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江都府人杰地灵,也不是什么人都像他们这般“排队”进入。
像大江阁、李氏等宗族,早有柳氏族人候着相迎……
辰时未至,八丈宽的府门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虬髯环眼的柳家二爷忙前忙后,望着八丈府门犹嫌太窄,不由起了性子,正要大手一挥做出“自拆自家门”的乐事之时,忽听唱名声响起。
“江都李氏到——”
随着这声悠长唱喏荡开,原本摩肩接踵的府门前骤然如潮水般迅速分出一条通路。
众人慌忙避让间衣袖相擦,直将后方修士逼退数步,青砖地面竟生生碾出数道浅痕。
黄大春恰在其中,堪堪随人流挪移至此。
见前方修士踉跄倒退,当即气沉丹田,筑基后期的浑厚法力自足底贯入地面,生生在汹涌人潮中为妻儿辟出一方清净之地。
那倒退修士猝不及防,衣袍翻卷间连退七步方止,青玉冠带已歪斜过半。
“兀那莽汉为何不退!”
修士扶冠厉喝,面皮涨如猪肝。
四周隐有嗤笑传来,更激得他颈间青筋暴起。
黄大春铜铃般的虎目圆睁:“某家循规而行,何曾阻人道路?”
他声若洪钟震得近处修士耳膜嗡鸣。
那修士被他周身鼓荡的真元惊得瞳孔微缩,却瞥见府门处执戟侍卫,胆气复壮三分,冷笑道:“山野匹夫也敢妄称修士,柳真人府前岂容你这等粗鄙之人……”
黄大春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抓。
可也就在这时,素钗美妇脸色难看的将他拦了下来,摇了摇头。
那修士踉跄避开,趁机闪入人群,犹自回头讥讽:“莽夫就是莽夫。”
黄大春几乎气炸,可碍于此处规矩以及亲眷示意,也只能愤愤垂下眼帘,只觉憋屈的难受……
而在人群退让出的通道间,身着玄色云纹袍的方颌男子昂首阔步,身后数名年轻子弟垂手随行。
此人周身灵息流转如江河奔涌,举手投足皆透出金丹大圆满的浑厚气象,赫然是李氏宗族大房掌事李空洪,亦是李家元婴老祖最为器重的嫡子。
此番派他前来贺寿,足见李氏诚意之重。
“哈哈哈!”
虬髯汉子见状收起破门之念,震声长笑着迎上前去:“李兄亲临寒舍,柳某有失远迎……”
话音未落,李空洪已轻拂广袖打断道:“我等本是贺寿之客,岂有反要主家相迎的道理?”
说着从袖中取出鎏金拜匣递上:“柳兄何必拘泥虚礼。”
几句寒暄后,虬髯汉子亲自引着李氏族众转入内府。
围观众人虽眼热不已,却都识趣地收敛声息,规规矩矩在朱漆大门外列队等候。
李氏之后,又来了一行袍服统一的宽袍道士。
“大江阁阁主吴连舟!”
“铁秤真人,那是枯荣观掌门人!”
“漱玉宫沈岱秋、清微门崔丹师,他们旁边那人难道是枕流君?听说其卧于青石听泉百年悟道,久不出世,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
这些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都巨擘,此刻竟因柳氏新晋元婴的威势齐聚一堂。
门庭外修士们呼吸急促,若非借着祝寿机缘,恐怕毕生都难窥此等仙门盛景。
“咦?那位是?”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声惊疑的低呼,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素袍道人踏着云履款款而来。
此人周身素净无华,唯有一支白玉簪绾住乌发,可偏是这般清简装束,教在场众人好似恍惚望见了餐霞饮露的谪仙人。
原本嘈杂的门口霎时鸦雀无声,那些个修士虽辨不出道人深浅,但单是这飘然出尘的气度,便已压过了他们平生所见的各路大能。
“这是何方仙门的高士?”
“瞧着倒是年轻的很……”
在素袍道人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
男童还算不错,一板一眼随行,目不斜视,并不因周围人围观而胆怯,而那个女童就要露怯的多,紧紧握住身旁男童的衣角,不敢抬头。
而先前李氏入府时还需唱礼官开道,此刻道人每行一步,围观者便如退潮般自行让出丈余,这般威仪,竟比世家大族更甚三分。
那名适才呵斥黄大春的青冠修士同样在其中,早早让开身形,稍稍躬身面露笑意。
而等道人身影掠过,他这才一收谄态,或许是察觉到黄大春的视线,还特地回首冷嗤一句:“粗鄙之徒……”
黄大春指节爆响,胸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身形暴起揪住对方衣襟,正要发作时,忽闻夫人颤声急唤:“龙儿!”
他心头猛然抽紧,再顾不得教训此人,急急望去,只见稚子竟已穿过人群,如幼鹿般挡在女童身前。
他脊背霎时沁出冷汗。
那素袍道人虽不知深浅,但只凭那气度又岂是凡俗之辈?
他忙甩开青冠修士,一面朝发妻使眼色,一面向道人深躬告罪:“犬子年幼无知,冲撞道长……”
他话未说完,便见素袍道人脚下一停,衣袂轻旋转过身来,饶有意思的看向后方。
他顺着视线看去,便见自己的儿子满脸微笑,正将裹着彩纸的饴糖递到女童掌心:“爹爹说,甜甜的就不怕了……”
闻得此言,黄大春一时哭笑不得,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连连朝美妇人使着眼色。
青冠修士这时寻到机会,一脸激动的喝道:“哪来的冒昧之徒,还不快快滚出去?!”
