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穹天上云雨攒动,那乌云愈发凝实了。
黎卿朗声敕令,幡帜上祭起磅礴秘力,将那两尊纸将官生生腰斩,卸了其战力,直接收入了袖中去。
二人初次碰撞,却是黎卿还小胜了一筹,他那五尊猖神被拘,但此刻已经升坛,即便五尊猖神本体陨灭,其命灵元炁尚在法坛“神图”之中所供,花些纸道、魂道资粮便能失而复得。
可钟磬子的两尊纸灵-纸兵将就是真的被收走了!
“法坛加持,其昧不损么?”
钟磬子一拍额头,方才恍然大叹。
好小子,真能算计啊!
这斗笠道人将手中竹杖一紧,环顾着四方无声无息间落下的剥皮云雨鬼域,却是突然认准了某个方向!或许,他该先捣毁了法坛,再来动手。
钟磬子行走于这处法域之间,却并未迷失方向,他有着充足斗法常识与经验。譬如,那竖立在龙旗下的法坛气息是他最好的指明灯。
但,环顾着四方化作无边云雨的法域,钟磬子心头属实是有些心惊。
游走于岭南这么些年,他也曾收伏过不少的厉鬼阴灵为己用,但还真没有拘到过有鬼蜮的厉鬼。
法域者,法一方天地之规则,乃是一道丝毫不逊色于神通的法门,着实少见!
这鬼郎君不愧是幽天冥府的代言人之一,麾下老鬼作猖,挥袖之间云雨开鬼蜮,将整片内天地都与外隔世,这是已经入了品的法域,足够在紫府道人间的战斗中起到定鼎的作用。
“贫道自岭南来,常听鬼郎-黎卿之名,甚为惊艳。”
“但此刻,请见谅了!”
随着这斗笠青年喃喃低语一声。
突然,那朦胧的云雨域间,惊裂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来,只见其中有双极为巨大的鬼爪伸出,仿佛自阴司之中而来,双臂如天柱,利爪如金钩,鬼爪张合,十指刺入虚空之力,掣力一撕。
【刺啦】一声,整座鬼蜮都被撕作支离破碎。
五鬼将军令,黑灵绝鬼爪!
这是与岭南-五鬼将军府签订了契约,能召出其麾下五鬼相助的御鬼契。
玲珑猖主引以为傲的鬼蜮,真是第一次被这么轻易的撕碎,这意味着黎卿过往常用的手段,不再有效了。
“……”
但黎卿丝毫不惧,右手将那丈余长幡提起,横过身来,依旧挡在了斗笠男子身前。
那幡上宝光原本只是泛出淡淡幽芒,但随着其积蓄的元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不过多时就变作了深邃的漆黑色,似如天色积累,夜色深寒,暮光沉聚,终究开始发生质变。
这是黎卿的小神通,五鬼镇鬼箓、先天招魂鬼箓,两道不属于仙门鬼箓的古之鬼箓相互融汇成形,自黎卿右手染上了一层深邃的幽色,这道黑光更随着元炁的波动缓缓覆盖上了那枚长幡……
“没什么见谅不见谅,而且,阁下也并非就拿捏住了黎某。”
黎卿面无表情的吐露一言。
下一刻,唯见黎卿将黑幡一抡,那幡旗瞬间便扑散开来,化作无边无际的黑色长绫,此绫宽约两尺,长不可及,随着黎卿掣起黑幡,那魂旒之上兵戈百伤之祸气迅速膨胀,最终化作一道无边无际的巨物。
只将那长幡舞动,那幡旒在元炁形变、鬼篆生灵的基础上,还真就化作了一道黑龙魂。
云衣青年一步踏出,黑龙俯首逐幡,紧随其后,连携着无可匹敌的威压一路冲撞而来。
龙魂暴走,以角相抵,张牙舞爪至极,凡碰到山石,那山石便被打作湮粉,打在空中,刺耳的爆鸣声瞬间炸响。
钟家子眉头一挑,将手中竹杖横抵在前,与那伤祸幡旗碰撞一下,竟是直接被那道巨力崩飞,弹跳到山下而去。
“千禁的顶尖法器吗?加入了六天故气、钟鼎兵歌祭炼符图。”
“果倒是了不起!”
