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珠舆王辇已乘风而动,自五毒山门而起。
仰观那空中,混元华盖六九之数的辟火珠、辟水珠、辟风珠,夜明珠,定颜珠,琉璃珠,六珠九数,呈天宝之相,顶风游弋,万气流淌,未见其中道人挽云袖、卷珠帘,只往下方随意瞥上一眼,自万千观礼之众的头顶挂空远走去了……
“跋扈!”
及至十数息后,待得空中王辇华盖流光已去,确定了那黎真传已经远走,五毒宗的蛊道人才面色陡然变幻,压低了声音怒叱起来。
“老师,天南院首五方之数,真传一十三人,也从未有哪位道友敢如此无礼。”
“这黎真传若是不给我等个说法……就,别想再入吾青毒山一步了!”
蛊道人怒目望向那周院正,双目赤红,眼看便要暴走。
这边律令院的驻守三道长叹一声,上前数步,拱手与青蟾老祖解释道。
“上人,我家黎真传可是与其他道人不同,他名为五代弟子,实则却闻道于临渊仙顶,将要自领玄阴一脉……”
“黎真传在我天南的序列,远在我等紫府院正之上,乃是仅次于观主的道种,真若是按辈分来算,幽篁道人可算作我家祖师的记名弟子,比之上人还要高一辈,得与四甲子以前的仙门一代并肩。”
方才黎卿在此,五毒诸道眼睁睁看着,闭口不敢言,此刻待黎真传走远了,再想要争一份脸皮。
周院正久历世事,自然也能看清那蛊道人眼底的一份央求。
五毒宗开山大典,闹到如今,蛊道人需要一个台阶,否则,五毒宗就成一个笑话了。
五毒宗在人前丢脸,但在黎真传走后,不能再丢面皮了,否则宗不宗,道不道。谈何开山?
这个面子,周院正自然可以给,毕竟这五毒宗乃是天南观将要以为爪牙之物,他须得立起招牌来。
“此事不过是一个误会,典礼还要继续,五毒宗的道童沐仪也要开始了,叫各位道友见笑了,还请往前去罢!”
“后续,大院首将来拜会上人,以表歉意。”
这律令院正稽首躬身,终是给了面子,低头退了一步。
此事暂且搁置于此,黎真传下手落了他等面子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天南观身居上位,先磨其气焰,往后的推进更加简单了。
五毒宗内,蛊道人性子软弱,很容易低头;林殊一本就是天南大族林氏出身,根底就在天南,明摆着的是亲近天南观。
五毒宗自开山便注定了是附属之位!
青蟾道人也不说话,捂着右臂远眺天边,那蟾蛊此刻再从衣领中爬出,跃至其肩头上,【呱呱】作响。
六天兵伤,恶鬼缠身么……
这位五毒祖师面色有些木然,再回顾起方才层层递进的压迫,在此刻,他方才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
坐忘道人-陈槿。
万法道人-白尨。
加上刚刚在西南仙门上层圈子崭露头角的定山道人,还有这位“幽篁”!
青蟾眉首微蹙,虽然因情报的误判,方才吃完瘪,刺骨的疼痛也尚在萦绕,但他丝毫没有气馁与羞怒,只觉得该是如此。
“我道天南观中,怎敢随意派出一名弟子出来,原来,不仅仅是有一点宗鬼背景啊?”
转瞬间便破尽了他宝术神光的法意,扭曲崩坏,注死销勾,那竟然是触碰到了阴神境的法意!
这种等级的厉鬼,到底是祸是福?假以时日,天南观真压得住么?
“呵呵……就是不知道,临渊仙顶和这宗外鬼神一脉,将会是谁主谁次呢?”
这道人深深望着那方云层,良久之后,无声一笑。
他同样懒得搭理这些各个宗门闻风察事的小卒子,捂着右手抬步便往山门内去。
此刻,就连三位门徒都有些疑惑了,饶是他等也无法揣测老师的态度!
