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洪无涯嘶吼震天,虚冥洪流猛然暴涨,竟将共氏众人震退百丈。
他踉跄扑向玄鉴,原先悬于共清璃头顶的半片古玦落入他手,迸发幽光欲击镜面,可尚未触及,周身裂痕便已蔓延至眉心。
“咔嚓”一声轻响,古珏与肉身同时崩解,化作无数光尘消散在雨幕中……
雨丝渐稀,碧泽玄鉴悬于共清璃掌心,镜面水纹流转间隐有灰雾挣扎。
远处陈沐凌空而立,素袍在渐歇的风雨中纹丝未动。
方才洪无涯濒死之际,曾以神识向他传音求救,可他连眉梢都未颤动分毫。
暂且不提两人之间因果已尽,就是洪无涯适才毫不犹豫的出手,便已经没将他考虑在内。
毕竟共清璃是因为他方才负伤没了太多反抗之能,而洪无涯这时出手,若当真导致共清璃身陨,难说没有他的因果牵扯。
他是不怕麻烦,可也不愿为他人扛下因果。
更何况这场父子执念酿成的杀局,本就如镜花水月,虚妄至极。
“陈道友倒是沉得住气。”
共清璃忽然抬眸,指尖一滴血珠坠入镜面,激起圈圈猩红涟漪:“今日因你之故,令我险些阴沟翻船,他日再遇,赌注可不止道果了。”
陈沐闻言轻笑,丝毫不惧锐意正盛的共清璃:“陈某随时恭候,只是阁下下次若败,需赌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共清璃眉心玄鉴道印:“便是性命了。”
四目相对,气机如电光交击。
共清璃蓦地拂袖转身,碧泽玄鉴化作流光没入眉心,蓝裙血迹竟如活物般自行褪去。
“走!”
她轻喝一声,共氏众人虽面露不甘,却无人敢多言半句。
而待众人身影纷纷遁入小界之中,陈沐才缓步踏云而下。
雨后天光破云,照见他足尖点过之处,竟有细碎月华凝结成阶。
方才洪无涯湮灭之地,一枚残缺古珏半掩在泥水中,隐隐透出轮回气息。
他驻足凝视片刻,忽然袖袍一卷,古珏入手刹那,虚空中竟传来洪流奔涌之声。
“倒是意外之喜。”
他摩挲着古珏裂纹,眼底星芒流转。
这沾染自堕轮回气息的残片,或许能助他日后参悟“坐忘尘”之境……
小界之中,共清璃身影显现,忽觉眉心刺痛,便见碧泽玄鉴自主显化,镜中竟映出陈沐把玩古珏的身影。
她瞳孔微缩,指尖掐诀欲窥天机,镜面却陡然炸开一道裂痕。
“反噬?”
她拭去唇角新溢的血迹,突然一笑:“好个陈道人,竟连带有自堕轮回的‘苍寒珏’都敢沾染……”
共清禾眼睛转了一转:“此人终究是境外真君,不知‘苍寒珏’其中的牵扯。”
共清璃点了点头:“不去管他,共清禾,其他人何在?”
共清禾闻言面上有些不自然:“应在冰宫之中……”
“冰宫?”
共清璃眸光一闪:“速速引路。”
……
狂风掠过山巅,陈沐似有所感,回望共清璃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
掌心古珏腾起灰雾,雾中隐约浮现洪无涯消散前的狰狞面容,却被他屈指弹散。
“执念成灰,何苦来哉。”
素袍翻飞间,身影已化作流光消逝。
唯有余音散入云海,惊起几只玄鸦振翅,将最后一丝血腥气也冲淡在九天之上。
……
第942章 柳氏寿宴
天光澄明如洗,正是人间好时节。
昨夜骤雨初歇,归墟外海犹浸染着飒爽清气,咸涩海风裹挟着凉意徐徐吹拂。
海水如绸缎涌动,倒映着穹天日光流云,云影徘徊处忽见群鸥掠水,雪翼振空之姿逗得鱼群逐影嬉波。
在这岁月静好之际,一艘精美灵舟犁开琉璃海面,看似缓缓,实则飞速地朝远处航行。
陈沐广袖迎风而立,身后两个孩童正趴在船舷,看碎琼般的浪沫在阳光下折射虹彩。
“哥哥快看!”
女童突然指着海面惊呼,但见群鳞跃波,银鱼摆尾时竟在浪尖凝出朵朵晶莹莲花。
石央佑安紧绷的肩膀终于松缓,伸手接住飘落的水滴,凉意沁入掌纹时,眼底阴霾也消融三分。
这还是他们兄妹二人第一次看见浩瀚大海,妹妹新奇不已,不时大着胆子将小手探出结界,暂时忘却了其他烦恼之事。
他不忍相阻,却也做不到如妹妹一般无忧无虑。
他忽的看向前方的道人背影,暗忖道:“仙师曾言,待事了后,会为我和妹妹寻个安身之所……”
“可与仙师相比,何处才能称得上好去处?”
他确实机敏,只从些许细节上便断定陈沐必为上宗大能。
若能拜入其门下,岂不是更好选择?
最初之时他尚且思绪混乱,可眼下却清醒得很,自觉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想到这,石央佑安行至陈沐近旁,跪下磕了个头,正声道:“仙师救命传道之恩,小童不知该如何报答,望仙师准小童执弟子礼,在座前服侍。”
他不奢求能拜陈沐为师,哪怕只在其座下当个洒扫童子,也当能大有作为。
陈沐微微一笑,又如何看不出男童所想?
