要往海外之地兑来诸多资粮的。
好在这是去程,身上还未有多少东西,那船尊不想多生事,也就愿意捎上黎卿一程。
若是归程,船上芥子囊中堆叠了成百上千万道铢的资粮,他等是万万不会搭理黎卿的!
自然,黎卿并没有忘了隐匿手段,调动兵马时将那玲珑猖主给隐了去,自家的法器亦是一个也未露出。
入了这楼船,黎卿日日皆待在那船舱中,且是浅层修行,拾起一卷《南斗延命上卷》的书简,堪磨那其中的妖星禳命咒法。
妖星禳命,避死延生,巫傀九死而替命,钉头一箭咒成书。
乃是沟通南斗延命灵灯,以命光映照经纬,效仿《河图》《洛书》之变,谶言对方兴衰存亡之势。
因这谶纬一道比之各类巫法咒术更加诡恶,常常歪曲假借圣人之命、鬼神之言来谶誓,即使谶咒失败,那因果也只会落到圣人与鬼神身上。
用民间通俗的语言来说便是:“断章取义,附会圣言,窃取天机。”
此术可是为诸道共恶之!
这期间,每日皆有人送来吃食,黎卿皆未动,自称辟谷。
实则每日以元炁炼来这海上虚空水汽,伴芜菁子以修行。
那两名紫府怎么不知晓黎卿的戒备心?这倒是人之常情,自然也未将其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旬!
黎卿尚且伏在木板上,配合着船身那摇摇晃晃的律动,正将那灵纸描作表文。
突然,这船舱中的铃铛猛地震动了起来。
叮铃铃……
一听到这道铃铛声,黎卿立即抬起头来,见那尺许方圆的舱外尚且波光粼粼,但他丝毫不敢怠慢,袖中将一道表纸卷起,天府玄元气环绕周身,右指微抬,一缕石中火缓缓升起!
推开那舱门缓缓出去,却见甲板上已经有诸多道人汇聚在此了。
那两名紫府见得那道人如此紧张的从舱中出来,不由得惊奇的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同时那一缕担忧荡然无存。
“这恐怕真的是哪家宗派出来的雏儿!”
瞧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把这出海当成了探索幽天了?倒也不必要那般紧张吧?
“小道人,过来!”
那紫府大汉将一道剑器横着扛在肩膀上,与诸多练气上品的四海豪侠齐齐靠在甲板沿上,却是腾出一只手来,朝着黎卿招了招手。
“诸君都以为你要在船舱中生娃儿了呢?”
“到了第一座岛礁了,同下去透透气?”
这打趣般的言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恰是此时,楼船早已停稳。
那云梯放下,大大小小的修士们正依次准备落到这座中间岛屿休憩一番,倒是有些等不及的浑人自恃手段了得,哪来还与他们排队下云梯,一个翻身便从这十余丈高的甲板上跳了下去……
黎卿闻言,倒是将指尖的真火轻轻弹灭,朝着众人跟了上去!
第69章 海外诸岛有异闻
随得那四海豪侠下得楼船,黎卿只是无声的跟在那两名紫府身后,听着他等插科打诨。
但前些时日那一手调动兵马之术显露出来,黎卿便是想藏也藏不住啊!
那两员紫府带头,后几名豪侠见状,对视上一眼,而后便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守住岸口,一路顺着那大道上前去作前哨。
“黎小友可曾听过飞头氏?”
众人正朝着这座岛屿中央行走间,那紫府船尊突然朝着黎卿问道。
飞头氏?
黎卿不解其意,犹豫了半响,才试探着回答:“莫非是传闻中的落头蛮?”
那紫府船尊将那法剑往身后的豪侠怀中一丢,摇头嗤笑道:“欸?民间的落头蛮传说,不过是庸人生恐而误传罢了。”
“这飞头氏是此方群岛大族!”
“飞头氏,天生魂魄便落于上丹田-泥丸宫中,身死后,存颅便可活,便是其中寻常氏民也能寿百八十余。”
“壮年飞头氏更是能自脖子处,身首飞离,遁空百丈,采集那峭壁绝巅中的灵芝大药。”
“平素中若问诸海芝草,唯这飞头氏族存货最多!”
一说到这个,这紫府船尊就气不打一处来,口中骂骂咧咧,咒着哪个跟这飞头氏有了接触的蠢道人。
“妈了个巴子的,也不知道哪个遭瘟的家伙,给这飞头氏送去了观想法,叫那飞头氏这些年出了好些个大巫。”
“这飞头氏本就三魂七魄聚首泥丸宫,这再修观想法可不是如虎添翼?一念之间,生杀掠夺……如今做生意也愈发奸滑了起来。”
道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如今的飞头氏也不似几十年前了,那部落中的芝草大药价格疯长。若是以前他们敢如此抬价,少不得就叫他们死几个人。
现在却是不好动手恐吓了,否则,火拼起来,大家都落不得好!
这两位紫府船尊领着上品修士七八人径直往山上去,谈笑间透露出的“飞头氏”近况却是令黎卿惊异不已,暗道这飞头氏的由来原是如此。
人有三魂,三魂投影肉身,乃有七魄生。
这魂魄落到了泥丸宫中,岂不是正合了黄庭内景炼神大道中的寻思诸神?只不过潜意识中观想的是自己的七魄神而已!
那就说得通了,魂强魄壮,飞头而不死……
顺着那石子路进入山中,却是有座座木寨联袂,其中甚至有诸多麻布衣裳晾晒在寨子中的竹竿上,与西南的乡寨差别倒也没有太大。
见到众人上山,蹲聚在道旁的人影立时【叽里呱啦】的念叨了起来。
黎卿仔细朝着这些人望去,却见他等倒是与寻常人并无两样,只是露居海外,皮肤稍稍黑了一点,脖子上多了一圈血线!