老师他到底是想要觊觎天南一府的权柄?还是想要探听天南观的虚实而站队?亦或者,其他……
五毒山中事,黎卿毫不在意。
此刻,那混元王辇已然横空往山阴地界飞遁而去。
王辇中紫气魂香不断,四面符图奉于法坛之上,八张灵牌挂在华盖一角,黎卿倚靠在那软座上,指撑下巴眺望着下方地平山脉之线与城郭的轮廓。
“那青蟾道人可不对劲呐,郎君老爷,为何不继续动手了呢?”
唯闻嫣然娇笑声起,王辇内流光一闪,便见玲珑猖主自那画卷符图中一步迈出,径直便坐到了黎卿身侧。
“他?”
黎卿眉头一挑,袖摆挥动,亦为身侧的玲珑猖主多让了几寸空间。
“只怕是观里几位院首想要用此人,祖师令我来,也不过是想给我一个收服他的机会。”
“但这种人对你我而言,有何价值?”
黎卿正是知晓自家的根底在何处,一曰南斗谶气,二曰幽天冥府。
五毒宗对他而言毫无益处,也就更没必要在几位院首前虎口夺食了。
与其花费心力将那一方旁门折服于手下,还不如领上法坛兵马将那岐山冥府清理了!
“清平宴后,我要精耕岐山幽域,取百鬼炼度,修法炼咒,开辟阴府,你若想动,那就做好准备……”
既然玲珑猖主这般的喜欢挑事,黎卿便给她一个机会。
十二猖神,再加上那冥府崔婴、云桂蟾仙……这诸多兵马之中属实也就玲珑在诡谲邪异之际,肚子里还有点东西,能为黎卿谋事。
“奴家当然愿为郎君奔走,只是,人家手中一块上等皮纸都没了。”
“好多鬼术都用不了咯!”
玲珑猖双眼眯成月牙儿似的,歪头朝着黎卿委屈叫苦了起来。
哼,先前黎卿可是为了祭炼几尊猖神,将她手中的人皮纸全都浪费了。
“先前正院中不是还存了数头日游尸鬼的残骸么?你去取了来,剥皮作纸,做两卷遗落鬼皮纸罢。”
黎卿还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昔日两尊阴神入岐山,掣力推平了游荡的日游大鬼,黎卿以及那诸多人面鸮可收集了不少的尸鬼残躯,或炼度魂精、或祭炼神通鬼咒,至如今还存留了几尊大鬼尸身。
玲珑猖主可是眼馋那几头尸鬼残躯很久了。
这般鬼祟,若是为她以“剥皮造纸”异术炼化,当是能炼成超越千目的鬼皮纸。
如此的鬼皮,已经堪比法器,遗落在岁月一角,能亘古长存了!
玲珑猖还未祭炼过这种程度的鬼皮纸,但她已经为这鬼皮纸取好了名字,就叫“遗落品佚”的鬼皮纸。
“郎君,您真是太好了。”
得此应允,这玲珑猖主哪里还忍得住,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藕臂张扬,就要往黎卿身上扑,乐的都想用两颗虎牙啃上他几口。
“去去去,自个儿去。”
“记得,盯着点西苑那几头仙家和崔婴……”
黎卿右手一弹,径直揉在玲珑猖的额头上,教她张牙舞爪也靠近不得分毫。
只轻笑着叮嘱了一句,黎卿便勾动冥府-东篱苑中的神龛分坛,以幽冥鬼契将她送入了岐山域中。
尹祖之意,他大概也猜到了。
只怕是尹祖见他身无班底同窗,在山中也无知心好友,欲令他横插一手,将五毒宗的那位青蟾子纳为拥趸。
但黎卿,对此着实没有半分兴趣,那青蟾子也没那般老实,他也不在乎于临渊山中权柄如何……
第153章 四海清平
山阴地界。
这是天南府的门户,南北走向的千里山脉将天南一隅与南国诸道隔开,形似一块飞地。
自山阴之东翻过那座山脉,过山阳,穿原野,横越三水,再才是清平府五溪龙州。
驰道一侧,白雾笼罩,幽风迷携,有一肩舆辇自那朦胧迷雾之间显化,隐隐绰绰、非虚非实。
这香辇卷雾,自清晨的荧草树梢之上掠过,却是连其上凝结的晨露都未有半分动摇,似是幻象一般。
这尊舆辇如今已有四百四十余道禁制,即便它已改炼、升炼了两次,但其中本质还是效仿岭南古宝-往生轿而来。
往生之宝,向来便是联通阴阳二世、往来六天之属,其中涉及到了虚空阴阳大遁之真意。
若是黎卿能接触到那早已被白骨夫人带走的往生轿,再洞悉其中的禁制。或许,这尊混元王辇能在未来某一天真正的横跨阴阳、往来虚空……
黎卿卷起舆辇一侧的珠帘,眺望着这驰道四周。
已经有附近乡寨的村民背负着镰刀、柴刃出门,开始在山腰上采割着蘸着清露的新鲜草料。
天南之地,大族豢养驭兽青牛、村寨百姓则多豢养黄牛,奉以农事,但不论是什么牛兽,晨时蘸露的草料都是它等最喜爱的口粮。
一头老牛,在农事之中担起的责任,不逊于两个成年丁口的,是每家每户的重要成员!
