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共道生澎湃心潮渐次平息后,陡然反应过来:“先祖遗界,父亲是说……”
他亦察觉到渊窟附近海域显露出先祖气机,本还想着亲去查探,却不想被父亲一语道破玄机。
老者颔首道:“说是先祖遗界倒也算不得,这段尘封往事要追溯到数万年之前,如今族中连耆老都未必知晓……”
原来自玄溟真仙坐化归墟后,共工氏顾忌仙尊耳目,早将这段秘辛封存。
然岁月流转间,就连本族子弟都渐次淡忘,虽偶有执念者欲寻那方遗失小界,可终是雾里看花徒劳而返,后人更添迷惘。
他之所以知晓,也并非是长辈口口相传,而是在整理宗祠残卷时,看到了些许痕迹。
不过他并不认为一个豢养蓝凫灵禽的芥子洞天有何等珍贵,于羽民或为至宝,可于他共工血脉而言,倒是先祖被囚禁浮云界的象征之一……
……
第929章 凫影玄妖 古界遗音
“既是我共工氏先祖遗界,岂能容外人轻易染指。”
共道生喃喃自语,声如碎冰垂落,清晰可闻。
父亲看不上归看不上,可对他而言,这尘封数万载的洞天小界,保不齐就孕育着上古遗珍。
纵使沧海桑田,也总该有他共工氏一份基业。
银须老者阖目沉吟,颔首道:“你且带人先行赶去,若能将那洪氏子拦在界门之外自是上策,若是不巧错过……便让这多心之人,替你们做个开路先锋。”
“谨遵族主令!”
洪道生当即离去,看其步履匆匆,却像是颇为急切。
既然父亲松口给他这个机会,那他就断不能教洪无涯抢先叩开界门。
且若能在远海之向截住那泽鼎道人,那道人就躲无可躲,只能与他一战。
待到那时,他自不必与共清璃那疯女人争锋,事实自会提前昭示天命所归……
……
天池之地千重雾帐,万点星灯,此刻恰逢戌时,蟾宫清辉初透。
玄穹垂幕笼覆之下,飞檐挂月琉璃凝霜,宫阙珠灯浮影沉璧。
巍峨主殿内,数十位背生雪翼的羽族强者次第入内,每位周身皆流转着玄奥道韵,仔细体会,竟皆是五阶问道境修为。
然而此刻众人面上俱是惊疑之色,三五成群的簇拥着相熟族人,压着嗓音低语,目光不时投向空悬的主座。
“诸君可曾感应到?远海之上为何有我等羽族先祖气机溢出?”
“不知,那处地界不是共工氏麾下吗?又怎会与我族先祖牵扯呢……”
数万载光阴流转,正如羽乘空所说,这段尘封往事早已湮灭在岁月长河中。
殿内半数族人面面相觑,唯有东北角人群里,有一少年面皮红润,只是眉发皆白,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闻得此言深深一叹,双唇明明翕动,却还是闭上了双眼。
不多时,当最后一道鹤纹玉磬声消散时,殿内竟汇聚了近百位问道真君!
按理说羽族这般底蕴本该冠绝归墟,可偏偏在归墟三大宗族之中,羽族的影响力甚至还不如灵柱山的黄台世家。
而事出反常,必有缘由。
且看此时殿中的站位便能略观一二,近百修士如被无形结界分割,各自聚作三处星群,彼此间保持着恰好的疏离。
看上去若非今日异象惊动全族,这三脉修士怕是千年也难聚一堂。
此等离心之势,恰是桎梏羽族问鼎归墟的枷锁……
又过了片刻,殿中忽而寂静,百余真君倏然收声,玄纹云履齐齐转向殿门。
便见霜发垂肩的老者飘然而入,流云翎翼舒卷如垂天之幕,银丝绣纹的鹤氅随步生辉,所过之处灵雾自生。
这位以“闲云野鹤”自喻却执掌羽族三千载的散仙羽山,此刻眉间凝着百年未见的肃色。
他自族人正中穿过,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行礼。
而等他走上主位之时,一名素白广袖的妙龄女子突然皱了皱眉,回首看了一眼,赶忙问向一旁的族人:“羽乘空哪去了?”
“不知。”那人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
妙龄女子眉头愈紧,只觉有些不对劲。
以往无事发生时,羽乘空还百般折腾,怎么这时反而不见了身影?
素手无意识抚上心口鲛绡,鲛珠缀成的襟扣突然迸出冷光。
“莫不是……”
她蓦然转身望向殿外,目光穿透重重云海,直抵归墟结界泛着幽蓝光芒的天际线……
……
幽暗的渊窟秘境中。
入口漩涡急剧膨胀,周遭气流激荡如千军万马奔踏,洪无涯孤身立于风暴前沿,玄色衣袍猎猎作响,耳畔尽是穿云裂石的呼啸。
此刻的虚空甬道分明已可容修士通行,他却始终恪守先前约定,未曾逾越半步。
忽而灵觉微动,他骤然转身,但见两道青白遁光破空而至,气机未至声先闻,赫然是陈沐与羽乘空二人。
“洪兄,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人未落地,羽乘空已急催真元传音。
按照他们推演,此行即使是被共工氏族人察觉,要想寻到此处也需要不短时间,当足以他们从小界洞天功成回返。
可是眼下……
他仰首望向那道接天连地的幽蓝光柱,这分明是座通天彻地的醒世明灯,持续向外界传递着方位讯息。
洪无涯眼底暗芒流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我过于着急了,再加上灵能潮汐瞬息万变,终究未能压制……”
羽乘空不疑有诈,闻言重重叹息,但转瞬便目光灼灼地盯住扭曲的虚空漩涡,袖中双手已掐起避劫法诀:“多说无益,迟恐生变,二位速速入界?”