说到这圈血线,黎卿倒是想起来了一则异闻。
其名《陆判》。
前朝之时,江南之地有一尊鬼神,受供州府鬼判,生前陆姓,亦称“陆判”。
这陆判秉生前之意,酒量豪爽,谈吐不凡,他曾与一书生交好,见这书生其他都好,就是心窍堵塞,作文不畅,于是亲自为其挑选了一颗慧心,自此,他这好友文思大进,过眼不忘,诗酒赋兴,捻手就来,更令陆判欢喜。
后这书生与陆判饮酒作乐时,唯叹妻子面相丑恶,思及他那换心之事,酒至酣时,当即开口劳请陆判为他妻子脸上动动刀斧。这陆判确实是将书生视为挚交,笑言应诺了这个请求。
且四处阴府中探寻,终得一位横遭匪杀的簪缨世族貌美女。
直至数日之后,夜半叩门,却是以衣襟裹起一颗物甚,行至这书生家中,一刀寒芒斩了其妻首级,将一颗美人首往那脖子上一按……
此为陆判换头之异闻!
自然,令人不齿的是,那书生的妻子早已经死去,顶替了其身份的却是那死后复生的官宦世族貌美女子。
且那位女子换头之处,终生都留下一圈血线,常以美饰遮掩。
却是不知这“陆判换头”与那传闻的落头蛮、飞头氏有没有关联……
黎卿正在思虑之时。
这飞头氏的寨子中却是激动的喝响了起来,显然,这个部落与黑船修士们已经打了不少交道了,一路蜂拥着他等进入寨子。
几尊豪侠在前,似是早就通知了这个寨子,那寨中倒是极为干脆,也没什么讲究,如乡坊间的野市般。
一个个飞头氏的族人们将那家中早就储备好了的芝草大药拣了出来,以一块粗布垫上,一簇簇的平铺在地,便开始供众人挑选!
两三名通得这飞头氏语言的海上豪侠立即上前,与他等讨价还价,没过多久,那几位豪侠便被一大堆人围了起来,争了个面红耳赤。
突然。
黎卿心头一惊,猛地转过身去,却见六七名男女自山寨的一侧缓缓走了过来。
他也历来在修行那白骨美人观想图,在练气一境中念头且算是极为充盈了,当即就感受到了那几名大巫恐怖的神念!
几人见得这兜袍青年如此敏感,也只能半是疑惑半是示好般的点了点脑袋。
毕竟这些外人虽然给寨中芝草压价严重,可没有他们,寨子的生活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好,寨中也用不上铁器,穿不起细腻的绢衣……
这些个大巫中,尤以女子居多,年纪都不算大,一进入寨子就双手抱胸,立于一侧,上下打量着这些外来人。
而那四方的寨民却似是对她们尊敬到近乎畏惧,连眼神之间的交错都不敢有,谈妥了价格后就默默地跪回到自家的麻布一侧,规规矩矩的!
这些个大巫,恐怕在族中的地位极为崇高,甚至是进行着高压统治。
黎卿默默地垂手于黑船诸修身后,静待这场中的结果出来……
没过多久,其他的寨子中,亦是有大巫前来,只见他等身后,皆是小山般的麻袋满载各芝草、珊瑚,下方却并没有车马搬送,而是就那般生生地悬浮在半空中,随着这些个飞头大巫的移动,缓缓地飘来。
这般肆意御物的神念,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竟没有丝毫灵力与气的波动。
若真是将此神念用于袭杀,紫府之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抵挡。
直到临近黄昏之时,终于,最后一座寨子中的巫也在此处交易完了。
然而这一隐隐对峙的交易中,最令黎卿瞠目结舌的还不是飞头氏那接近内景炼神一脉的神念,而是这黑船修士。
方才那船尊还在说着,这飞头氏族近些年愈发爱讨价还价了。
反手便是从芥子囊中倾倒出数座小山来,其中有麻布、绢丝,诸多铁锅、利器……
却以这统共加起来,恐怕都不会超过六千铢的凡俗杂物,藉此换走了价值十数万甚至数十万道铢的芝草珊瑚!
“不是,这还能叫飞头氏抬价?”
便是黎卿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他们不愧黑船之名。
且在这方寨子中待到了傍晚,诸多豪侠们儿腰间皆挂着鼓鼓的芥子囊,正要离寨。
突然。
那寨中一名巫女横臂拦在黎卿等人身前,她打量了这个青年许久,只觉得他生得很好看!
踌躇至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无头氏部的巫女终是鼓起了勇气,双手捧起一枚似是烂银所制的花冠,要赠给黎卿。
只见那巫女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着一身紫色绢衣,除了脖子上的一圈红线,倒与南国女子面貌无二,极似六郡邻家女,捧冠在前,眸间清澈,极为期待黎卿的回复。
这一下却是叫黎卿左右相盼,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黎小友这是被寨中的巫女看上了啊。”
“你若收下这银冠,便可留在这寨中,今后儿郎们来回,兴许还能来看望你俩呢!”
那船尊似是心情大畅,左右与黎卿调侃着大笑。
“否则,不要接过人家的礼物就行了。”
海外也好,南土也罢,教化不习,似是这巫女一般,何来什么诗书礼聘?看对了眼儿,直接便是当面互赠情物。
既无此心,那就莫要轻诺逾矩。
黎卿自是也知晓这个道理,微微摇头,当即退开数步了来。
很快,那退一步的选择便让巫女的动作骤然顿住,只见其眸中水雾朦胧,似是极为委屈,收起银冠,转身就朝着寨子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