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声,推开城门,黎卿与烛便是直接往城中去。
县中都已经不知多少日未有人清理了,城口大道上都铺上了泥沙杂物,甚至已经有草芽从砖缝间开始冒出头来。
若不是看到周围的粮铺的门帘擦得干净,以及那门口的重重脚印,他都以为这要是一座鬼城了。
“山阳的人去哪里了呢?”
驻足这空旷的大街之上,黎卿只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自山阴县路过,那方县域看得出来一片生机勃勃,可仅仅是间隔一道山脉,这边的山阳就如此的荒凉了吗?
手中捏着那马元给出的半张残符,黎卿脚步不停,一路再往东而去。
马氏,为山阳的第一大姓,宗祠中溯源最古老者,乃是供奉着一位前朝的县令,号为马三太爷。
这是一位几乎要凝成实体,可白日出行的老祖灵,不逊于天南观的上品道徒,已经可以唤作鬼神了。
县中由南朝县令现管,而一出得乡里,这位马三太爷便是诸乡都不敢违逆的阴祠大老爷。
究竟是县中鬼祸,还是劳师淫祀,恐怕还得是寻到这位当事人才说得清了!
日上中天,这掌灯道徒与朱彩虬龙横穿过半个县城,居然一个人都未见到。
直到这一人一虬向东走远了去……
县城北巷的某处角落中才有青衣道徒踹飞木门,提着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自那间门窗俱是密封的房子中走了出来。
那似是皮球般的脑袋被他一把丢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那颗脑袋的双目瞪的老大,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四向转动着,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方诸术士、县吏等等才接连从黑屋中钻出,愁叹起来:
“昨天晚上城里并没有动静,那大祸兴许是游荡到其他乡里了。”
“尊道可知上观什么时候再有人来处理?这凶祸可是闹的太大了啊!”
一名披着青彩旒带的男子蹲伏在地,只见那遍地的虫刍从石缝、屋檐、木梁之间源源不断的钻出,迅速地爬回这位虫师的衣袖之中。
这是县中唯一的术士了,也是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鬼祸的幸存者之一。
“每日伴着汝等躲躲藏藏,我怎会知晓有没有人来?”
那青衣道徒冷哼一声,面对着这愚蠢的提问,没来由的直感烦躁。
往地上那颗鬼头一瞥,见它那双混浊的眼珠子还在四处扫视,这道徒便是手决一掐。
下一刻,只见他口鼻之中却是有火气升起,携缕缕青烟,伴灼人热息,往那四处偷瞄的鬼头上一吹,眨眼间就掀起一道大火将其烧作焦炭。
“剥皮鬼祟,若是放任,必成大患,这为它剥下来的人皮,似是伥鬼一般,日夜巡游!”
“这种人皮鬼头,似是那鬼祟的眼睛般,为它窥视着各方。”
“龚县令,天南观离山阳太远了,传书清平府的六灵山吧,这头剥皮鬼怕是要起大祸了……”
第32章 山阳鬼患
自山阳县中东来,那割裂之感愈发强烈!
县周诸乡里,连人影都难见到一个,四处是白幡乱立,林间新坟草草掩埋,处处尽显凋零之相。
可这山阳以东,三里一牌,五里一庙,那灵牌门庙前,香火常旺,时常能见到乡人匆匆地来往,于那马氏庙前磕头祷告,有近丈高的青牛驮着一车车堆砌如山丘般大小的粮食往东面拖去。
有大量的棚户区,炊烟袅袅,车马横道,百业俱兴。
仿佛此处的人完全不惧怕那鬼祸一般!
