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瘿也算是完成大愿他倒是好魄力。”
宋世清目中隐隐带着怒色,只道:
“我不管他有何仇怨,待其转世,我必杀之。”
梅冶却只叹道:
“当初【佥栖】真君被雷霆诛杀,他的首徒一气之下叛出天叶,投了释道,剩下的后人凑合着建了翠元道统。”
“到了奉代,好不容易出了个【安巢】真人叶修橧,广木大成,又叫北雷杀了,明瘿如何不恨?”
这女子若有所思,语气渐沉:
“他当初怀着死志,取了那【苍生悲泪】前往北雷福地,慢了一步,邓拙心早已陨落。如今此物落在那许剑仙身上,却是无妄之灾。”
北方传来一阵动荡,金风和血云升腾,神通变化,使得梅冶神色稍安。
“长辈出手了,稀山应当能拿下。”
此言一出,让宋世清神色稍凝,心中却暗暗想道。
‘太真宗主,那位【止涯】真人都出手了,即便是风延,也是必败无疑。’
二人的目光皆都望向北方,又转向赤云方位。
雷霆涌动,北斗星明,刚刚大战之后的混乱气机升腾,外人难窥。
——
天水至赤云一线。
下方的男女老少面露哀色,眼神空洞,在体验过佛国无边极乐之后,凡世的种种再都难以让这些人生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林林总总,共计数十万的凡夫、修士都神色茫然,有些尝试念诵佛名,有些则如行尸走肉。
许玄立于上空,看向下方。
黑律却自行钻出,如同活物,催促他快些行刑。
按照律令之中记载,但凡入了这等最下释道,抛弃人性,皆都当诛。
如果是一位奉行雷宫古律的人物来此,必要将这一众信众皆都处以雷罚,也是神通修行之法。
至少,远嘉应当会毫不犹疑地动手。
许玄心念渐沉,他眼下却真正感受到社雷之法的绝情,乃至残酷。
今释法门,在雷律看来是彻头彻尾的外道,净土之中的释修乃至信众都当诛灭,不留余地。
“凡行雷律,当无私情。”
天陀语气肃然,继续说道:
“你觉悟何在,怎不动手?这一众凡人见过无边极乐,已经无法正常活下去,只有皈依一条路。”
“今不行刑,可日后再遇上又当如何?若是你亲近之人犯了律令,该不该杀?既修此雷,骨肉至亲也不能留私。”
许玄看向下方这一众凡人,语气渐沉:
“我心所求,不是如此。昔日雷宫覆灭,自有道理,严刑重律,不能长久。”
“那你又当如何?”妖魔之声响起,似在质问,天陀呵斥,“社雷仅有一种修法!”
许玄眼神渐明,似有所悟。
神通气息生发,天中渐有银色雷霆蔓延生发,却收敛了劫罚之气,仅是将残余的净土华光驱散。
“我心不在社,而在玄。”
他反手将丹霆钉入太虚,催动天律,以己心代天,使得一片蒙蒙银光落下,无数凡人真灵上开始被剥离出一道道释彩。
释彩冲天而起,涌入他内景之中的那滴泪水,其中传来阵阵悲哭。
下方的凡人还有不少念佛的,却也有人醒了过来,同亲人相拥,痛苦流涕。
黑律暴动,在他本就受伤的法体之内窜动不止。
违逆天律的反噬爆发,无数黑白雷霆在他体内凝如长钉,刺破法体,谪罚性命。
许玄的眼神却越发明亮,大赤天内的洊合雷树开始焕发光彩,震社变化,生死轮转,他静静体悟着这种感觉。
天陀沉默了,他伴着许玄修道已经有了数十年,几乎是看着对方一步步自微不足道的小修到了如今的紫府剑仙。
可他心中始终有一分怕。
他怕眼前之人一朝真的社雷大成,完全按照雷宫道德行事,以至于彻底变了一个人,只知天律,不知其他。
于是其人便真正死了,死在社律之下,也是一代代社雷修士最多的结局。
许玄神色沉静,体内的雷霆渐渐止息,而仙碑却随着他的意志开始焕发玄光,冲和之气弥散,融入他的性命深处。
“我若求道,必使仙得逍遥,人得自在,证就玄位,施行造化,必于天地之间留一线生机,使人人皆有超脱之机。”
“狂妄!”
天陀听罢这一阵妄言,语气不屑,可金瞳却骤然明亮起来,少阳金白玄光变化,昭示着他心绪的不平。
“或许如此,但总有一天.”
许玄望向北方,目中银电流转。
“我会立身天地之中,日月之下,在诸修面前堂堂正正说出此言。”
第564章 庚平
洛青。
光焰敛去,碧空如洗。笼罩山峦的大阵渐渐平息,几位金刚陨灭后留下点点宝彩,如星屑般弥散天地,转瞬又遭雷霆谪罚,被涤荡一空。
许玄御风而下,落定天青峰顶,立身松下,暗暗压住体内翻涌的伤势。
内景之中,那滴浑浊的泪珠已然沉静,悬滞不动,乌光流转,内里仿佛蕴藏众生悲哭之声,让他的神通隐隐生出感应。
‘竟然还有这等奇物.’