这斗笠男子感受着虎口的剧痛,长叹一声。
随后,便见此人目光猛地转冷,其右手上亦是五枚鬼箓升起,伴随着其动作,一掌向外拍出,恰是一只御鬼神手与鬼龙长幡纠结碰撞,只待一掌一龙上下交击十来个回合后,天外有重物突袭,却是那竹杖打着璇儿倒飞了回来,一杖崩在那龙魂颅顶,生生将那元炁打散,黑龙魂幡上异像尽失,自穹空中悍然坠落。
还欲再动,掣掌夺了那万魂幡之时,一只幽色大手横空而出,手背若金钢之状,悍然将那竹杖磕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钟禽子在那大掌上似是见到了五岳阴山虚影从天而降,那是五嵬鬼箓的源头,乃是阴世的五岳所在。
“老爷……”
金石地表地底处,扭曲的身形突现,却是一双淤紫色的鬼手,接住了那被打飞的万魂幡,连退数步卸尽其中力道之后,恭敬地捧起魂幡来到黎卿左右。
此是负图无面猖!
而在它身后,诸猖神已经重新汇聚,将那御鬼钟氏道子围在了山前。
黎卿不语,直将右手一甩,磅礴的元炁便在他的手掌外化作了一枚幽青色的利刃,这是气道的聚气成刃法,是能轻易切开护体神光的法门。
只见那魂幡一卷,聚气成刃,联袂而上,竟是生生将这幡旒炼作了一尊北阴战旗,其上兵戈符图与元炁汇聚,时而显化百兵锋芒,时而化作血场残肢。
随着黎卿右手一举,金戈银斧,血剑画戟之刃径直环绕在侧,森寒的气机锁定着对面道人。
第165章 鏖战不休
叮叮当!
铁山边缘之处,金戈、银斧、血剑、玄戟等等兵杀祸气具象,化作漫天兵器雨纷纷而落。
这祸气一镇,无边锋刃滚滚,似硫磺铁锈般的腥风恶气扑面而来,直教钟磬子胸中一阵烦恶。
此刻,他亦不好托大,祭起神光护体,将内外气机隔绝,再掣杖,抡如大风车模样,【乒乒乓乓】地与那兵器雨碰撞百十回合。
这面杀祸锋芒威猛无铸,那里一棒打翻乾坤来,打的刀兵断折飞溅,这残刃迸射,一撞上铁筑山石就像是切豆腐般,径直撕出了道道幽深的裂谷来。
若是寻常山石,怎么能挡的住诸多紫府道种的斗法,也唯有这精铁浇筑的铁山,才堪一战。
见那兵器雨上魂压满溢,似是狂风骤雨,源源不绝,钟磬子眉头紧蹙,左手解开系带,将背后的竹笠向前一抛,霎时间,无边丹煞墨染,化生出六色煞气、五彩玄光。
道道真光重叠,不多时便弥漫无边,遮蔽天日,与那万般刀兵相峙片刻,悍然破灭了那兵器雨之后,终于得见那黑天顶上的《无衣》符图。
“原来是《诗纬》所书,《无衣兵杀图》啊……”
钟磬子眉间突生几分犹豫,望着虚空中那暗合河洛之相的《无衣》符图,曾听闻诗经三义《推度灾》《氾历枢》《含神雾》,乃以人心感天心,以吾意窥天意。
无衣诗篇:修我兵戈,与子同袍。
芸芸众生之感,岂非天地之念。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此刻,这位钟氏道子忽生恍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望向那法坛王辇上挂载着的南斗延命灯,面色惊疑而不定。
“你修的并非是太一气经,而是星斗谶纬书,对吗?”
谶纬神学,乃是古老的国士之道融合天都之北神祇学说所诞生的一脉道统,其号天人感应,重阴阳灾异,掣天文、掌律令,乃是一门古老的禁忌之学。
有人将谶纬之道附会于玄门,这是大错特错!
难怪这黎二郎能驭幽鬼,诡谲不逊,将阴神真人都诓入幽天中放逐,原来是那一道的传人……
钟磬子抬手收回那枚竹斗笠,这一瞬间,他有几分动意,真想要将《钟馗抓鬼图》祭出,先行拿下黎二郎来。
可这是他用来拘拿黎卿身后鬼母的杀手锏,却不可擅动。
然水镜中的这一幕,却是叫数十里外龙屿之侧观战的道人们炸开了窝来。
“什么?谶纬书?”
“儒以文乱法,道以神犯禁,天人附会,歪曲圣言,假以金口玉令,动辄掀起刀兵之灾、人间大祸!”
“此道经纬不是早已经被焚灭殆尽了么?”
“……”
那谶纬之道乃是曾撼动过六天鬼神时代的道统,其本身虽是正法,然经义凶险,人言尚且可诛心,况圣人言乎?
以吾心合天心,以吾意述天意,看似荣光无上,然一字之差,甚至能葬送整个时代!
天道不可擅修,天意更不可妄解!
