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这女冠便是稽首相贺:
“恭喜黎师兄功行增进,得授蓝衣箓!”
她可记得这位黎师兄是与自己同一年拜入天南的,只不过,她是走了宗族长者、那位马元叔祖的门路,自道童徒役时期就早早进了外务堂,但也才于年前借着一枚黄芽丹堪堪练气功成。
而这位黎师兄却已经是蓝衣弟子了,这般修行速度着实恐怖!
这是外务堂的那位-马道徒,原先那马元道徒的接任者。
黎卿见到此人时,暗道两人私下也并无往来啊?心中着实有些奇怪,颔首轻问道:
“马…师妹,有何事?”、
见这位师兄独独立于门后,并没有邀请自己入院的打算,女冠面色不变,亦是颇为直接的从袖中翻出一卷丹书来。
“黎师兄,马元叔祖有一份请托,想请师兄助臂一二。”
“叔祖如今身在西南群山,随行万法院、丹器院荡扫群山妖患,离不得身……”
“这卷是为黎师兄准备的丹书!”
马姓女冠将这卷一十二层的朱符丹书递给黎卿,与之同来的,还有一枚约莫食指大小的传音玉符。
黎卿疑惑地接过这两道物品,也未多想,然而刚捏开这枚传音玉符,立时便有一道颇有些急促的声音响起,背景中似是还隐隐夹杂着爆炸声。
【久闻弟有祛鬼神通,兄便先告罪一声,须得汗颜托付师弟一番了!】
【吾本出身山阳县马氏宗族,近日来连收三道传书,闻得县中邪患频生,乡祠祭灵无以制,县中连日以来丧者不绝,竟已家家缟素,恐为鬼祟大患已生,愚兄无暇能往,然亲族殷眷,吾亦心如刀绞,还请师弟定要助我,待马某归来,定上府中拜谢……】
简短而急切的托付,似是那马元所处的境地亦不算太安稳。
西南群山妖患,那可是个僻远的地带,距天安府都得数百里外了!
“山阳县中的鬼患?”
黎卿接过这一册丹书,眸间思绪微微闪烁。
只见这一卷丹书,共为一十二张朱纸丹符叠制,这类丹书与消耗型的符箓有些区别,乃是可重复使用的法箓,其中划分出驱邪、阳火、罡风、金光……等等一十二道符咒,可自行以真炁择而驱策,效用诸多,堪比一件半件初成的法器了。
当然,这其中的威力当时与下中品道徒的使用的法门相差无几,想来也是欲予黎卿这一行添上些护身的手段吧。
这般丹书,威力倒是寻常,闲来把玩倒也不失为一道收藏。
然黎卿却未多看这丹书,只是疑惑了起来:
“山阳县的鬼祟?不应该一开始就挂在外务堂、甚至内院的外务殿了吗?”
“怎会拖成大患?”
那可是他们凡俗的宗族亲眷所在啊?竟也这般不上心思吗?
“挂上去一月了,内院的诸多师兄各有任务,外务堂去了一位中品道徒,然仍是未能止住。”
“只能劳烦黎师兄了!”
这马姓女冠苦笑着摇了摇头。
内院的道徒哪个没有自己的任务?马元叔祖也曾请了一位外务堂的中品道徒出手,然那位至今还未归来,倒是山阳的险信来了一封又一封!
无奈之下,也唯有请动这位鬼郎君帮忙了。
她自己是万万没有那个能力的……
万法院马元,山阳鬼患,倒也不妨动上一动,这位马师兄上次私下弄险得来的纸灵秘录也是真不错!
黎卿思忖片刻,也就接下了这道求助,将那丹书一收,纳入袖中,抬头便询问起了具体的内容。
“行,本道往那山阳一趟便是,可知肆虐山阳县的是什么鬼?”