他生平首遇能反制社雷之物,然而这滴浊泪,似乎本就是社雷所属,谪罚的对象转为司劫之人。
饶是天陀见多识广,也未曾辨明此物根脚,他立于内景,绕着这滴浊泪细细看着,并不敢直接接触。
毕竟此物业力太重,仙道触之,不是好事,须知大多道统都不喜沾染红尘气,除非是那几个入世修行的道统。
“静观其性,似是社雷逆生之物或许是雷罚之下的怨恨所凝,是社雷自肃自清的体现,也不知这明瘿是自何处取来的。”
许玄沉默片刻,他本可催动清气,将这浊泪化去。
不过眼下他并未妄动,而是借着神通细细参悟此泪之性,作为修行雷法的一种特殊参考。
他所修的社雷之道本就是东拼西凑,道论不全,仅有功法,却少了对于此道系统详细的参研,仅论道行,是远远不及龙身对于震雷的理解。
如今倒是可借着这滴浊泪来窥探几分社雷真意,明瘿或许是想坏他神通,可许玄未必要一头在社雷上撞死,他还有另一条隐秘的小路可走。
“师父。”
赤焰流光中,刘霄闻御风而至,手中稳稳托着那尊【青黎养霄瓮】。
瓮身之内,释光闪烁不定,夹杂着阵阵凄惶的告饶声,霄蕴合炼,呼应天地,使得瓮中金身渐渐要被炼化,彻底腐烂。
此瓮内藏蕴土,外化霄雷,唯有这两道的修士催动,方可发挥十分威能,至于己土、元木也好催动些,其余道统则相差无几。
刘霄闻神念微动,探入瓮中——那女晗金刚正被囚禁其内。
丙火不亲霄蕴,他也仅能催动此瓮一道神妙,便是【腐壤】,乃是收纳生灵,以霄雷炼魂,蕴土腐身,用来对敌也颇为不凡。
瓮口微启,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被缓缓吐出,女晗的男相已经被在蕴土作用之下腐烂殆尽,护体法光也被霄雷阴霆洞穿,白骨森森,心肺袒露,流出道道玉血。
她勉力抬头,仅存的一只眼珠艰难转动,望见眼前那道煌煌如日的银雷身影,心生警兆,伏地叩首:
“真人慈悲!我是受明瘿胁迫,才冒犯仙山,都是他逼迫所致.”
许玄未置一言,以【太初序】一看,神光微闪,便见女晗周身业力缠绕,化作罪火,便知其罪当诛,死不足惜。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不少事情要问一问对方,也好了解些北边情况。
他目光掠过脚下匍匐的女晗,声音平静无波:
“将你和那明瘿的事情细细说来。”
天中旋即雷声响起,女晗受惊,法躯颤抖。
随着明瘿离去,净土关闭,她的金刚境界正飞速跌落,此刻已难以为继,直向法师滑落。
她强抑惊惧,颤声回道:
“禀真人,我本北海人士。母亲怀胎之时,曾受一道赤色圆光照拂,致使我生了男女二首,成了怪胎,本来是在戏班中扮丑。往生道的法师广开释门,度我入内,说我有缘法,便让我一直修成金刚。
“后来明瘿看中了我,便收我入了愿莲净土,本是古代【莲因大化菩萨】开辟的佛地,后被我道用愿力改了”
‘莲因。’
许玄当下想起早年莲花寺的小净土,其名正是【小莲因净土】,拜的菩萨也应当是这位。
女晗惊惧至极,她的境界已经彻底跌落到法师,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无了。
“我曾听闻,明瘿俗名叶还婴,出身奉代,曾是翠元门之主,修行广木,至紫府中期。不知何故,竟昏了头去寻北雷仙道的晦气,还是那位肃正真人开恩,饶他一命.。
“他后来投入往生,修为大损,只落得个金刚之位。直至齐国覆灭,他借势攫取了几分气运,方才得以晋升。”
叶姓?”
许玄听到此处,若有所思。
“木德正宗,多为叶、巢二姓修士执掌,多有真君。若论渊源,明瘿与齐国帝室,倒也有几分血脉联系。”
女晗连忙补充,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语气急切:
“还有一事。明瘿晋升菩提之时,深入释土,发下大愿。发愿关乎前程,向来秘不示人,但彼时天有异象,广木构巢,雷霆击损,显化三日。”
许玄眸光微凝,追问几句,奈何女晗所知有限,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暂且押下,囚于雷狱,之后送入离军之中,看看如何处置。”
许玄吩咐,一旁的刘霄闻领命,便带着这女晗退去。
北边天际仍有太白金气贯空,同无数龙蛇般的血云纠缠,金色雷霆暴动,散着让人心悸的气势,争斗似乎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
许玄取出信物,略略感知,便知青湖却已经被占下。
他服了一枚平休昔日赠予的灵丹,稳住伤势,破开太虚,直往北行。一路可见纷乱慌张的百姓,以及破碎不堪的山河,都是那一处净土落下造成的恶果。
越过天水,直奔大漠,便见离火辉光跃动不止,一道朱红神羽高悬在天,镇住此处。
而更远处的青湖波澜未定,遥遥可见一头赤龙盘旋,喷吐灵雷,将湖边的大阵掀开,铁灰之气弥散,为雷火焚尽。
许玄看向这一处大湖,只觉周边景色纷乱,混杂各族风貌。
湖上的西无涯却已经恢复原身,此刻见着许玄,如遇救星,慌忙上前拜道:
“大人。”
“青湖攻下,其余几位同道去了何处?”
许玄气势尚还未曾平复,极为恐怖的劫罚之气弥散周身,剑意升腾,让西无涯心中都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畏惧。