原本神秘、未知的鬼郎-黎卿,此刻,他的形象在诸道心头愈发扑朔迷离了。
各方龙牙大舟上的群宾纷纷调转视线,望向了穹顶水镜上,这西绝铁山的博弈。
便是龙屿高台上的诸真人与几位观主级人物,亦是纷纷打起了精神来,侧目而视,要知道现存的谶纬书可是没几本了,但凡有人修行,还真是能一招鲜吃遍天。
褚龙君面色惊异,一指点向那穹天水镜,与群宾笑言道:
“鬼郎君与抓鬼郎之间的博弈,愈发精彩了!六天宗鬼的郎君儿,岭南氏族的道子;与天应命的谶纬古经,五行合聚的丹鼎之术……”
“诸君可想看否?哈哈哈,老夫亦是如此!”
只见那百丈大小的水镜上,原本十方画面同显,经由龙君一指,却是独独剩下西绝铁山上的一幕……
黎卿以手撑幡,七猖环绕,合围钟磬子,只见他等头顶,《无衣》符图外显,正从八方太易位间不断地衍生出古老的兵戈鼎器乃至苍盔战魂。
既法域困不住那钟道人,淅淅沥沥的云雨域便挂在了黎卿自家人头顶,以作防卫!
面对着那钟磬子的提问,黎卿不语,只摇动宝幡,符图激荡,掀起祸刃锋芒,与那五彩丹煞碰撞交击百十击后。
然而,方才交手,这法坛前的黎卿等人却是蓦地不见了踪迹。
钟磬子眉头顿时一挑,察觉到气机变动,闪身退后。下一瞬,立时便是一杆宝幡从天而降,罡猛的元气堪堪擦过他的衣角,生生将那方圆百丈的精铁山石轰出了一个凹坑来。
法域!
这掌控一方天地的法域,能轻易地跨形一步之间,动若咫尺天涯。
进可以一方天地之力压人,退能自守己身,比之五行大遁、纵地金光还要强上许多,极为难缠!
宝幡摇曳,元气激荡,虚空中又有竹杖点来,携五彩丹煞之力,与黎卿正面碰撞上,丹煞之力,含丹鼎玄光,一道一道,积蓄着蛮力,重叠无尽,力大而势强。
黎卿提幡便打,与那竹杖甫一接触,便觉那竹杖一端似是有山丘般的巨力坠下,蛮横至极。
这宝幡绝强,黎卿元气催动之下,正以一气定乾坤,即便是一座真正的小山,也要将它给掀翻喽!
一者丹鼎主玄功,一者气道佐谶法,幡杖交击之下,打的那铁石崩裂,罡风鸣镝,四尊日游大猖环聚,臂铠冲撞,鬼手摄形,飞羽扬风,你来我往之间,【砰砰砰】战得最是酣畅。
玲珑猖主以云雨法域加持,遁入过往虚空不定之处,蓦然间,一掌暗袭而下!
唯见四道十数丈长的血爪撕裂穹空,狠狠打在了那钟磬子背后的法衣玄光上,淋漓血爪扒皮抽骨,生生破开那法光,与其背后五行丹煞环绕的竹斗笠碰撞交击,此击动如山河倾覆,极为恐怖。
四道裂空血爪落下,生生将其中五彩丹煞撕碎,横击斗笠,还真令钟磬子身形一阵摇晃,攻势当即受阻。
亦是此时,黎卿宝幡再摇,那满刻符图的幡旗刚猛,破开竹杖宝光,一击抡在钟磬子的胸口,令其步履踉跄,连连退了出去。
“嘻嘻……”
玲珑猖主窃笑着与那抓鬼郎跳开距离,一击建功,怎得不乐?
渗笑之间,她却是毫不犹豫的抬袖将右手斩落,叫那被五彩丹煞沾染崩裂的右臂掉落在地。
极阴煞气令诸道人畏惧,可那五行丹煞对阴灵来说同样也如附骨之毒般,不可沾染。
好在群猖此刻已升坛,得法坛神意加持,两个呼吸之间,玲珑猖主那断裂的臂膀处却是又有白纸瓢泼汇聚,断肢而重生。
她尚是纸灵之时,便能靠一双染血的水袖与尸鬼搏斗,足以撼动法器的体术玄功才是她的最强之处。
若非黎卿强自令她修《山鬼律》坐镇法域,她的斗战之威可是比之银甲猖还要强上一筹的!
钟磬子连中两招,只得将斗笠一抛,再撑起五行丹煞弥漫虚空,跳出战场开外后,这才吐气轻轻拍落法衣上的尘埃,赞一声道:
“了不得的猖鬼。”
法域,果真是一方好神通,或许我也该寻一尊有鬼蜮的伥鬼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