此言一出,素钗美妇脸色一时煞白……
府门之处,柳家二爷将贵客送进内府后便又回到此处,正打量着要不要将大门拆掉之际,忽然听见动静,忙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嚷什么呢?”
青冠修士眸光顿时一亮,上赶着凑近道:“柳二爷,是有人失礼冒昧,肆意妄为,在下替二爷维持一番……”
青冠修士深施一礼,本有意谄媚,却发现柳二爷瞳孔一震,呆呆望着那素袍道人,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结巴道:“陈……陈前辈?”
……
第943章 柳氏承缘启玄都
柳家二爷的虬髯须发微微颤动,一双虎目圆睁,竟似被钉在原地。
他喉头滚动数下,终是疾步上前,袍袖翻飞间已深深拜伏在地:“陈前辈驾临寒舍,晚辈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这一拜如巨石投湖,周遭修士无不倒抽冷气。
柳氏新晋元婴老祖的亲子何等尊贵,暂且不论其身份,单是金丹后期修为,便已经足够在江都府开宗立派了。
此刻竟对这道人执晚辈礼,连自家长袍沾了青砖浮尘也顾不得拂拭。
“陈前辈?这是哪家高人?”
正当众人暗自思忖眼前人身份之际,陈沐广袖轻扬,一缕清风已将人托起:“不过随缘而至,何须多礼。”
他又看向了那名露怯女童,轻笑着说道:“佑宁,这小童予你饴糖,你是接也不接?”
或许是感受到众人目光相聚,女童越发紧张,不过相较于方才,却夹杂着一抹不好意思。
一旁的石央佑安聪敏,格外察觉到随着陈沐问话,一旁的黄大春夫妇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心下一软,犹记得父母在世时,也是这般视他兄妹为全部。
他轻轻拍了拍女童的头顶:“阿妹……”
女童这才抬起头,指尖微颤着接过糖果,细若蚊蚋道了声:“多谢。”
陈沐见状轻笑:“倒是个赤子心性。”
这话似说稚子,又似在说女童。
脸色煞白的黄大春夫妇这时总算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一步将儿子拉了回去。
黄大春还要再拜赔礼一声,却被陈沐轻轻挥手阻住,道了声:“既是有缘,便随我一并入府罢。”
“什么?”
黄大春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是美妇人转瞬面露惊喜,忙催促着他拜谢,他这才如梦初醒,铁塔般的身躯伏地时震得青砖嗡鸣。
此番入府时机非同寻常,须知柳真人正在内府待客,若能趁此机缘随行谒见,其中裨益当如江海滔滔不可尽数……
环顾四周,但见众人目露艳光,那些灼灼视线几乎要将人衣衫燎出洞来。
更有数人交头接耳,惊疑这道人怎有决断之权,竟能代主家允准入府?
柳家二爷却是做出了回应,凝目细观黄大春面容,拱手问道:“可是天马门同道?”
“正是!在下天马门主黄大春,柳二爷竟识得……”
黄大春慌忙还礼,话音未落便被柳二爷含笑截断。
这位“世家贵胄”轻挥广袖,立时有青衣小厮引着天马门三人往垂花门去。
而柳二爷竟亲自随侍在陈姓道人身后,步履恭谨宛若童子随师,袍角始终落后半步。
满庭宾客见此情形,惊诧更甚先前。
忽有人压低嗓音道:“莫不是碧落潮生阁那位……”
未尽之语宛若惊雷掠空,瞬间震慑全场。
众人再观黄大春时,眼中已不只是艳羡,更添三分酸涩妒意,这般机缘,怎就落在此人头上?
黄大春朗声大笑,望着眼前笔直的青石官道,周身经脉如沐春风般畅快,顺手将幼子高高举起,在稚嫩面颊上重重一啵。
却见孩童乌瞳凝若寒星,直勾勾盯着前方。
他顺着视线看去,恰逢那名女童也稍稍回首看来。
他不禁一怔,眸光流转陷入沉吟,俄顷,蒲扇般的大掌拍了拍稚子屁股,道了声:“人小鬼大!”
当下携着家眷随柳府青衣侍从转入内府,徒让众人艳羡视线相随。
而那名一早发难的青冠修士此刻面色青白交加,虽无人上前问责,可方才自己跳梁小丑般的做派早被众人看在眼里。
而他本欲借机攀附的盘算落空不说,反被当众晾在阶前。
他缓缓转首看向四周,发现众人都避他三尺以外,只得鹌鹑般缩紧脖颈,踩着墙根阴影仓皇遁去……
柳氏内府正厅,穿枣红比甲的丫鬟们端着描金漆盘穿梭如蝶,奉上一杯杯酒水。
主位上身着暗金松纹锦袍的柳鸿云手执玉盏,正与前来贺寿的李空洪等人谈笑风生,广袖随着手势轻摆,雪色长髯在熏风里微微飘动。
场间欢笑一片,虽尚未举宴,但气氛已然融洽。
这时忽见廊下珠帘急卷,一名玄衣子弟疾步趋入正厅。
眼见老祖跟前围得密不透风,少年急得额角沁汗,竟顾不得礼数扬声唤道:“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