该说的在来之前都已说罢,如今入口就在眼前,便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洪无涯早等候多时,深呼一口气后,率先身化流光遁入漩涡之中。
羽乘空也不停顿,与陈沐点了点头便紧随其后。
待二人身形彻底湮没,陈沐却驻留原地若有所思。
方才洪无涯转身刹那,他分明捕捉到对方气机有须臾凝滞。
不过这异常不似针对外敌,倒像是……藏着未尽之言。
思忖数息后,他不再多想,只在心中默默提起警惕,便同样遁入了其中……
虚空漩涡并未引发预想中的乾坤倒转,陈沐信手推帘般向前踏出半步,通体骤然漫过冰泉般的寒凉,转瞬间实地触感就自足底传来。
这般举重若轻的破界之法,倒似丹青圣手掀开画卷宣纸,径自步入另一重水墨天地。
“哗——”
咸涩的太古潮息挟着水灵道韵扑面而至,身后涟漪状的水纹结界徐徐弥合。
陈沐抬眸望去,只见虬龙铁干刺破云霄,百丈古木交错如撑天玉柱,伞盖般的树冠层叠延展,将天光割裂成细碎金箔。
林间浮动着幽蓝雾霭,蕨叶垂落的露珠凝作玄珠垂绦,在斑驳日影里流转着七彩道纹。
万籁俱寂中,竟连羽洪二人的气息都湮灭无踪。
陈沐心念电转,思忖片刻便明因果,必是破界时的虚空乱流将他们抛入不同方位。
他没有着急寻找,而是将神识如蛛网铺展,探查起了周遭事物。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往日无往不利的灵觉,在此竟如陷重水玄渊。
仔细体会片刻,便发现恰恰是因为林间沉浮的幽蓝雾霭。
陈沐心下一动,挥手摄来一捧雾气看去,不由轻轻颔首。
这雾气竟是一种颇为浓郁的水精,如此凝华,这等精纯的水行本源,唯有上古神禽吞吐万年方得凝聚。
而是何种神禽,不用想也知当是水方神鸟蓝凫,毕竟此地从根源上来讲,就是专门为了豢养蓝凫而开辟。
如今数万载过去,不知昔日蓝凫已繁衍至何等境地?
念及此处,陈沐动身而行,不敢贸然飞起,只循着幽蓝雾霭氤氲的路径徐行,看看是否能遇上此行正主。
踽踽独行于昏暗林莽,天地间唯余枯枝碎叶在靴底哀鸣,更有罡风穿林而过,搅得虬枝狂舞如万千鬼手……
此种感觉并不太好,尤其是身处陌生地界,难免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觉。
好在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忽有裂帛之音破空而至。
陈沐凝神细辨,原是翎羽割裂罡风的锐响,亦有一种颇为独特的吼叫声,既似昆山玉碎又若夔牛踏浪,浑厚沉重,倒不像神禽能够发出之音。
他眸中精光一现,足尖轻点青岩,身形顿时如游鱼摆尾般折向声源。
耳边越来越清晰,除了适才听到的两种,他又听见了真正的神禽唳鸣,恍若碧玉洞箫穿云裂石,却又如风中摇叶,隐隐发颤,夹杂着几许惊恐之意。
可越是如此,陈沐也就对那道吼叫声越发好奇,专为豢养蓝凫开辟的小界中,竟有令其感到恐惧的东西?
他脚步加快,终是在掠过一方青石之后,神识范围内出现了一幅场景。
蓝白羽毛泛着流光的九尺神鸟在空中急转翻腾,清亮的鸣叫声中,它灵活地上下翻飞、左右折转,试图甩掉身后那团漆黑的玄气。
可不论它怎么闪躲,玄气都像黏在身上的影子般紧追不舍。
其实并非玄气飞得比神鸟更快,而是每当蓝凫振翅远遁,玄气便以某种空间折叠的玄妙手段横跨百丈,恰似元婴修士瞬移神通。
若不是周遭参天古木枝桠构筑的天然屏障屡屡迟滞玄气,恐怕这团诡谲之物早已将神鸟吞没。
此刻疾驰而至的陈沐屏息凝望,但见那九尺蓝凫虽羽翼生辉,周身妖力波动却不过三阶水准,堪堪比拟金丹修士。
而当陈沐仔细看向玄气时,呼吸却悄然一滞。
那是一只体长三丈,似蛟非蛟的怪异妖物。
其通体覆盖半透明鳞片,内部流转着混沌星云,别样大的龙首长有五色鬃毛,脊背突起七根莹白骨刺,尾部则呈云雾状消散,又像是一半儿显于此间,一半儿隐于虚空之中……
陈沐不由一怔,饶是以他的见识,也从未见识过此种妖物。
“陈道友?”
正当他神思恍惚之际,洪无涯已循声而至,只是在看到那团玄气下的怪异妖物后同样愣了愣神。
陈沐回首问道:“洪道友久居归墟,可曾见过这等诡谲之物?”
洪无涯思忖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闻得此言,陈沐眉峰微蹙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陈道友先至此处,可曾见得羽道友踪迹?”
陈沐亦是摇了摇头,目光如电扫视林间,言道:“此间密林不过百里见方,若羽道友当真传送至此,应该稍候便会循声前来。”
说话间,前方战局突起变化。
玄气妖物显然颇具灵智,积蓄片刻,突然施展瞬移之术截断蓝凫退路。
蓝凫大惊,急忙振翅冲天,却变化不及,虽然暂且避过此劫,可尾翎却已沾染上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