只因为这里是山阳马氏的地界,山阳县马姓族人便有将近四成,这山阳马氏自然是占地甚广,甚至有两个独属于他们宗族的乡。
马氏宗祠上供一尊鬼神,又有族人分别在天南观、六灵山修道,真可谓是这方的土皇帝了。
这大片的肥沃平原,为马氏所有,享马家祖灵庇护。
诸方乡里,家家缟素,野外尽是新坟,守备绝迹。
可这山阳之东的东乡,却俨然还是一副乐土之貌,县内各乡的凡民都早已入马家宗祠参拜避祸,诸棚户区,每白日领粥,晚上便要向马三太爷祈祷,以求鬼祸暂休。
黎卿领着那在诸多乡民眼中的“真龙”行走在这山阳的东乡大地,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顶着那这乡中暗处的警惕目光,黎卿的视线游离在那一座座正满插着香火的祭坛之上,面色晦暗不明。
这是私立的淫祀,是不为朝堂所容忍的……
“马氏子其,忝为山阳马氏东乡宗长,在此见过上观尊道了!”
黎卿这般神异,携着蛟龙登场,自然是一早就惊动了祖祠中的那位鬼神,加上诸方乡民惊惶,闻有大龙现世,匆匆汇报而去。
山阳马家的人,自然也不会来的太迟,黎卿才到半途,不远处便已经有快马挥鞭、迎接而来了。
那轻骑队伍后跟着一座马车,香檀朱漆,华贵至极,似是迎接贵客而来……
而此时的马氏宗祠。
马家宗族的老巫觋们正执晚辈礼与那太师椅上的官袍老者焦急相商。
肃事神明,能见鬼神者,在女曰巫,在男曰觋。
然而前提是你得有神明、有鬼神让你去事奉!上头没人的巫觋,只能被叫神婆、叫师公……
此刻这几名马氏巫觋皆面露担忧之色。
“老祖宗,先有鬼祟剥皮,影响甚广,咱们族里可也有不少人遭难了。”
“此番上观又来了一名蓝衣弟子,驭龙蛇而来,老祖宗不妨收收心,先配合着那尊道将那只剥皮鬼除了?”
“乡里的祭坛也先拆了吧……”
这马三太爷供奉三百载止步于夜游之境,近些年却似是生了执念,这般鬼患之下竟然公开在诸乡显灵、迁来乡民、讨要供奉,还私设祭坛,令诸乡百姓日日磕头祈祷,想要以此早些突破夜游之境。
这鬼神一道,阴灵形显谓之夜游,起步便与上品道徒同等;
直至功行大进,累积功德,鬼神之体愈坚,可不惧大日精火、天外罡风,飘飘然于宆天千百丈,此时便是日游境了,可与紫府道人争锋;
若再进一步,积年累月,箪飨祭祀,清灵之鬼,冥道有成,生出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此时,男鬼可称将军,女鬼敢称夫人,开一方阴府,便能与阴神真人并肩了……
北阴大道,亦是坦途,可这般不择手段,既落了下乘,也逾越了规矩啊!
这马三太爷面色一青,却是冷哼道:
“混账崽子,什么叫收收心?”
“诸乡百姓皆拜伏于宗祠,本官是没护住这山阳十万丁口?还是作奸犯科,举兵造反了?一个黄毛崽子,一头还未化蛟的大蛇而已,用得着这般怕吗……”
“在我山阳这个地界,哼哼。”
“且待他拜了本官这山头,再言其他!”
这位马家太爷亡故化鬼之后,生得鬼癖,那便是官癖!
生前一辈子止步县令,死后官服在身,还非得再进一步,披着知州的官服,连日常行事都打起着官腔。
“他还能如何?禀报府都,将本官灭了吗?”
将马氏的几名巫觋叱喝上了一顿,这鬼太爷便是老神在在的坐上了那太师椅,右手捧起一尊茶壶轻把玩了起来。
但细看他那袖中小动作不断的左手,恐怕他的底气也没这么表现出的这么足!
天南上观的蓝衣道徒,还有一头半虬随身,这来人压在他心头确实有些惴惴。他这私设祭坛之事,往大了说,那可真是算的是淫邪野祀,得上斩鬼台走一遭了啊!
但真要说让他去打掉那头剥皮鬼,他也同样没有多少底气,那无智野鬼又凶又厉,该如何是好嘛?