是故,每日清晨,采割草料便成了天南乡民们的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黎卿眺望下去,四野乡民徘徊在山腰间,正采割着草料,作为了不惊到乡民,他也止住了这悠悠飞遁之势,掣起玄阴一炁,开云雾,拥舆辇,无声远遁而去。
这一道浓雾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便飘出了十数里地,其中舆驾倒是未被人发现,偶有见到了这大雾的乡民,也只道是一阵迎风晨雾罢了……
一方水土,育一方风气,天南之地,山高水低,云雾腾空,拥有独特的幽深明晦之气。
出得西南,黎卿再抬起头来,唯见天上云散雾开,风敛雨歇,上有金乌悬空,将那层云洗净,下有四时人气,明晃晃、昭昭然,四方山野连晦气鬼气都难见一缕。
果不负清平府之名!
五溪四渎,泽脉纵横,山不高,藤林翠染,水不湍,怪石嶙峋,却是南国少有的宜居之地。
似是有三五无面人肩挑舆辇,脚踏溪流水面,灵滢玄光环绕,顺着那水溪一路直下,舆辇之中,黎卿指尖挑起元炁一缕,似烟罗逸散,与这清平府中天机地气交感。
昔日得师传口诀,只教凝神入气穴!
摄来天外太虚意,浑烧十藏炁芜归。
黎卿气海翻腾,将两缕真火之芒升腾而起,环绕三百六十窍,经络四十七,似是日月轮转,昼夜交替一般,直至升入神宫,方得一轮回。
他在入道之前,周天内天地早就为冥府玄阴之气入侵,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乃至于鬼灵一属的“玄阴脉”都被一气辟出,省却了黎卿太多苦工。
这也是黎卿入道以来,每至提炼元炁便毫无阻碍的原因。
炼气之后,当以真水、真雷、真火烧炼周天窍穴,烧的那一身元炁大动,令其作阴阳之状,呈明晦之变,时缓时急,时凝时聚,若风雨幻动之势。
如此,再合一元气论阴阳五行之变化,凭一口元始祖气,举太质一点元神,视人体如十方大藏,三百六十五大窍似诸星宇宙,得无穷无量般变化……
证得十方胎藏无穷变,如此,可谓驻世真仙人!
然,人生于地,悬命于天,这一方天地也养一方人。
天南府上下左右四千里,地气稍显幽深,天气明晦而无定,加之那来自于鬼母身上的玄阴之气,早就将他的每一寸肌骨洗练如阴玉。
亦在那铸就道基之日,毫无阻碍地凝作幽华绛神紫府,铸就了玄阴一炁道基。
“五溪四渎,地界清平,山河灵机均匀,人气颇盛……”
黎卿二指尖伸出舆辇,细细品悟着此方天地道韵的不同,宇宙万道变化无端,他等炼气士仰察高天、俯观大地,与道合一方能捕捉到其中真意。
运转口诀,惬意的吞吐天地元气,又沉泥丸宫之神意,紫府神意下沉鏖炼绛真宫,周天元炁之变一气呵成。
待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黎卿长吐出一口浊气,凝神内视再观,道基进境果真大有不同,那丹田之内绛神真宫内,其色若纯,无诟无秽,融融如脂,又似是无边气海一火烛,映照周天十方胎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