“还,不知晓……”
女冠连连摇头,山阳县中一切还是未知,只知晓每日都有人似是血肉模糊般,惨死在各处,连当地供奉在祖祠中的祭灵老鬼都一无所知……
第30章 下山行觅路
山阳县生得鬼患,无人能制。
于公于私而言,黎卿都会前往一趟,何况,那马元在托付之时还赠上了一卷丹书呢?
思绪流转间,黎卿正为下山做着准备。
右手一翻,黎卿首先便将那根陪伴了他将近三年的打鬼鞭拿了出来。
这是入山第一年时,黎卿背起了药篓,下临渊山,在天安府漫山遍野的掘山参,只为将其卖予上一届的师兄们,换取寥寥几枚道铢,挣些微薄的资粮。
亦是这一行,他偶然解决了一起井中鬼事件,当地的员外将那收藏了多年火柳以作赠予……
三百年的火柳对于寻常阴灵而言,已经是绝对的克星了,但若是想要祭作堪用的法器,仍就差了点儿意思。
与其不断的添置兽筋、皮革,花费诸多功夫祭炼后,仍居于法器下品,还不如直接尘封舍去罢。
不过断舍离而已!
将那打鬼鞭尘封收入案格之中,黎卿便将脑袋一侧,望向了那只在这小小的宅邸中,闷了一整个冬日的大家伙。
然而“烛”却是丝毫不觉得这宅邸狭窄,它自小长在那陵墓中的,对于外面这充满清新空灵气息,且缤纷多彩的小院已经是足够欢喜了。
“走,我们下山去。”
黎卿指尖一勾,将那延命灵灯从案几上挑起,招呼着那在六冠凤角上挂着一朵纸花嬉闹的大虬便往外去。
将院门扣上,禁制开启动,这一人一虬又开始了他们下一轮的游觅之行。
临渊山中正值春意烂漫,来往道徒可是不少,黎卿这高调的出行搭配自然没少迎来瞩目!
天南观的敕伐院虽也是主修劾召兵马妖灵,但似“烛”这般的大家伙也是极端的少见。
也不顾山门中如何轰动,黎卿与“烛”迅速下得临渊山门,往那渊河渡口中去。
然,冤家路窄。
这才刚刚离开山门,一人一虬却是与一座古老的战车相遇了!
只见那河畔一侧,八九头青面绿绒、双足反踵的山魈道兵正背负着缰索,承拽着那座青铜古战车,又有十来头狐精狼怪掣起枪矛,随卫在侧,一路卷起烟尘滚滚,往山门而来。
以青铜铸就的古战车,四周有狰狞异兽浮雕铸作撞角,上有宝伞华盖,流光闪耀,单单这柄华盖便是一尊不俗的法器了。
与黎卿那诡异的花纸阴轿不同,这座古老的战车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专注兵戈杀伐的重器!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面老魈拉车,精怪呼拥,林家兄弟同座其上,三四名青袍道徒摇旗环伺;这里鬼郎乘辇,纸轿阴沉,无面邪祟隐隐晃晃,朱颜虬骊探首而顾。
这照面一打,两方人马的表情皆为之一滞!
林蛟昔日为难,手下四头老魈却尽数被斩,黎卿当时泄愤,亦将林如虎打了个骨折臂裂。
一见面,当头就是八九头山魈拉车,这正是被黎卿斩杀过四头的山魈道兵,林蛟能如何诡辩?故人面见,黎卿又怎会俯首?
两驾轿辇战车隔百丈而相望,各自越过帘幕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杀伐战车,道兵拥垒,看来这林蛟也不是寻常上品,或许早已经炼出先天罡气来了……”
“天南蓝衣箓,龙种亦归心?啧啧啧,鬼郎-黎卿,才入道几年啊?真是了不得……”
黎卿与那古战车上的高大青年隔空对视,然而黎卿瞧不见那华盖遮蔽下战车之主的尊容,林蛟亦是难以堪破那花纸阴轿间的朦胧。
两方人马互相打量,却也不过僵持了一瞬。
下一刻,道兵拥垒,古战车上的敕伐道徒只管天经地义的回归山门,而虬龙相伴,纸道郎君亦是堂而皇之的行走于天南大地。
轿辇与战车擦身而过,彷佛他们的主人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只见那鬼君乘辇,邪祟踏浪,生生踩着那广沃的渊河水面横穿而过,虬龙驾风,亦是在低空中一路游弋通行。
最终,那古战车上的几人终究还是没能沉住气,在山门前止住了战车的动作,回首眺望着那河面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虎,你也该长大了!”