见老太爷如此,场中巫觋各占一座,却是顿时就没了声音。
诸多老巫觋连发三封急信给那马元,山阳生了鬼祸是只是其一,还有就是想让这位终于熬到了练气上品的上观尊道回来,好好治一治这位老祖宗。
这老鬼倒是不怕死,马家同宗两族可还不想受他这个牵连呢!
不一时,场中又陷入了长久的等待,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院中开始出现纷杂脚步声。
那马三太爷着一身官服,身躯微微后倾,立昂挺起头来,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一副威严长者之貌。
然后,还未待他完全进入那一地宗祖的角色,门外的宗长便毫无眼色的呼唤了起来。
“祸事了,祸事了。”
“老祖宗,各位长者!那……那上观尊道巡视了一遍山阳东乡,见了各庙新竖的祭坛,转身就回山阳县了。”
“孙儿也是留他不住!”
马子其,这位马家东祠的宗长,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正躬身在族中的老家伙们面前,一脸苦涩。
这办事不力,恐怕少不了一场教训了。
果然。
叮当当……
只见那高座在太师椅上的马三太爷整个人都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霾,盛怒之下,那满面的阴鬼死相瞬间暴露了出来,果真是一头青面阴死鬼!
桌子上那平素最喜爱的珍藏茶杯,此刻为它随手一挥,悍然砸在这位马氏宗长的额头,下一瞬,那额角当即迸出一道长长的血线,汨汨的流下血来。
“废物东西!”
随着那茶杯【哐当】一声碎裂在地,这马氏宗长也顾不上那滚烫的茶水了,当即上前两步跪伏在地,拜求着老祖宽恕……
而诸多巫觋早已见怪不见怪,默然的坐在一侧在一侧,任由那马三太爷发泄情绪。
鬼神一道,即使与寻常厉鬼有异,生了灵神,走上了北阴大道,但鬼就是鬼,那是阴冥不祥之物,是胎灵有缺之属。
那生前执念会无限巩固,而原本就糟糕的七情六欲更是不断加强,无法克制……便如此刻!
“过家门而不入,是真不想拜我山阳马三爷这座山头吗,看来这小崽子果真是有点志气的嘛。”
“哼,那本官就看看区区他人,能在山阳成什么事!”
马三太爷那死鬼的浑浊的眼珠子,环顾府中一眼,冷哼一声便从马氏宗堂之中隐去不见,纵是族中几名最古老的巫觋也再寻不得它的踪迹……
而此刻,山阳县中。
那以县中术士,青衣道徒以及县令三位修行人为首的十余名县吏在这城区大道中寻觅了起来。
这披着青彩旒带的虫师显然不如兰风州的那一位;擅书礼之士的县令,遇上真正的鬼祟,他的书礼造诣也还远远不够。
倒是外务堂来的这位青衣中品道徒,修得一口五脏灶火气,手上功夫更是难得,这一番打探下来也就成了这一支县衙官吏中的轴心人物。
“前番本县也下了通示,能去的大部分也都去东乡了,那里有马三太爷看顾,又有巫觋示警……”
“其他实在没有办法的,兴许还聚在城西?”
山阳县令将一副临气贴拿出,想要探听县中此刻人气到底如何。
前日有雨,有密密麻麻的人皮猖踏水而来,一路闯进了山阳县城,那鬼猖恐怖,挥手一触就能将一个青壮年剥开血肉,蜕去人皮,生生痛死……
他等也是折腾了一日一夜,无奈之下,疏散了百姓,却是将那群猖引到了这北巷……
鏖战一夜,到此刻,整座县城却是如此的静谧,也不知道那原本还逗留在县中的百姓如何了!
他这小小县令遇上了这般的鬼患,也算是做到头了。
长叹一气,却也是没有办法,便是他这县令本事再不济,也得领人先送那遭劫的苦主入土为安了。
“那东乡的祖灵就是不肯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