只是对他而言,自己的事情还处理不完,又岂会另有功夫留与旁人。
他轻声纠正道:“你之道非贫道相传,而是你族供奉两万余年的圣使,莫要记错才是。”
“至于在我座下修行,亦不是一个好选择,贫道玄关之阻尚余不少,正值游历九都之时,不宜带着尔等奔波。”
“况且你二人尚未入道,当务之急,是寻个安稳去处,倒不需考虑太多。”
闻得此言,石央佑安的脸皮有些泛红,自知自己的小心思都被陈沐看穿了去,忙拱手回道:“小童尽听仙师安排。”
或是怕他生出不必要的忧虑,陈沐直言相告:“不必多虑,尔等去处我已有周全之策……”
因牵涉羽族秘辛,两位稚子确不宜继续在归墟潜修,故而梁氏一脉便不再纳入考量。
而碧落潮生阁虽为洞天福地,却非蒙童开悟之所。
几经推敲,倒是初临此界时偶遇的柳氏宗族颇堪玩味。
柳氏虽仅为金丹世家,却在江都府根基稳固,最是宜于韬光养晦。
且这两个孩童命缠诸多因果,若柳氏能存青云之志悉心栽培,或可收获改易族运的莫大机缘。
此举既能安置二子,又可偿还初入此界时柳氏的滴水之恩,实乃三全其美之策。
眼下他唯一所虑,便是柳氏族长是否具此胆魄。
若对方畏首畏尾不敢承接这般因果,自己亦不愿强人所难,届时唯有暂携二子同赴云游。
陈沐远望归墟边上的万里白玉雷云,暗忖道:“成与不成,且看柳家主有无此等魄力了……”
……
卯时之初,曙色未分,金赤二色尚未浸染穹苍,清晓云气便被疾驰之物惊破。
“嗤——”
“嗤——”
江都府地界,柳氏族地南境,但见两道剑芒破空疾驰,后方四匹青鳞天马踏云而行,玄铁锁链拽着鎏金车辇碾过流云,远处的飞檐斗角、千年古柳愈发清晰。
“总算是到了!”
“连赶三日星夜,总算没误了吉时!”
江都府天马门主黄大春自车帘中探出半个虎躯,绛紫锦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反手捶了捶腰背,咂舌道:“憋煞老子也!这劳什子云车再坐下去,老子的胯骨都要生根了!”
雕花耳窗内忽地探出半截素手,绾着素髻的美妇人蹙着远山眉:
“老爷糊涂!此番是赴柳氏老祖六百岁寿辰吉日,江都同道皆在,若再学那市井莽夫作态,叫各派真人如何看待我天马门?”
黄大春摸着络腮胡讪笑两声。
他本是贩马屠户得了机缘,向来厌烦这些仙家做派,但瞥见夫人身侧垂髫小儿仰着玉雪面容,终是挠着后颈缩回车中:“夫人教训的是,为夫省得轻重。”
美妇人这才松了眉头,葱指将幼子襟前云纹理了又理。
车帘垂落时,她望着丈夫背影幽幽道:“妾身倒不怕旁人闲话,只怕龙儿将来……”
闻得此言,黄大春赶忙握紧妇人手,连连点头。
美妇人这才露出笑意,眸光流转望向渐行渐近的柳氏族地,她好奇问道:“老爷,妾身记得江都府历来是大江阁与李氏双峰并峙,这柳氏又是何时冒出来的新贵?”
天马门位于江都府极南之地,是以平时没怎么听说过柳氏名号,倒是大江阁、李氏两家听得多了,也就记下了。
黄大春哼哼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柳氏一族之前也就是一个金丹宗族,平日里吹嘘传承久远,不逊色大江阁等宗,可一直无有元婴老祖,所以自是不显山露水。”
“可近些年不一样,据传柳氏来了天大的运气,竟与碧落潮生阁的真传弟子扯上了联系,这不,柳老祖如今功成元婴,出关不久便得了大江阁、李氏两家的承认,互称道友……”
“此次寿宴,估计也是柳氏有意为之,宣扬出浩大声势,好让我等知晓,从今往后这江都府的天,要变作三足鼎立了……”
“原来如此。”
美妇人缓缓点首:“我说这一路行来遇上诸多同道,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黄大春见夫人明悟,颇有成就感,语气上扬道:“待会儿入了寿宴,夫人且看为夫眼色行事,那些世家的弯弯绕绕,自有为夫应付。”
说话间,柳氏族地已至,他们下了车辇,便和周围同来祝寿的同道们一并进了府城之中。
只是青石大道虽可容八驾并驰,却难承上千修士共赴之盛。
抬眼一扫,便见飞檐斗拱间尽是玄门中人。
修士们或三五一簇执礼寒暄,或七八成群论道谈玄,间或有“柳真人”、“上宗真君”等只言片语随风入耳,倒显得各家消息殊途同归。
而这个时候可没人敢在此间冲撞,毕竟随手掷符,指不定便惊动某派宗师,甚至可能还会招惹到大人物。
且不看他堂堂天马门门主,有着筑基后期之修为,不还是老老实实的沿着队伍一点点儿往里靠近么?
“龙盘虎踞”,那是一点儿也不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