林蛟驻足许久,无奈摇头。
这还未激化开来,就消弭于无形的恩怨,最终只化作一声幽幽长叹……
山门前那小小的插曲,并不妨事。
黎卿与烛顺着那渊河之畔一路往东行。
山阳县位于天南府的东南一角,与旁侧的清平府接壤。
按天南府的地图来看,黎卿须得顺游而下,横跨六县,再从那山阴县往东北方向行两百里,方能到达山阳。
这条路,黎卿与烛已经走过一遍了,再顺着那莽荒无人的渊河之畔东去,也算的上是轻车熟路……
延命灵灯轻轻挂在轿中一角,那不断晃动的铃铛与铜钱帘幕中,黎卿正捧着那卷延命经观读,先读其经意再阅其中详细的批注,每次观看,皆会有新的感悟所得。
烛如今也是越发的胆大了起来,驻花纹蜂,盘枝凤蝶,它一路上总是能找到些好玩的东西,倒是也能稍稍慰藉这一路的困乏。
直至第三个寅晨,无面人抬纸阴轿,冷白灯光幽幽隐隐,丹虬游走于黑暗中,却是一路入得了山阴县。
此处有一座极为磅礴的天山,这山阴与山阳二县便是因此山而得名,山阴县位于这方大山的西南大地,山阳县即存于这山脉的东北。
黎卿历来不喜显圣于人前,只欲乘着这方夜色,借二县间的驰道早早翻过这座大山,却怎料此时那驰道处竟是有人诡异的跪伏在路边上?
幽幽冷光照耀,只见蒙蒙晨雾间有阴冥纸轿一晃一晃的行走在这条驰道上,那烛光之外,隐约之间,有恐怖的阴影游过,亦足以令任何一个生人毛骨悚然。
一位似是妇人装扮的女子却是怀抱襁褓,瑟瑟地跪伏在驰道边,她看到了那顶鬼轿了吗?兴许看到了,兴许也没看到。
纸轿轻晃间,黎卿却是听到了那方传来的微弱啜泣声: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路睡到大天光!”
“天皇皇,地皇皇……”
纸桥瞬间停驻在地,黎卿合上玉简,环顾起那四方草叶上凝结着的寒露,眉头不由得一蹙。
索性挑起纸灯,秉烛夜游,一步一步行至了那妇人身前。
待走近了,黎卿才看的清楚,那妇人身前正摆着一个陶碗,其中盛着半碗清水,又横放着一根筷子。
招魂吗?
黎卿看到那道被妇女怀在其中,从头到尾包裹地厚厚的襁褓,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孩子怎么了?”
这道柔声询问仿若击垮了妇人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见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抬起头来,双目红肿至极。
“求求您了,救救我的郎儿!”
她没有办法了,寅夜间在这大道上为她郎儿招魂。她不管那是路过的野鬼也好,孤魂也罢,只要能救她郎儿的命,她死也愿意了……
“嗯,我看看。”
黎卿愈发走近,刚想伸手去探一探那襁褓,却是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一是那妇人似是极不愿意黎卿直接接触她的孩子,她求黎卿帮忙,又怕黎卿是什么游魂鬼祟,想要夺走她的孩子。
二是黎卿自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身上玄阴气极重,若是婴童所触,怕是立时就要大病一场。
黎卿只好掣起真炁,环绕在眼眶周围,再看向那道襁褓。
还不迟,那襁褓中还尚有断断续续的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